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世集团总部,黄天门前。

    自称为‘黄烈’的荒世烈此刻跪坐在地,腰身挺得笔直,绷紧全身的肌肉,如同一只预备扑出的猛虎。

    他动作轻缓脱掉身上的黑色羽织,露出了穿在下方的明服。

    这一幕颇为讽刺。

    任谁也想不到,堂堂倭民区四大公司之一的荒世集团的东主,竟是一身倭皮明骨。

    “转眼间又是到了冬天,我们这些老东西又活过了一年啊。”

    坐在正中位置的老者语气感叹,眼眸中露出的光芒透着难言的沧桑感。

    “多年前我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时候,这儿还不叫倭民区这个名字。我到现在都还记得很清楚,那天同样也是鹅毛大雪,巴掌大小的雪花顺着衣领缝隙就往里蹿。风又湿又冷,如同刀刮骨头,伤口上流出来的血立马就被冻住。”

    老人回忆着往日刻骨铭心的痛苦记忆,脸上却露出了淡淡的笑意。

    他垂眸看向跪坐在面前的荒世烈,笑道:“幸亏当时有你们荒世家族出手相助,帮我们躲开了那些秃驴的追杀,否则黄天门早就被灭门了。荒世家族是我们黄天门的恩人啊!”

    类似的话语,荒世烈已经不知道听了多少遍。

    从他被发现具备武序基因,进入黄天门,拜这位名为黄擒龙的武序为师开始,他就经常听到这样的感激话语。

    一直到如今成为整个荒世家族的领头人,这些说辞依旧没有变过。

    时至今日,荒世烈的内心早已经毫无波澜,有的只是无尽的厌烦,还有被压制在内心极深之处的怨恨。

    荒世烈以头抢地,身上的衣服被隆起的肌肉撑的呲啦作响。

    “师傅您别这么说,如果没有您,就不会有我黄烈。没有黄天门,也就没有荒世集团。”

    几乎贴到地面的脸上,满是横肉的五官遍布渗人的戾气。

    可从荒世烈口中说出的话语却是感恩戴德,异常真挚,让人听不出有半点的怨气。

    高坐上首的黄擒龙不疑有他,堂而皇之接受了对方的叩拜,满意一笑,这才慢慢从座椅上站了起来。

    随着他起身的动作,身后两根拳头粗细的维生线束露了出来。

    一根插入黄擒龙身后的脊椎,一根链接着尾骨位置。

    两根线束一上一下,有液体从上方流入,进入身体之后清晰可见,在皮肤下如同虫子般蠕动。最后在洗涤完全身之后,又从尾骨位置排出。

    如此循环一圈,黄擒龙体表皱纹明显被抚平些许,皮肤也散发出淡淡光泽,那股沉沉的暮气同样消散几分。

    可诡异的是,这种恍如重返青春的状态仅仅似乎只能持续极为短暂的一瞬间,很快又再次衰败下去。

    生气刚起,死气又至。

    老人就在这样生与死的循环之中,不断往复。

    “这些年来,你一方面要为荒世家族开拓业务,一方面又要费尽心力替我们这些老不死的续命,算得上是忠义两全了。我黄擒龙这辈子杀了不少人,也救过不少人。但到了现在快要入土的时候,回想起来做的最对的一件事,是收了你当徒弟。”

    “师傅谬赞了,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我说这些,不是想让伱感激。”

    黄擒龙摆了摆手,“而是想告诉你,我们这些老东西不能再继续拖累你了。”

    荒世烈猛然抬头,抱拳沉声道:“师傅,我从来没有过这样大逆不道的想法”

    “黄烈你先听我说完。”

    黄擒龙伸手示意对方不必着急:“如今你也晋升成为了武序四,到了这一步,我也没什么能够教你的了。无功不受禄,这句话是为人臣的道理,其实也是为人师的道理。利薄如刀,专削恩情,我们是时候也该离开了。”

    荒世烈双眸不由紧缩,他朝思暮想的事情此刻竟如此轻易的摆在眼前。

    这让他心中不仅没有一丝喜悦,反而升起浓浓的不安。

    “您要去哪里?”

    荒世烈沉默片刻,轻声问道。

    “当然是回帝国本土,去看看当年那些亲手把我们赶到这里的道爷和佛爷们,看看他们有没有驾鹤飞升,有没有成佛坐祖!”

    黄擒龙双眸发亮,身上逸散出一股慑人的霸气。

    “如果他们还没来得及得道,那我们这些当老友的,自然要出手帮帮他们!”

    老人抬目环伺,附和声随即响起。

    “送他们得道,我黄天门义不容辞。”

    “我已经忍了很多年了,终于等到今天了!”

    “慈航老尼姑!”

    场中唯一一名女性武序沙哑着嗓子,阴声低语:“我要让你成为最低级的明妃,在黄粱佛国之中永世沉沦在那些番地僧人的座下!”

    “我们在这里呆的够久了,久到已经忘了故土的模样。我怕再等待下去,我会忘了如何握刀,如何出拳。”

    “一定非走不可吗?师傅。”

    “势在必行!”

    黄擒龙看着那张带着真挚情感的面容,柔声道:“不过在离开之前,为师还有一件事需要请你去做。”

    终于露出狐狸尾巴了。

    荒世烈盘踞着阴翳的心头终于明朗了几分,肃穆沉声:“师徒之间,何须用请。师傅有命,黄烈一定竭尽全力去办!”

    “黄烈你还记得当初你刚刚及冠之时,为师送你的那份礼物吗?”

    黄擒龙并没有直接将事情和盘托出,而是转而抛出了一个问题。

    “当然记得。”

    荒世烈听到这句话,下意识舔了舔自己泛红的嘴唇。

    “那个叫霍光之的武六,是为师遇见的第一个野生武序。当时为师在遇见他的时候,一身实力已经是大成武五,却还是差点没能将他拿下。甚至最后还受不轻的伤势,这才将其击杀,做成了切片珍藏。”

    黄擒龙双目放空,眼底有光影流转,似乎是往昔画面在脑海中重现。

    “这些野生武序,说白了,其实就是整条武序基因强横到几乎完全呈现显性状态的妖孽天才。”

    “他们出现在‘天下分武’之后,门派凋零之际。不需要互相嵌套的体系武学,也不需要前辈的经验指导,只需要一些零零散散的武学注入器,就能晋升到极高的序列,而且修炼的速度快到令人震惊。”

    “最关键一点,是他们的仪轨已经和我们的不一样了。”

    听到此处,荒世烈雄躯猛然一震,脸上再也维持不住淡定。

    黄擒龙看到这一幕,不禁面露苦笑。

    自己当初刚刚从道序中人口中得知这一点的时候,反应和对方如出一辙。

    黄擒龙停顿了片刻,继续说道:“所谓的‘野生’二字,不过是我们这些门派体系因为羡慕而滋生出来的嫉妒罢了,属于无能者的愤怒。”

    “用道序那些神棍的话来说,他们才是‘天下分武’之后应运而生的真正武序。而我们这些沿袭门派体系的武序,是被基因放弃了的冗余垃圾。”

    “武学注入器的诞生,原本是门派武序为整体序列重新崛起而作出的无私牺牲。可如今看来,这些牺牲却做了别人的嫁衣。”

    “如果‘野生’成为了武序的主流,传承千百年的门派体系会彻底消失,届时我们这种人只会沦为注入器的提供者,被人囚禁圈养。就像如今的三教做的那样。”

    “就算野生武序不会这样做,我们恐怕也会因为仪轨的交叉冲突,成为生死仇敌。纵横和王道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黄擒龙的声音如古钟低鸣,不断回荡在这间暗室之中。

    “他们才是我们真正的敌人!仇敌当前,为师不会坐以待毙,你的想法应该也和我一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