犬山城南区,居酒屋。

    屋顶上已经是大雪压檐,挂在门扉上的桃符在寒风中打着旋。

    往日性情温婉的老板娘一反常态,摇曳着腰肢从厨房中款款走出。

    手中端着的汤饭散发着滚烫的雾气,将一张清冷的面容熏的艳如桃花。

    “好久没见你来光顾了,谈完事之后能不能多待一会儿?”

    女人躬着身子将食物放在矮几上,口中说出的话语微如蚊鸣。

    此刻脑海中心潮起伏,她却始终低垂着眼眸,不敢去看自己朝思暮想的银发青年。

    “嗯。”

    谢必安淡淡应了一声。

    虽然只是一句简单的回答,但老板娘却显得无比的欢欣雀跃,双手捧着托盘,脚步轻快的离开。

    等她的身影离开隔间之后,谢必安才收回目光,看向跪坐在自己面前的角谷身上。

    后者几乎将脑袋埋进了胸膛之中,不敢对眼前两人的关系展露出丝毫的兴趣。

    “角谷你不用这么紧张,如果我今天想找你的麻烦,就不会让伱来这里了。”

    “我们这些锦衣卫也是人,不是冷血无情的杀人工具。”

    谢必安抓起手边的汤勺,笑道:“先吃饭,其他的事情吃饱了再谈。”

    “是,大人。”

    角谷的声音依旧十分僵硬,双手却按在膝盖上一动不动。

    谢必安见对方这副模样,索性也不再强求,自顾自吃了起来。

    一时间,这处不算宽敞的隔间内只剩下细微吞咽的声音。

    “还是这种带着温度的食物能够温暖人心啊,农序生产的那些东西,真不是人吃的。”

    片刻之后,谢必安放下手中汤碗,面露感慨。

    “每次吃到这些,我都会想起以前还在辽东的时候。那时候我还是农序旗下一家农业公司的农工,专门负责种植原生庄稼。”

    “每当秋收的时候,千里沃野涌动着金黄色的麦浪,光是闻着那股香味儿,就能让人忘记饥饿。”

    “不过很可惜,那些麦子虽然是我种出来的,但却不是我能吃得起的。”

    谢必安笑道:“我们吃的只能是那种连原生肉猪都不愿意吃的营养合成物,那滋味儿,现在回想着都恶心。”

    “可就是这种日子,竟然也是方圆百里内人人羡慕的工作。角谷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安全,能吃饱。”

    角谷没有丝毫犹豫,直接给出了答案。

    “你说的很对,能让人吃饱,又不用担心自身安全,甚至如果你足够年轻,体力够好,连械体改造都不需要,不用像一头鬣狗一样参与那些街头搏杀,也不用恐惧有天走在街上会被人打晕,然后被摘走身上的零部件拿去贩卖。”

    “只需要用最原始的农耕方式,种出那些大人物们喜爱的原生食物,就可以从小农到老农,安安稳稳的过完这辈子,还有什么能够比这这样的工作更让人羡慕的?”

    角谷默然不语,只是静静听着谢必安的话。

    “可当时自己还是太年轻了。”

    谢必安叹了口气,“怎么都想明白自己明明守着那么辽阔的一片白山黑土,为什么就不能吃山里生出来,地里长出来的活物?只能去吃那些从流水线上掉下来的冰冷死物?为什么明明是自己一锄头一锄头种出来的大米,却连吃上一口的资格都没有。”

    “念头不通,人就容易剑走偏锋。”

    谢必安嘴角勾起淡淡的笑意,“所以我冲进了公司圈禁的山区,但凡是吃不死人的,都被我尝了一遍。等到最后出山的时候,我衣服里还藏着一头野生的狍子。”

    “为了尝一尝这头在市面上能够卖到上万宝钞的好东西,我专门花了一天的时间去学怎么用最原始的手段去剥皮。毕竟这年头,原始才是高贵嘛。”

    谢必安脸上笑容渐盛,手肘压着矮几,对着面色僵硬的角谷绘声绘色的比划起来。

    “首先第一步,你得慢慢从前肢的下窝处割开一道小口,然后把左手的两根指头抻进去,将肚皮撑开,再用一把小刀沿着缝隙挑开黏膜,这样才能避免划伤内脏,让那些脏东西污染到血肉,整个过程不能着急,得用巧劲儿。”

    “不过等你最后完整的把皮剥下来,就会发现,其实也没有多少肉,而且滋味也就一般。”

    随着谢必安的讲述,角谷的脸色越发苍白,头上打理的一丝不苟的发髻因为汗水浸出而略显散落,鬓角的头发紧紧贴着头皮。

    作为犬山城目前唯一仅存的暴力团伙‘角谷组’的负责人,角谷这些年杀过的人仇家不少,手段比谢必安刚才讲述的更加残忍酷烈的,也比比皆是。

    但不知道为何,此刻他却感觉浑身汗毛直立,仿佛自己就是话语中那头被剖皮的牲畜。

    持刀的人,正是坐在自己对面的谢必安。

    “那头狍子我只吃了两条腿,剩下的实在是觉得吃了不划算,所以拿到黑市上去卖。结果东西还没卖出去,就被人告了密。我不止因此丢了工作,公司的东主还要卸了我两条腿。”

    谢必安双手一摊,语气无奈道:“没有办法,为了保命我只能跑路。”

    “只不过临走之前,我杀了那个告密的人,还放火烧了整个公司名下所有种有庄稼的田地。特别是那些高门大户‘寄种’在公司名下的自有田,我是一块也没放过,全部烧成了沃土的养料,也算是给那些我种了不少年头的黑土们留了一份离别的礼物。”

    “念头不通,人就容易剑走偏锋。一步走岔,结果可能就会截然不同。”

    谢必安微微眯眼,俊美的脸庞上表情似笑非笑,“角谷,我的经历可是就是你的前车之鉴,你可千万要把这个道理想明白。”

    言至此处,额头汗落如雨的角谷已经不敢再保持跪坐的姿势。

    只见他用膝盖擦着地板朝后退开两步,脊背一弯,叩首而下。

    “角谷组能够在犬山城生存到今天,都是仰赖大人您的恩情和关照,小人已经十分知足了,绝对不会去妄想贪图更多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更不会做出背叛您的事情!”

    “看来你的念头还算通畅。”

    谢必安对自己这次敲打的效果颇为满意,点了点头道:“说吧,最近有没有什么陌生的人联系过你?”

    “有,对方自称松山。”

    “松山.”

    谢必安默念着这个名字,高速运转的脑机中却没有搜索到任何有用的消息。

    “你的眼睛有没有照下对方的长相?”

    “按照您以往的安排,每一个接触角谷组的陌生人,我都留下了浮光掠影。不过.”

    角谷伸出右手,一张平平无奇的面容投影而出。

    “对方的这张脸明显是假的,眼睛应该也是械眼,在角谷组掌握的情报中,也没有查到对应的信息。”

    “很抱歉,大人。”

    角谷以头抢地,紧张道:“是小人的能力有限,派出跟踪的手下也被轻易甩掉。”

    “角谷你不用自责,如果这个叫松山的人会蠢到被你这么轻易摸出落脚的地方,那他就不是我要找的人了。”

    谢必安摆了摆手,“他找上你们角谷组,想让你帮他做什么?”

    “他想知道犬山城戍卫的巡查和布防规律”

    角谷话语一顿,抬头看向谢必安:“还让我派人充当眼线,盯着宣慰司各位大人近期的所有动向。”

    “戍卫局那些废物的布防规律一年到头也没有什么变化,随便找一个老太婆往戍卫局门口坐个几天,都能摸得清清楚楚。宣慰司那些人也没有什么警惕性。他让你做的事情很简单啊。”

    谢必安抬了抬下颌,“对方许诺你的好处是什么?”

    “宝钞现金五千万,并且在事成之后将我转移出倭民区,在其他的地方重建一个规模三倍以上的角谷组。”

    “就这些?”

    谢必安眉头一挑,语气中略显诧异。

    要知道角谷组是他刻意留下的暴力组织,专门用来收拢一些地痞流氓。

    虽然成不了什么大气候,但在犬山城毕竟是一只独苗,平日间靠着一些不伤大雅的灰色生意,也能赚到盆满钵满。

    所以这五千万根本不可能打动角谷,至于重建角谷组的许诺就更是扯淡了。

    鸡头和凤尾的区别,谢必安相信角谷还是拎得清其中的轻重。

    “还有一颗七品人款械心,保证符合我的基因和精神意志,不会出现排斥情况。”

    “这还算有点诚意嘛。”

    谢必安笑道:“你没有心动?”

    “心动过。”角谷的回答也十分老实。

    只见他苦笑道:“毕竟大人您也知道,我被卡在兵八已经很多年了,晋升序列对我的诱惑确实很大。不过小人很清楚,这颗械心我就算是拿到手,也绝对没命用的上。”

    “你清楚这点就好,这念头就很通达嘛。”

    谢必安表扬了对方一句,“那你拒绝了,对方没有恼羞成怒?”

    “这一点也是小人到现在依旧百思不得其解的。以那些人习惯,不合作的下场,就只有死亡。但这一次对方并没有这么做,只是给我留下了一句话。”

    “什么话?”

    角谷坐直身体,迎着谢必安疑惑的目光,一字一顿说道:“他说,我一定会成为他的臂助,就在不久的将来。”

    话音落下,角谷眼中流露出掩盖不住的心悸。

    谢必安脸上的神情也变得异常凝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