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对父子从延兴门走出长安,长安虽然近日戒备加严,但出城还是相对轻松的。守城的军士不过看了看这对朴实的父子便不耐烦地让他们赶紧出去,只不过这些军士有些纳闷,身形如此瘦小的父亲他的儿子为何却如此魁梧高大,怕不是他的老婆偷了人给他生了个宝贝儿子吧?

    望着这对父子的背影,几位军士脸上笑意显得格外的戏谑,也算是枯燥无趣的工作中为数不多的乐子,可他们并没有太多的心情去管此等闲事,不过片刻之后,他们就将笑容收起,重新换上那副凶神恶煞的表情。

    ......

    王延庆在大书房内来回踱步,他从未如此焦躁不安过。这些日子他只要一坐下来,内心就会莫名的烦躁起来,只有不停地来回走动,才能将这股不安稍稍消退。原本这不该是他这等位高权重的人应该有的样子,可惜此事关系太过重大,稍有闪失可能迎接他的就是万劫不复,纵使他再有城府,恐怕也遭不住这等煎熬……

    王延庆依旧沉默着来来回回,忽然大书房的门‘吱’的一声被推开了。王延庆知道来的人是老丁,因为全府上下只有这位老仆才能不敲门就推门而入。

    王延庆赶忙转身走了上去,右手紧紧抓住老丁的胳膊,急切地问道:“情况如何?”

    老丁永远是一副卑微的样子、说起话来也永远是不急不慢,即便面对街边卖水果的小贩,他都客客气气的,丝毫看不出这是今朝权臣家中的大管家。

    面对王延庆的询问,他恭敬地回答道:“回老爷,已经出城了。”

    老丁的这句话并没有指名道姓,但王延庆听了心中却像落下一颗千斤重石一样,瞬间轻松不少。

    王延庆松缓缓走到座椅旁边,整个身子几乎是落在椅子上。他轻轻地长舒一口气,抬头望向窗户,仿佛往日那个老谋深算、息怒不幸于色的尚书大人又回到他的灵魂中。

    王延庆坐在椅子上陷入沉思,老丁躬着身子站在书桌前一声不吭。不知过了多久,王延庆忽然低下头看着老丁,问道:“有没有留下什么话?”

    “回老爷,一位公子对小人说,‘种子已种下,过两天便会开花结果’。”

    “种下去了就好...种下去了就好...”,王延庆点着头自言自语地道,思考片刻后对着老丁说道:“你想个法子联系陈进爵,速速将这些消息通知皇后!”

    ……

    ……

    又过了数日,整个长安一片宁静,并未有特别的事情发生。

    院子里也如往常一样,该熬药的熬药,该学习的学习,该看书的看书......

    今日深夜,睡梦中的叶长衫不自觉地将被子撩开,他感到十分的热,就像在大漠中行走一样。这几日他已服用了子春师姐为他重新调制的小药丸,但却并未有何特别的效果,反倒是精神甚至一天不如一天,直到今晚连饭都没吃就躺上床了。起初只是心跳剧烈,而后调整呼吸后逐渐平稳,迷迷糊糊之间就昏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叶长衫感到身子越来越热,像一块烧红了的铁,汗水不断地从额头、胸前以及背上冒出,不一会儿便浸湿了衣衫。睡梦中,叶长衫感觉自己像是身处火焰山一样,而且此时身上还披着寒冬腊月时穿的大袄子,粘稠的汗水如瀑布一般从身体里涌出。叶长衫极力地想摆脱这种难以忍受地感觉,他奋力地将衣服扯开,晚风吹过,一阵劲爽的凉气袭来,那燥热无比的感觉瞬间消失一空……

    可未等他凉爽半刻,梦境中的天忽然变了!方才还是骄阳烈火,此刻瞬间天寒地冻。叶长衫的身上已经没有任何衣物,赤身裸体地在冰天雪地中,他紧紧地蜷缩身子,浑身上下不停地打着寒颤……

    叶长衫就这么在冰与火之间徘徊着,每一刻都是煎熬。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而叶长衫却丝毫没有感觉,仿佛自己被困在了这无穷地炼狱中,就连时光也停了下来。而他能做的,就只有无尽的等待与煎熬。

    ......

    第二天。

    英平用早膳的时候感到很奇怪,近几天叶长衫起得一天比一天晚,到了今天竟然快到辰时都还不见踪影。

    联想到近日叶长衫总说自己不太舒服,英平吃完之后便来到叶长衫的屋子门口,他轻轻敲了敲房门,可里面却并无回应。英平站在门外朝里面喊了一声,可依然没有任何回应。

    英平心中感到十分的奇怪,叶长衫从来不曾睡得如此深沉,就算是第二天是休息。

    一股难以言明的感觉占据心头。英平缓缓将门推开,当他见到叶长衫时心中惊慌无比,一个箭步的跑到床边,伸手在口鼻处试了试,发现呼吸尚在只不过极其微弱,英平悬着的心稍微落下一些。随后,他赶忙冲出房间跑到子春面前,拉着五师叔的袖子几乎哭腔地说道——

    “五师叔——你快来看看!长衫他怎么了!”

    ......

    叶长衫‘病了’,而且病得十分奇怪。他面色惨白毫无血色,双唇微微发紫,通体冰凉,几乎没有一点温度,仿佛是从冰窖中捞出来的一样,若非还有一丝气息,真的要让人觉得他已经死了。可更奇怪的是,子春把脉后竟然感受不出任何异样,这点令她十分地疑惑,她对人体的骨骼、经络、脉象了若指掌,与皇宫里的御医比起来也不遑多让,但此次却感到有些束手无策,一身精湛的医术却发现不了任何问题,只能站在一旁急得直跺小脚。

    伊依面色焦急地站在一旁,她内心犹若煎熬,甚至有一丝慌乱,莫名地焦躁占据着她的大脑,但她却不敢开口问子春,生怕打扰了她。

    叶长衫如同一条死鱼般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子春不停地向门外望去,见所盼之人的身影并未出现,双手一锤,自言自语地说道:“这呆子怎么还没来!”。

    说罢,她又回到叶长衫身边再一次抬手搭脉,确认了脉象依旧与先前无异后,便将叶长衫的手轻轻地放回被子里。

    今早英平拉着子春来到叶长衫的屋子里,当她一看到叶长衫地模样时,她的第一反应就是让英平赶紧去藏书阁将姬阳与叫过来,另一边让七郎去陋室,而后才上前为叶长衫把脉看病。这几日文君臣都在陋室中,并未回小院里,姬阳与大部分时间不是在看书就是在看棋谱,成达樑则是整日不知道在忙什么,而七郎依旧是只知道扫地,余音早些日子已经下山回家了,所以小院中上上下下地大小事务都有子春一人操持着,如今叶长衫遭此大变,她自然要通知老师,也要将姬阳与唤回来,万一有个急事儿也好差遣他去办,毕竟在子春心中,姬阳与呆归呆了些,但办起事来绝对靠谱。

    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英平的声音率先从外边传进来。

    “三师叔,这儿!在这儿!”

    姬阳与的身影出现在屋门口,他看了看叶长衫又看了看子春,未等子春开口,他便走到子春身前,问道:“什么情况?”

    “气息微弱,通体冰冷,但脉象平稳,瞳神未散。”子春极有默契地回答道。

    姬阳与身形顿了一顿,脑海中迅速地将平日所阅之书回忆个大概,确认的确未见过此病症的描述。

    随后,姬阳与走上前去抬手搭脉,不过片刻他便将手收回,因为他知道子春说得并无差错,小师弟的脉象平稳得很。

    这就真的碰到鬼了,只要是个正常人哪怕他对医术一窍不通,看到叶长衫这个样子必然知晓他病了,而且是病得很严重的那种,而如今二人通过脉象与瞳神却并未发现任何异常,难道还真得撞了邪不成?

    姬阳与在站起身在屋子里慢慢来回走动,看着姬阳与一言不发的样子,伊依不禁有些着急。再三思量后她欲开口询问,不想却被子春一把拉住。子春深知姬阳与此刻定在绞尽脑汁地思考着什么,便对伊依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伊依见状,只好将那份不安放回心中,继续等待。

    姬阳与闭着眼睛在狭小的屋中转圈,子春、成达樑、英平与伊依都默不作声并且向后退了小半步,尽力为他腾出半尺空间,只期望他能在踱步之间找到一丝突破口。

    忽然,姬阳与停住了脚步,众人抬头都将目光聚集在他身上——可姬阳与却如同没有看到一般,转头盯向叶长衫。

    片刻之后,姬阳与神色一紧,他快步走到床边将被子掀起,而后一把扯开叶长衫的衣服,上下观察一番后他索性将他的衣服全部脱开——只见一道半掌大小有些乌黑的印迹出现在叶长衫的左肩上。

    看着那道乌黑的印迹,姬阳与神色更加凝重,甚至带着一丝丝慌乱。他语气极其沉重地问道:“老师何时能到?”

    “七郎已经去了半个时辰了,估摸着一炷香就能到。”

    看着那个印迹,子春心情同样沉重,虽说她不知道这代表着什么,但很明显不是好的迹象。

    “三师叔!长衫哥哥他到底得了什么病!?”不等英平开口,伊依先问道。

    “这不是病……”姬阳与轻叹一口气,而后他缓缓地说道——

    “小师弟,他是中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