金泽城作为倭民区北部沿海最大的城市,在‘隆武远征’时期,是帝国远征军的登陆点之一。

    兵峰所指,整座城市几乎被夷为了平地。

    在倭民区建立之后,三川重工全资承接了这里的重建工作,采用了传统的建筑风格进行恢复,保留了大量的屋脊山墙、石板街道和山林庭院。

    所以在这座城市,三川重工的话语权甚至能和本地的宣慰司衙门以及锦衣卫户所相媲美。

    巳时,晨光已盛。

    位于城区东茶屋街的一家明式早食店内,一夜未眠的李钧四人正在大快朵颐。

    桌上食物堆积如山,三把一模一样的黑色雨伞斜靠在桌边。

    “哎。”

    范无咎吞下最后一口食物,没来由于突然叹了口气,将身体往椅背上一扔,无精打采的瘫着。

    “老鬼在千户所里吃牢饭,咱们却在这儿吃早饭。一想到这些,老子的胃口都不好了。”

    “马爷我的眼睛是不是短路了?我是真没看出来你哪里胃口不好了。”

    马王爷看了眼范无咎面前厚厚一叠碗碟,忍不住吐槽了一句,接着拿起桌上的罐装机油倒了些在手中。

    “你一个连胃部功能都不剩多少的兵序吃这么多东西,这不纯纯糟践粮食吗?”

    “你懂什么,俗话说得好‘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兵序不吃饭,械体哪来的能源?”范无咎没好气回道。

    “现在这年头原生粮食贵如油,伱吃那么多东西,燃烧的能量够你放个屁吗?不如学学马爷我一样给自己打打油就行了,多勤俭持家。”

    背对着店主的马王爷扯开身上袍子的衣领,将掌心中的机油均匀涂抹在甲胄之上。

    “好男不干锦衣卫,除非包吃又包睡。”

    范无咎嗤之以鼻,“钧哥都说了咱们户所以后不差钱,老马你在这儿节约个什么劲?”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你小子就是个铁铁的败家子!”

    马王爷冷哼一声,懒得再和对方斗嘴,低头仔细地保养着自己的甲片。

    看着眼前这一幕,范无咎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浑身不禁打了个寒颤。

    “老马,你们墨甲平时就吃这玩意儿?那你跟我逛混堂的时候,弄出来的不会是也是黑糊糊的吧?妈的,怪不得我现在跟你一起,那些妈妈桑都要多收一半的钱,原来原因出在这儿!”

    “闭嘴!”

    “闭嘴!”

    正埋头于碗山碟海之中的李钧和谢必安两人同时抬头,异口同声的喝道。

    “我错了,我错了。”

    范无咎高举双手,一脸无辜。

    “嘿嘿嘿嘿。”

    正在抹油的马王爷动作一顿,盔中红眼发出阵阵邪魅的笑声,“范无咎你小子要是真想知道,那下次找个地方咱爷俩单练,我满足你的好奇心!”

    “老马你也闭嘴。”

    李钧一脸蛋疼放下手中的筷子,彻底食欲尽消。

    有这两个活宝在,真是吃顿饭都不得安生。

    他看了手腕上的晷表,此刻时间已经是巳时过了大半,转头看向谢必安问道:“小白,你找的人还没到?”

    “应该快到了吧。”

    谢必安话音刚落,店门外便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

    “欢迎光临。”

    点头哈呀的早食店老板看着这群大步迈入的气势精悍的男人,顿时心里一颤,就连最后一个‘临’字的尾音都颤抖变形拉长。

    倭民区的暴力组织什么时候改规矩了,选择大清早在早食店进行谈判?

    无怪他会有这样的念头,实在是进门的这些人,怎么看都不像是什么善类。

    倭民区,从来不缺少喜欢使用暴力的人。

    如果将这里看作是一片弱肉强食的森林,那数以千万计的普通百姓就是哺育这片森林的一粒粒土壤。

    在战后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壮大的四大序列重企,则如同盘踞一方的参天大树,根须深入地底,盘根错节,不可撼动。

    各种大大小小,不计其数的暴力组织就是生活在树荫之下的鬣狗,一边享受着大树的庇佑,一边充当着大树的触手。

    至于帝国派驻倭民区各城的宣慰司衙门,可以看做是买卖山货的贩夫。

    而锦衣卫,那就是扛着斧头,虎视眈眈的伐木工!

    所以像这种没什么背景的小店面,其实最害怕的反而不是遮天蔽日的树冠,而是那群嗜血成性的鬣狗。

    店主抹掉脸上下意识露出的苦色,向着这群汉子的领头之人快步迎了上去,弯腰躬身,脑袋几乎贴着膝盖。

    “这位老大,小店是血龙组照看的,费用也是按时上缴的。不知道”

    对方根本不屑理会他,甚至连一抹目光都懒赐予。他的双眼从踏进这家店开始,就始终盯着李钧等人。

    男人一把推开挡路的店主,径直走了过去。

    “把门关好,自己找个地方呆着。要是敢乱听乱看,那个什么狗屁倒灶的血龙组也罩不住你!”

    跟在后面的一名汉子对着店主冷冷说道。

    “明白,明白。”

    跌坐在地的店主忙不迭点头,手脚并用冲到店门外,‘咚’的一声将店门拉下。

    同时也将自己关在了门外。

    巳时的晨光被挡住,让店内的光线略显昏暗。

    “我和你找个地方,单独聊聊?”

    男人站到谢必安旁边,扫了一眼靠在桌边三把黑伞,面无表情说道。

    谢必安并没有起身的打算,只是平静道:“就在这儿聊吧,都是自己人用不着避讳。”

    男人沉吟片刻之后,这才缓缓点了点头,抬手一勾手指。

    身后的下属立马提来一把椅子,就摆在李钧和谢必安中间。

    与此同时,跟他一同前来的劲装汉子们纷纷挪步散开,呈散形围在四周,眼神凶狠的盯着身前的目标。

    本就不算宽敞的饭桌,霎时间拥挤异常。

    男人抬眸环视桌边一圈,冰冷的目光直接跳过李钧,在慢条斯理给自己打着油的马王爷身上停留了片刻。

    最后落在范无咎那张似笑非笑脸上,瞳孔明显骤缩了一下。

    “犬山城锦衣卫户所两大处长同时出现在我们金泽城,却没有一纸公文提前照会。贵所这么行事,是不是多少有点不讲规矩了?”

    范无咎翘着腿,懒洋洋说道:“山魈,我们这边刚刚进城就通知你了,怎么能算不讲规矩?”

    “原来在你们犬山城户所的认识里,这样干已经算是讲规矩了?那要不下次我也带人到你们的辖区这么试试?”化名‘山魈’的男人冷冷回道。

    范无咎‘哈’了一声,笑道:“你尽管来,最好是直接把车停到我们西郊户所的办公大楼里。我保证连车带人都给你伺候得舒舒服服!”

    山魈脸上浮现一抹怒意,“范无咎,你不要太嚣张了!大家都是总旗,别以为我会怕你!我劝你们现在最好马上离开,要不然别怪我们不给兄弟户所面子!”

    霎时,这张方桌四周不断响起机械变形的铿锵声响。

    一把把黑伞变形成刀,寒光闪动,杀气逼人!

    “让我想想啊,往年在千户所开团年会的时候,我好像是没有收拾过你。毕竟你们这些搞情报的二处处长,都是百户大人们眼里的宝贝疙瘩。”

    范无咎嘴角笑意同样慢慢敛去,眯着眼盯着对方:“要不你现在给你们金泽成户所的一处处长夔牛打个通讯传音,你问问那个大傻子,我范无咎这个性子,他敢不敢有意见?”

    “这里是金泽城,不是你们”

    “这些老掉牙的狠话就别说了,就算你这里是千户所,老子还是这么说话。”

    范无咎直接打断对方的话语,不屑道:“你也不去打听打听,去年老鬼追着副千户陆成江砍的时候,是谁在后面跟着递刀?想撵人,你也不看看自己有没有这个本事!”

    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

    虽然山魈自己也不是儒序的人,但遇上范无咎这么一个在倭民区锦衣卫中出了名的滚刀肉,也只有被气的浑身发颤的份。

    他深呼吸数次之后,这才勉强压下心中的怒火,转头看向谢必安。

    “谢必安,你让我过来,就是想让我见识你们犬山城户所的霸道?”

    “山魈你也别着急上火,范无咎这犊子就是这么个操蛋的德行,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谢必安轻车熟路的接过了‘红脸’的角色,温言细语安抚着对方。

    “我们这次来金泽城,其实是有要紧的事情,需要找一个人。可惜人生地不熟,所以只能向你这位地头蛇求援了。”

    “什么人?能让你们出动这么大阵仗?”

    山魈一脸狐疑,他并不知道犬山城发生的事情。

    这是因为倭民区九城的锦衣卫户所彼此各有辖区,互相独立,除非是需要跨城联合行动,否则不会轻易刺探兄弟户所的情况。

    更关键的原因,是江户城的千户所为了防止事态扩大,提前故意封锁了整件事的消息。

    所以现在其他的户所都还不知道这几个时辰内,犬山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角色罢了。”

    “小角色?谢必安你这是在拿我当一处的白痴糊弄啊。”

    山魈哼了一声,见缝插针讥讽了范无咎一句。

    “嘿呀,我你妈”

    范无咎呲着牙齿,撸起袖子正准备开骂,却被谢必安横眼一瞪,只能无奈偃旗息鼓,悻悻然坐了回去。

    “真的只是一个小角色,不过对方让我们犬山城丢了些面子,所以老鬼才会发火,让我们必须尽快把人抓回去。”

    谢必安耐心劝说:“我说的真是实话。”

    “别诓我了。”

    山魈依旧冷着脸摇头,“大家都是干情报工作的总旗,虽然我山魈的名气没有你谢必安那么响亮,但我也不是吃干饭的。能让你们犬山城户所都丢面子的人,只能是一条大鱼!”

    山魈再次环视了一眼桌边的四人,“你们只来了这么几个人,选择悄悄潜入。无外乎就是担心人数太多会暴露行踪,怕我们金泽城户所会跟你们抢功。”

    “可是到了金泽城才发现,靠着前面的情报已经找不到鱼儿的踪迹了,所以只能无奈选择让我来帮忙。”

    山魈指尖敲击着桌面,发出节奏有序的咚咚轻响。

    “谢必安,我是该高兴你信任我的能力,还是该生气你看不起我脾气?”

    这番话说出,范无咎和谢必安的脸色同时一变。

    对方三言两语,已经将谢必安通知他的原因猜的八九不离十,而且看这个样子,恐怕不会轻易提供帮助。

    谢必安铁青着脸色说道:“山魈,半年前你奉命追捕一群入城劫掠的流寇,是我给你提供的情报,你才能顺利抓到人。这件事你还欠我一个人情,不记得了?”

    “当然记得。”

    山魈咧嘴一笑,学着范无咎刚才的样子,施施然翘起了二郎腿。

    “不过一码归一码,如果你谢必安这次是来抓流寇,我二话不说立马派人帮你阖城搜索。不过可惜,你们这次很明显不是啊!”

    “所以你是准备不还这个人情了?”

    “还,当然要还。但你总不能让我吃亏吧?”

    山魈神色畅快道:“我看不如这样,你把对方的情报分享出来,然后我派人负责去抓。至于你们呢,就回犬山城等我的消息。这样我不白忙活,你们也能交差,大家各取所需,怎么样?”

    谢必安眉头紧蹙,直愣愣的盯着对方。

    “我就说这孙子靠不住吧。”

    范无咎愤愤不平骂道:“不是我说你小白,这几年你的人脉质量明显下滑严重啊,就这种白眼狼居然也能跟你交上朋友?”

    原本专心致志保养自己的马王爷,此刻也终于开口说话:“人心不古,世态炎凉啊。”

    唯一没有吭声的李钧,不知何时从桌上拿了一只筷子夹在指间,轻轻转动着。

    啪。

    谢必安咬了咬嘴唇,将一份从荒世集团犬山分布抄来的电子案牍拍在桌上,冷声道:“山魈,你知道这里面是什么吗?!”

    “我就知道以你谢必安的手段,手里肯定不会只捏着一张‘人情牌’。”

    山魈笑容不变,扬了扬下颚,“这里面恐怕是一些关于我的黑料吧?行啊,你现在就可以把他交给我们百户,或者交给千户所也可以。不过有一点,你可要想清楚了。”

    “就算我最后要被千户所惩处,但走完一整套流程,起码也要半个月。到时候你手里这条大鱼,恐怕已经不知道游到什么地方去了。”

    山魈放下腿,前倾着身体,伸手按住电子案牍的另一端,眯着眼道:“不过如果你把这份东西给我,并且承诺不再留底,我可以考虑事后多分一点武功点给你们。”

    “我分你大爷”

    “闭上你的臭嘴,”山魈转头盯着范无咎,“要是不想你们的事情办砸,最好就给我夹着尾巴当狗!”

    话音刚落,山魈眼角的余光突然扫到一抹快如闪电的幻影!

    还没等他看清楚到底是什么东西,放在桌上的手掌蓦然传来刺骨的剧痛。

    “啊!”

    山魈口中爆发出一声凄厉惨叫,一只不起眼的木质筷子赫然插在他的手掌上,另一端直接洞穿了桌面!

    “总旗!”

    周围的金泽城锦衣卫大惊失色,纷纷举起手中的绣春刀。

    “都给老子站好了,哪个不长眼的敢动,老子先宰了他!”

    范无咎长身而起,抓住身后的锦衣卫如同羔羊一样夹在腋下,右手五指擎张,指尖竟如同枪口,闪动着瘆人的黑色幽光。

    “小朋友们,千万不要冲动。都乖乖的断开黄粱梦境链接,谁敢往外传消息,马爷我帮他换个头!”

    马王爷撩开身上的黑袍,从背后抄出一杆夸张的狙击枪,直接顶在了一名锦衣卫的眉心上。

    刚打了油的墨甲光亮照人,反射着一张张惊骇欲绝的脸。

    “敢在这里动我,这件案子你们犬山城绝对破不了!”

    山魈狞声嘶吼,泛红的眸子狠狠盯着这个从始至终自己都没有正眼看过一次的男人。

    激愤之余,这位金泽城锦衣卫二处处长明显忘了一件事,他好歹也是一名正儿八经序七,怎么会被一根筷子这么简单就插穿了手掌?

    “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

    李钧探手抓住山魈的头发,‘咚’的一声直接将对方的脑袋按在了残羹剩饭之中。

    他摊开右手,范无咎立马将一把黑伞递入掌心。

    伞面收束,绣春刀跃然而出。

    直到冰冷刀锋压在颈上,山魈才终于想起了被自己遗忘的事情,脸上的凶狠顷刻间褪的干干净净,正要挣扎的紧绷的身体立马老实的软了下去。

    “别冲动,千万别冲动啊!”

    他虽然不知道这个男人的身份,但现在山魈很清楚一点,对方的实力肯定远远超出自己。

    “小白,以后能动手,就别说那么多没用的话。忘了我们在赶时间?”

    李钧对着谢必安轻声说道:“把咱们手里的情报传给他,如果半个时辰内找不到龚青鸿的踪迹,我就一截一截剁了他。”

    “还要分功吗?”

    李钧按下眼眸,刀身轻轻拍打着山魈的侧脸。

    “不分了。”

    李钧笑容和煦,“对嘛,这才是兄弟户所。那就开始做事,没问题吧?”

    “有有一个小小的问题。”

    山魈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这位大哥,半个时辰实在太短了,一个时辰您看行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