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依旧下着,打湿了来者的发梢与衣角。

    大风吹过,将一片花瓣扬起,孤零零的花瓣随着大风在空中随意飘荡。

    风停雨静,花瓣自由飘落……它飘呀飘,直到一只粗糙的手掌将其接住,花瓣这才停止了飘动。

    折鹤兰看着掌心鲜艳依旧的花瓣,心中有些怜惜。不过环顾四周,令他感到惊讶的是,时至中秋百花竟谢,陋室周围的这些花竟依旧开得如此繁盛——

    到底是谁如此匠心妙手,竟能将这些花栽培得如此常盛不衰,此等造诣就连与花草打了一辈子交道的他都有些自惭形秽,若有机会定然要与此人探讨一番花草之道。

    “怎么?你怕了?”

    见老花农站在这座天下无数寒子都神往已久的小草屋门外却迟迟不肯进去,阁主开口询问,只不过她一改往日的‘柔弱’,此时她的声音无比高冷,与往常千娇百媚的姿态大相径庭。

    “怕?”

    折鹤兰抬头疑惑地看了看这座看似平淡无奇的草屋。其他并不是畏惧踏入这座草屋,走到今天此等地步他已无所畏惧,是生是死很大程度已经由不得他决定,他不过是被子春栽的花所吸引一时间出神罢了。

    “进去吧。”

    折鹤兰恋恋不舍地将目光从花草中收回,他也不愿过多辩解,抬起步伐便向陋室走去。

    阁主见状,同样不迟疑地跟上老花农步伐。

    就这样,中原最强的三位顶尖宗师,此刻终于相聚在这间小小的草屋中。

    陋室的门半掩着,仿佛在等待来客。

    折鹤兰没有犹豫,既然做出选择,那就要义无反顾地走下去,他推开有些潮湿的木门,先一步踏入草屋,可当他进入屋子时,眼前出现的高大身影让他震惊无比——

    二十五年前那个高大的身影再次出现在眼前!

    那座高不可攀的大山此刻正完完好好地矗立在他面前!

    仿佛就在这一瞬间,二十年前那种令他遥不可及的感觉重新爬上心头......

    难道自己与几方豪强联手精心策划的局还是被他识破了?难道......自己真的要被留在这儿......?呵呵…...先生终究是先生啊......即便是留心剧毒也困不住他……

    如此精妙的一个局,面前这位老者如何破解的?况且昨日文和公子已悄悄去过大院,叶长衫的确有中毒后换血的迹象,为何他能……

    折鹤兰皱眉思考,可随后他又忽然挺直腰杆直面窗边的老人——

    哼,就算他是高山、是深海,今日自己与身旁的女人联手也要试他一试!两位天枢境大宗师联手还会惧怕一位垂死老者不成?折鹤兰同样不信所谓的‘至尊’,心中亦不信这个邪——

    老人虽然站在那,但并不意味着他就真的有‘站’着的实力!

    看着着老人的背影,折鹤兰内心异常平静。

    此刻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了,屋外的雨声、身后跟着的那个女人、以及远处剑叶石与姬阳与打斗制造出来的动静,在这一刻好像都消失得无声无迹。

    老人负手看着窗外,极其享受这份难得的宁静,压根不理会站在身后的折鹤兰。

    这份安静持续了片刻,而就是在这片刻之中,二十五年那段刻骨铭心的回忆再一次浮现在折鹤兰的脑海中——

    那天夜里,他与韩单极力合围住那个疯子,但那个疯子着实太过可怕,那柄巨剑在疯子手里像是轻盈的竹棍一样灵巧、迅猛,来去之间不见剑身只见剑影。可令人吃惊的是,每当巨剑砍在围剿他的侍卫身上时,它又像是千斤巨石一样,将那些侍卫瞬间变得血肉模糊,有的被拦腰斩断、有的四肢断裂、有的头颅被削......刺鼻的血腥味、惨烈的修罗场深深刺激着折鹤兰的视觉与大脑,眼前的疯子虽然已被围住,但那把巨剑却让他与韩单不能靠近半分。疯子体内的天地之息仿佛用之不尽取之不竭,在这么消耗下去只怕他与韩单会是先倒下的一方,最终,他选择以身为饵,引那个疯子执剑刺向自己。但他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那一剑的威力竟然如此毁天灭地,直至今日他已踏入天枢境多年,回忆起那一剑时依然心有余悸,脑中一片空白......

    折鹤兰缓缓闭上眼深吸一口气,背后胸前一阵冰凉。随后,他睁开双眼缓缓问道:“有句话老花农我一直想问,还请先生赐教……”

    老人并没有回头,不过是微微点头以示回应。

    折鹤兰深吸一口气,随后终于将藏在心间多年的问题问出——

    “当年那一剑......您为何要将我救下?”

    “那一夜死得人...已经够多了。”

    “既然要将我救下,那为何又偏偏留下半寸剑意?”

    老人身形微动,但却并未转过身来。

    “是否是因为...您选择了我?”见老人并未回答自己,折鹤兰追问道。

    “是...也不是…”老人纠结了片刻,最终决定说出自己的答案。

    “敢请赐教!”

    老人口中传出一阵叹息声,说道:“我的确没想到你能跨过那道坎入得天枢境”

    折鹤兰一怔,心中思绪万千——的确,与阎王殊死搏斗的在那些日子中,他数次几乎放弃,在生死边缘徘徊之际虽数次来到那道坎前,但彼时的他何曾想过尝试着跨越那道坎?面对触手可及的那道坎他毫不犹豫地选择放弃,因为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便是活下来。

    “你...确实出乎了我的意料。”老人直言不讳地说道。

    得到眼前这位老人的肯定,折鹤兰忽然觉得一切都值了,哪怕今日要被彻底的留在这。他继续问道:“为什么是我?而不是韩单?”

    “因为当时那一剑刺向的是你。”老人简单明了地回答了他。

    “我不信!”折鹤兰摇头否认,他继续争辩道:“我被您‘赐’了一剑,得以入得天枢境,卫良姊被您打了一拳,也得以入得天枢境,花法沙被您踢了一脚,同样入得天枢境...天下天枢强者皆拜您所赐,那一夜伯清波引剑刺向我,韩单挥剑刺向他,您褪去韩单剑势的同时完全可以将这份‘机缘’赐予他,可最后...您选择的是我...”

    老者没有说话,似乎是对这一说法的默认。

    “为何?”

    折鹤兰追问道,修炼了多年的无欲无求的心境仿佛在此刻重新变得执着起来,不问出个所以然誓不罢休。

    老人轻笑一声,缓缓说道:“你比韩单更合适...”

    “更合适什么!?”

    折鹤兰突然变得有些激动,他虽然这些年清心寡欲,但每每想到这个问题他都会异常执着,虽然最终的事实是成为天枢大宗师的人是他,可他依旧想从老人的口中得到肯定的答复。

    “你说呢?”

    老人的话语忽然变得轻浮起来,不再像先前那样严肃。他缓缓地转过身,一张倍感熟悉的侧脸出现在折鹤兰眼前——

    这张脸几乎承载了折鹤兰这一生所经历的噩梦,子时的夜虽然黑暗,但那一剑刺向折鹤兰时,剑光映衬下那张已经麻木而又疯癫的面庞让折鹤兰平生第一次感到‘恐惧’与‘绝望’!

    是了,那个疯子的身形与那个老人相差无几,自己与那个老人也不过一面之缘,好啊!老人终究是护犊子将那个疯子藏了起来,为的就是今日在这里等我上钩!?

    ‘疯子’早已没有当年的‘疯劲’,如今的他头发早已花白,就像那个老人一样。他看着折鹤兰目光分外平和,与当年出剑时眼神中射出的那股决绝截然不同,但同样的是眼中的那股自信——即便面对天枢境的折鹤兰,他依旧无所畏惧。

    折鹤兰的身子僵住了,豆大的汗珠从鬓角、额头细细渗出,不知不觉中前后背皆被打湿。他的双腿甚至有些不听使唤,不自觉的微微弯曲,他费劲力气才勉力维持住身子不向后倒下。他战战兢兢地举起右手指着‘疯子’,惊恐地张着嘴,但却吐不出任何一个字。

    ‘疯子’看着折鹤兰窘迫的模样似乎感到十分有趣,他盯着折鹤兰一步一步慢慢地向他靠近。‘疯子’高大而折鹤兰矮小,此时的场景像极了一只高大的猛虎一步一步地逼近猎物。猛虎时不时地舔着舌头,它步伐从容且威风凛凛,目光死死盯着猎物,它不需要任何吼叫或是做出张牙舞爪的动作就已经将猎物吓得无法动弹。

    至于被锁定猎物呢?

    它看着距离自己越来越近的猛虎他几乎缩成一团瑟瑟发抖,早已忘记自己同样是一头强壮的蛮牛,此刻的他依然是当年被猛虎所伤的牛犊,猛虎每靠近自己一寸,当年所承受的伤痛就愈清晰一分!

    折鹤兰的心脏剧烈跳动着,他的双脚此时已经颤抖不已。

    ‘咚——’

    折鹤兰被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慌乱的四肢竭尽全力地拖动着身子向后移动,哪有一丝昔日天枢大宗师的风采?

    “你别过来——你别过来——”

    折鹤兰惊慌失措地叫喊着,可任凭他如何叫喊,‘疯子’都不为所动,依旧一步一步地向他走来。

    折鹤兰不停地向后爬着,忽然,他的背靠在了一堵墙上。他绝望地用手摸了摸那堵墙,知道自己已再无退路。他眼睛瞪得极大,眼神中满是惊恐,侧脸、身子与双臂极力贴着墙,在他看来只要能远离这个‘疯子’,哪怕是一丝一毫的距离也好。‘疯子’依旧没有停下靠近的步伐,二十五年那股绝望与恐惧再次爬上心头、支配了他的意识,而今时今日的这番感受,甚至比二十五年前那一夜来得更加强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