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普通地酒楼中,人们正私下讨论着常府失窃的事。

    这家酒楼比不得‘凤鸣居’那般奢华,消费水平自然也不如凤鸣居那样昂贵,但咋一看店内的装饰、摆设倒也还算别致,菜品小食也还算色香味样样俱全,所以寻常百姓往往喜欢来这种地儿,邀上两三个好友,喝喝小酒、吃吃小菜,聊一聊八卦、议一议朝政,岂不快哉?

    酒楼内,一位面相秀气的青年男子坐在桌子上,桌上一道菜都没,甚至连酒壶都没有,看样子似乎是在等人。店小二已经笑着连上去好几次了,可这位尖声细语的公子哥却总是说再等等、不着急。

    这如何不急?小二心里可急坏了!店里生意那么好,这人一上来便要了店里最好的位置,可坐下来又不点菜又不喝酒的,如何让他不着急?小二暗自决定,若这位娘里娘气的公子再不点菜,哼!别怪咱们店赶人!

    或许店小二不知道,这位坐着不点菜的年轻公子哥,正是如今内宫中大红大紫的陈公公。这位公公年纪轻轻便得了圣上的信任,日日伺候着圣上,就连大臣们都要笑脸相对。若是普通官员见了巴结都还来不及,恨不得自己当这小二上前套套近乎。

    此时,陈进爵坐在位子上低着头,眼睛时不时地向着楼梯口瞟一瞟,似乎在等待谁的到来。今番他是偷偷跑出宫来的,所以要保持低调,最近宫中发生了太多事情,信息根本无法用纸来传递,而外臣又不敢与内宦走得太近,所以王延庆便挑了今日在此地与他会面。

    周围的人们高谈论阔着,有些喝上头的也顾不得什么了,大声肆意地讨论着——

    “常将军这次恐怕是倒大霉了!”一位中年男子摇着头惋惜地说道,仿佛对发生这样的事感到十分的痛惜。

    “未必,常将军与今上是什么关系?”一位满脸通红的男人自信满满地说道。

    “可这次的事情非同小可啊...兵符丢了,一旦神策营使唤不动...那可是大事儿...”同桌的人表示不同意。

    “你了解还是我了解?”红脸的人打断了同桌人的话,他的大舅子在神策营当了个小校尉,在朋友面前自然有吹嘘的资本。看着朋友将话硬生生地吞下,他继续说道:“我早就说过!若不是常将军替今上挡了一箭,恐怕圣上早就...若非如此,常将军怎会得此圣眷?”

    “物极必反...盛极必衰啊...”

    “我和你打包票,常将军必然不会受什么影响。”

    “你有所不知...听闻常小天将军成婚了...”

    “那又怎样?”

    “女方...是徐府的闺女啊——”

    那人将声音压得极低,生怕被别人听见一般。

    陈进爵在一旁笑着连连摇头,这些个小老百姓,消息倒还挺灵通的啊,听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分析,从常将军与圣上的关系又到当今中原大势,再到圣上崩殂之后的种种可能,好像自己就是深宫中的圣上一样。不过如此一来,倒让陈进爵觉得放松不少,到了最后他索性翘着二郎腿认真地挺了起来。

    正当陈进爵竖起耳朵听得津津有味的时候,忽然一个身影出现在桌前。陈进爵抬头一看,只见王延庆一身寻常百姓的打扮坐了下来。陈进爵连忙起身欲行礼,王延庆见状伸出手将他按住示意他坐下。陈进爵只好顺势坐下,低声说道:“王大人,此地鱼龙混杂,小的就不给您请安了。”

    “捡重要的说。”

    陈进爵是王延庆一手送入皇宫的,王延庆自然不需要像其他人那样客气。陈进爵也深知今日这番碰面的敏感程度,是以他也不多废话,他本能地张望了一下四周,而后将头贴上去开门见山道——

    “两件事儿——其一,圣上是在勤政殿召见的左公明,其二,昨儿圣上又召见了公孙错。”

    王延庆一愣,这两条消息可谓包含的信息太多了,以至于他一时间都无法将其完全消化。勤政殿召见左公明是什么意思?难不成北阁行走的大臣又要增加一位?还偏偏选了个和自己不对付的,圣上到底是安的什么心?防着自己不成......召见公孙错?那个白胖子被冷置了这么多年,在这个节点被召见...何况这个公孙胖子是被常之山打压这么多年的...难道常之山的圣眷真的到头了?

    时间紧迫,王延庆来不及多想,他追问道:“还有什么别的么?”

    陈进爵摇摇头,道:“没了。”

    王延庆眉头紧锁,随后补充道:“好,你继续给我留意些,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想方设法都给我弄出信儿来!”

    “小人知晓!”

    不过三言两语,二人便完成了消息的传递,此地不宜久留,若是让人看见他们在一起可不是什么好事。

    二人正准备离席之时,忽然小二抱怨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二位到底还吃不吃啊?坐了老半天就点了壶茶和一盘糕点,要是都像您这样咱这店的生意还做不做呐?”

    小二一脸不满地嚷嚷道,引得周围几桌同时投过目光。见二人起身,小二连忙拉住王延庆说道——

    “哟呵?这还想走?搁咱这儿坐着看风景来的?

    方才邻桌那一行高谈论阔的人此刻也转头看着王延庆和陈进爵,一脸看热闹的模样。

    王延庆脸色一沉,他原本就想低调出行,没想到小二竟然拉着他吆喝起来。要放在平常,王延庆定然会给这小二一点颜色看看,可今时今日他却不敢如何教训小二,若是闹得太大让其他人认出来反而不划算。

    见王延庆二人似乎不敢开声,小二的声音又大了几分,道——

    “没钱来咱这儿装大爷?做了大半天就想走?您要是真的只想喝壶茶咱店送您也成,但您别座在咱店最好的位置耽误咱做生意啊?对门茶摊上有的是位子......”

    看着围观的人又看看小二得理不饶人的样子,王延庆脸色难看到了极点。不过王延庆也是个机敏善变的人,他看着小二忽然眉头一挑,随后从怀里掏出一锭大银子——这银锭子之大足足能将整层酒楼包下,莫说亲眼看见,这银子小二做梦都不敢想。

    小二看着银锭子,眼睛渐渐地都直了,紧抓着王延庆衣袖的手也不自觉地松开。围观的人也瞪大了眼,他们都是普通人家,谁会带着这么大的银子出来吃饭啊?

    小二站在原地有些尴尬,本以为是个打肿脸充胖子的主儿,没想到这真是个大爷,不过小二毕竟赔笑惯了,如今见着钱了他自然很快地改变了自己的态度,脸上凶狠的表情逐渐地被谄媚的笑容取而代之,他缩着脖子看着王延庆手中光闪闪的银子,结巴地说道:“这位客...不,这位爷...您有何吩咐...尽管说...”

    王延庆拿着银子看着小二,依旧一言不发。小二感受到王延庆的目光,似乎了解了什么立马赔笑道:“爷,小人有眼无珠!小人有眼不识泰山!”。

    见小二如此低声下去,与方才高昂的态度截然相反,王延庆笑了一下,但他依旧没有任何动作。

    小二见状,他看着那锭银子吞了吞口水,随后扬起手向着脸颊狠狠地抽了下去,嘴中不停地说道:“让你乱说话——让你乱说话——”

    不一会儿,小二的脸颊就通红通红,甚至有些肿起。见小二如此卑微,王延庆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见财神爷终于有了反应,小二也赔笑着停下扇耳光的动作,傻笑着看着王延庆。

    “伸出手来。”王延庆笑着说道。

    小二连忙伸出双手,仿佛接圣水一般地捧着双手,与此同时,众人的眼睛也不禁直了,心道这么大一锭银子,莫说自扇耳光,就算是被胖揍一顿也是值了!一时间,众人尽有些羡慕小二。

    可就在小二喜不自胜之际,王延庆忽然手腕一抖,只见他将那锭大银子收回袖口,换了一块拇指这么大的碎银扔给小二。

    小二一愣,呆若木鸡地看着手中的那粒小碎银,围观的客人也是一愣,而后爆发出一阵极其嘲讽的哄笑。

    小二被哄堂大笑的声音激醒,他胸膛剧烈地起伏着,脸庞涨得更加通红。他喘着大气看着王延庆,眼神中满是不甘与愤恨。

    王延庆不屑地看着小二,而后轻蔑至极地笑道:“你只值这个。”

    说罢,他便仰头大笑走下楼去,丢下小二呆呆地站在原处。

    众人看着小二没拿到银锭还受了羞辱,笑声久久不绝。

    感受着众人的嘲笑,小二无地自容,双手也不禁捏紧。而就在此时,他忽然又感受到手中碎银的大小,又不自觉地低下头去——看着手中那粒尚且还有些分量的碎银,他忽然又觉得方才发生的没啥,这好歹比其他这些客官给的多啊!这么一小块碎银,放在往常怕是两三日才能挣够吧!

    想到这里,小二心中又好受些,他抬起头看着周围哄笑的人大声骂道:“笑甚笑!爷乐意!”

    说罢,小二将毛巾一甩,快步地离开二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