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将至,太极宫中张灯结彩。

    宫女太监们在陈进爵的指挥下忙上忙下,如今的他已是总管太监,这些年在皇太后的扶持下他越混越好,在太极宫内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当然这个‘一人’指的并不是英平,而是尚书大人王延庆

    今年是唐帝走后的第三个年头,新唐上下还算平静,中原其他国家期待的变动迟迟未有发生。唐帝归天后英平继位,英平自然也成为了新唐历史上在太子位置上做得时间最短的储君,虽说英平继位顺理成章,但唐帝临走前留下遗诏,那便是英平十八岁前不得亲政。毕竟是长年流落民间的太子,就算再有雄才大略也要接受正统的教育,莫说治国理政,就算是宫中的礼节都够英平学好几年了。目光长远的唐帝自然也考虑到了这些,他生前也留下一道圣旨——‘命尹敬廷、王延庆、常之山、公孙错为顾命大臣,保翊冲主,佐理政务’,是以这三年新唐上上下下的事物都由这四位唐帝留下的顾命大臣来打理。

    不过说是说四位,可真正掌权的却只有三位,如今常之山只挂了个枢密院副使这一虚职,手中没有任何实权,顶多给英平教授一些军务常识。是以每每在商议朝政时,常之山总是站在一旁很少开声,议完后也早早离开,如今常小天的孩子已经快三岁,常之山的日常大多都是在家看看孙子,完全一副颐养天年的模样。

    如此一来,军中事务大部分由公孙错掌控。所幸的是,这三年北魏还算安分,并未对周边小国进行骚扰,除了天门关两军共守处,其余皆未打太多交道,大摩擦自然也不曾发生。至于内政,王延庆依然掌管的户部,但六部之事皆由尹相把关。

    这些年英平跟在这四位顾命大臣身边一边学习着宫中的繁文缛节,一边学习着如何处理军政事物,总的来说英平与这四人明面上相处得都还算和谐。

    不过真要英平说心里话,这四人当中他最喜欢的要数尹敬廷。王延庆自不消说,而公孙错大部分时间都呆在枢密院或是神策营中,常之山总给人一种因不得志而心存怨念的感觉,久而久之竟让人觉得他有退隐之心,加之英平当年第一次见常之山时,常之山站在唐帝身后看着唐帝那眼神中难以言明的东西让英平感到常之山此人总是不可掏心掏肺。而尹敬廷却不一样,英平入了宫后很多东西是由尹相亲自教授,正如北魏女相与幼帝那般,尹相也时常一边批折子一边教授英平理政的方法。而且英平可以感受到,尹相面对自己可谓是倾囊相授、倾其所有。尹敬廷虽身子骨还算硬朗,但终究年事已高,对此英平隐隐有种感觉,这位老大人是想在他隐退之前尽量将自己培育成一位合格的国君,是以每次忙完政务之后,尹敬廷总是会跑到御书房来‘检查’英平的‘课业’。

    相比于在寒门的求学日子,如今英平的压力可比当时大多了,面对这位不苟言笑、一派正气的三朝老臣也没太多法子,哪怕是他学得再累想偷偷懒,这位老臣总是会义正言辞地和你说一堆大道理,有时候还声情并茂地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有好几次英平看他这样子几乎就快哭出来,好像英平再不努力新唐万世基业就会毁于一旦那般,而他自己作为顾命大臣则有负先帝之托、愧对唐帝的信任,以至于英平每次遇到尹敬廷如此阵仗都会乖乖地选择妥协。不过英平也不是不明事理的人,他知晓尹敬廷是那种真心为君为国可鞠躬尽瘁的人,所以在心底他反而最亲近尹敬廷,对这位老臣他是真的又敬又怕。

    不过话说回来,英平这几年进步也确实挺大,时至今日,尹敬廷对他的督促也渐渐放松些许。要知道前两年英平连年都没有好好过,这位尹相甚至放弃了和家人团聚的时光,正月十五都还没出便跑来宫中,要求英平继续完成课业。如今尹敬廷不再如此‘变态’地要求英平,英平反倒感到有些不习惯。

    至于英平身边的亲人,只有文君臣入了宫,不过他入宫并未任任何职位,而是在文华殿行走。文华殿,就是百官口中的‘东阁’,在东阁行走之人大多为退隐的地方官、年长儒者以及各地德高望重者,东阁原本是为东宫设立,里面大多为饱经世道、深知民情的老者,作用在于辅导太子,有些退下来的官员也会辅佐北阁批阅奏章。

    英平先前不曾在东宫呆过,但这个历程依然要走完。文君臣虽是英平在民间的师父,但如今毕竟是在宫中,正正规规教育英平的责任更大一部是由尹相担当,所以入北阁以辅佐英平对于文君臣来说更为合适,与此同时也好让英平身边有个亲近的人照应着。

    ……

    ……

    今年过年文君臣选择了回老家,英平一人在宫中实在太过寂寞,反正现在尹相也不管他了,他索性将义父、伊依以及叶长衫全部招入宫中与他作陪。山门的这些师叔中,姬阳与、子春与成达樑也回了各自的老家,英平也喊了沉默寡言的七郎,可七郎却摇摇头拒绝了,英平也不好劝太多,便让七郎一人独守山门。

    殿中御宴何其丰盛,面对琳琅满目的菜肴伊鸿雁倒还算矜持,叶长衫和伊依就顾不了那么多了,反正这里没有外人。叶长衫桌上的残渣剩骨已经堆成一座小山,他日日苦练消耗得多,食量自然不小,他吃得多英平倒没什么意外,反倒是伊依有些令人‘刮目相看’,一改平日斯斯文文的样子,桌上的‘小山’也小小地堆成一摞。

    英平无聊地斜靠在一旁,他目光无神地望着殿外灯火通明,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什么。忽然,他吸了吸鼻子,好像鼻孔里有什么脏东西堵住了,他伸出小指头便肆无忌惮地伸向鼻孔中捣腾起来,若这副不修边幅的样子要是被尹敬廷看到了,那定然又是一番唠叨,所幸今日殿中并无其他人,是以英平才如此的放肆无形。

    伊鸿雁看着英平依旧是没有正形的模样,眉头微微一皱,但此时身在宫中又不好发作,只得好声好气地说道:“圣上——”

    “嗯?”英平正掏得爽,并未睁眼看向伊鸿雁,只是随意地应了一声。

    “圣上——此虽是私宴,但请……”伊鸿雁苦口婆心地说道。

    “得了得了——”

    英平终于将鼻中赃物掏出,轻轻一弹向一边。他满脸写着不耐地说道:“说了没有外人在该怎么叫就怎么叫,一天到晚都‘圣上、圣上’的,朕都快被……我都快被你们烦死了!”

    伊鸿雁看英平一脸玩世不恭,心中很是无奈,继续耐心地说道:“那你好歹注意下自己,万一要是小太监或是宫女进来瞅见你这样子,传出去多不好?”

    “朕……”喊了三年‘朕’字儿,英平一时间同样有些改不过口。他嚷嚷道:“我不管!尹相不在!我想怎样就怎样!”

    “扑哧——”伊依见哥哥从来没如此‘惧怕’过一人,看来他口中地‘尹相’的确有几分能耐,能将哥哥‘压制’得服服帖帖。

    英平扭头望去,只见伊依在一旁偷笑,气便不打一出来,没好气地呛道:“哼!叫你笑!改天把你抓进宫封你个公主当当,让你也受人管教管教!”

    “呸呸呸——我才不当。”伊依吐了吐舌头,当面将哥哥拒绝。

    英平忽然坐直了身子看着伊依,表情显得极其严肃,龙威尽显,不容抗拒地说道:“这是圣旨!”

    伊依见哥哥这副上纲上线的模样,将筷子放于桌面,毕恭毕敬地回道:“民女接旨,民女谢主隆恩——吾皇万岁……”

    “得得得——打住!打住!”英平一听到‘万岁’这几个字脑袋就疼,他本想拿着天子之威戏弄戏弄妹妹,没想到妹妹倒很是配合他的演出。

    “哼——”伊依傲骄地把脑袋一昂继续不理英平。

    伊鸿雁看着兄妹二人依旧小孩子家家的姿态心中倍感无奈,如今他的期望只是英平平平安安,宫中的关系复杂、人心叵测,原本他是十分不放心的,要不是文君臣入了东阁可以时时守在英平身边,恐怕这几年他真的是要日日吃不下、睡不着了。如今他唯一的愿望便是英平能顺利亲政,如今这个节骨眼越来越近,看着英平依然一副无所谓的模样,怎叫他不担忧。

    “宫中生活怎样啊?”伊鸿雁询问道。

    “怎样?还能怎样?不就是一边学习治国理政一边学习这些规矩?”英平不耐烦地回答道。

    “尹老大人这两年身子骨如何?”

    “尹相的身子骨?好着呢!”英平想到那个看似年迈可实际却精神好得不得了的老臣,碎碎念一般地说道:“每天睡得比我晚、醒的比我早,干得比我多,竟然还有功夫盯着我!”

    想到这里,英平无奈地摇摇头,仿佛被什么东西彻底击败一般。

    伊鸿雁听英平说尹敬廷身子还算硬朗,像是得到了某种保障一般微微点头。而后他又问道:“那常将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