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中正‘义愤填膺’‘痛心疾首’‘冒死进谏’的大臣们见英平站起身俯瞰着自己,一时间有些竟有些怔怔出神。英平毕竟是唐帝的亲生骨肉,眉宇间哪能没有他的影子?此时英平高高地站在上面俯视群臣,像极了当年唐帝威仪的样子,内心深处那股臣服的态度不自觉地占据了他们的思想。

    渐渐的,群臣口中的叫喊声小了下来,捶胸顿足的动作也渐渐停了下来。他们原本一哄而上,想仗着人多势众给英平一个下马威、杀了他个措手不及,可现在好似没什么效果一般,以至于这些大臣们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殿内逐渐恢复安静,秩序重新回到朝堂之中。

    英平冷笑着,待大殿内彻底安静之后,他方才开口说道——

    “大争之世,群雄逐鹿,列国并存与中原数百年之久各有兴衰,但回顾历史长河,不难发现列国皆虎视眈眈且有雄居中原之志。我大唐圣祖自立国以来,历经数代帝王励精图治,又汇集先民万众之心,亦曾使我大唐辉煌灿烂盛绝于中原列国之上。”

    英平顿了一顿,将头向着西边仰去,似乎此时他正面对着大唐的列祖列宗。

    而后英平神色无比自豪而又羡慕地说道:“朕夜里苦读我大唐史书,每至夜半未及合之便持卷而寝。卷中书我大唐强者十有八九,是以朕时常梦中置身于先朝之盛,见万邦来朝、八方来贺,国运昌盛、国富民强,以至朕竟生出愿长陷痴梦不复醒的冲动。奈何痴梦虽美,终究如海市蜃楼一般。每当朕从梦中醒来时莫不懊恼、自责,何为?今观我大唐东有北魏蠢蠢欲动、北有蛮人心怀异志,先帝兢兢业业、殚精竭虑三十二载,所思、所言、所行、所愿皆为使我大唐强盛复兴、恢复祖耀。三年前先帝晏驾将这泱泱大国交付于朕手,朕奋发图强、卧薪尝胆只为将先帝遗志承之七八,也算对得起列祖列宗、无愧于黎民百姓。可朕每当看到河东沃土仍在北魏之手、我大唐子民仍受北魏压迫,心中皆无比悲痛伤心,恨不能提剑上马、御驾亲征将那失土收回,继位三年以来朕无时无刻不以此自勉自警!可三年过去了,朕亲政后却发现...却发现朕虽有心杀敌、但…无力回天!每思及此处皆倍感无奈,无不潸然泪下…呜呜呜...”

    英平说到这里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哭得如此心碎、如此情真意切,让殿内之人无不受此悲愤情绪的感染,方才这些大臣高亢的情绪此刻全部消失无踪。

    英平背对着堂下百官,孤身一人站在龙椅边上自顾哭得正在兴头上,王延庆冷冷地盯着英平的背影心中冷哼一声——

    就差那么一下啊!自己要是方才及时站出来了解掉这一切就好,现在满朝文武看着英平唱独角戏却毫无办法。

    “圣上有悲天悯人之怀,亦承先帝凌云壮志,老臣不能替圣上分忧解难!是老臣无能——”

    忽然一道苍劲之声打破了殿内的沉默,这声音在英平悲声痛哭的映衬下显得极为自责。众人有些诧异地抬头看去,只见站在列首的尹敬廷此时弯膝下跪,对着英平虔诚地‘请罪’。

    随后,王延庆最先反应过来,也跟着跪了下去,口中高声喊道——

    “微臣不能替圣上分忧解难!是臣之无能——”

    见王延庆也跪下请罪,大臣们也反应过来,纷纷下跪,异口同声地喊道:“臣等无能——”

    英平的用双手擦拭了一下,而后转过身,看着跪在地上的群臣他忽然换上一副表情,方才眼中无助、悲愤以及惭愧此刻消失不见,就像炎炎夏日清晨之时日出东方,山间缭绕的烟雾瞬间烟消云散一般。此时英平双眼中绽放出雄鹰恶狼一般犀利的精光,他将龙袍一甩,高高地站在百官前面,面对着臣服于自己地百官说道——

    “是以,朕痛定思痛!定要完成先帝遗志!收复大唐故土!恢复先朝荣耀!古人云‘居安思危,思则有备,有备无患’,今我大唐强敌林立,不能谓之‘安’,朕以为如今之势应为‘居危思进’——危则易穷,穷则思变,变则能通,通则能进!故朕苦心积虑,征全国各地德高望重老者以及连年考绩优异的地方退隐官员共聚东阁,由先生高徒文君臣领之——当然文君臣亦是朕在寒门求学时的恩师——众人呕心沥血、废寝忘食编制出此‘新律’。朕阅之后不胜欣喜!以为大唐复兴、收复故土皆在此律!”

    英平长叹一口气,此时大殿内鸦雀无声,他知晓自己现在已处于上风,是以不急不慢地继续说道:“朕之所思所愿,不过如此,望诸位爱卿能理解朕之苦心,也望诸位爱卿能与朕共勉之——”

    “老臣愿为圣上鞠躬尽瘁,愿为大唐复兴肝脑涂地!”尹敬廷再次作为百官表率,率先开口。

    此时百官依旧跪在地上,见尹相带头表忠心,此刻也顺势喊道:“臣等愿为圣上鞠躬尽瘁,愿为大唐复兴肝脑涂地!”

    “众卿平身——”英平面带欣慰之色地看着跪服在地的大臣们,抬了抬手示意其站起,“尔等义胆忠肝可告天地,朕甚是欣慰。”

    经刚才一折腾,这些官员们双腿都有些发麻,听圣上喊他们起身,他们连忙站起身来,偷偷捶了捶血流不畅的双腿。尹敬廷还是在王延庆以及身后的连兴扶着才颤颤巍巍地直起身,英平见尹敬廷有些支撑不住便喊道:“给尹相赐座——”

    随后挥挥手示意陈进爵上前搬座椅,尹敬廷在王延庆的搀扶下向着英平躬身一鞠,带着些许气喘地说道:“谢圣上——”

    而后,这位老大人便一屁股坐了下来。

    待尹敬廷坐稳,见其胸膛起伏稍稍平缓之后,英平接着说道:“既然众位爱卿亦有此心,那此新律施行一事,各位可还有异议?”

    大臣们低着头偷偷地左右转头对视,心中皆没有主意,王大人一直站在前列一言不发,先前安排好的流程此时被英平这一番哭诉打乱,如今只好静观其变。

    大殿内又是一片沉默,此刻仿佛又到了某个十字路口,只要稍微选择不慎,事情地发展便会彻底偏向另一个方向。王延庆知道此时自己必须站出来了,否则若是让英平再这么主导下去,恐怕自己就要陷入彻底地被动。可说时迟那时快,王延庆正要开口启奏时,他的身躯不过微微向前倾了半分,此时身边坐在椅子上那苍老的身影突然抢在他身前站立起来,未等王延庆反应过来,尹敬廷的声音便再次传入殿内每一位官员的耳中。

    “圣心已决,老臣无异议!”

    王延庆有些惊讶地转头看向这位恩相,而后迅速将惊讶之意收敛掩藏,因为他隐隐约约感觉接下来定有后续。果不其然,尹敬廷话音刚落未等其他大臣做出任何反应,只见殿内又有一名官员高声喊道:“圣心已决,臣——无异议!”

    “臣无异议——”

    “臣无异议——”

    ……

    附和之声四起,虽不如先前反对时那样铺天盖地,但也形成了小股力量,看来这些都是英平事先安排好的‘声音’,只待势头到位便站出支持。王延庆目光微寒,他心中有些无奈与不安,原本是自己主攻之势,此时倒被英平反将一军。他偷偷抬眼看向英平,不知是巧合还是有意为之,英平此刻正面带笑意地看着自己。二人目光在电光火石之间短暂相交,而后便默契十足地同时移开。

    “臣——无异议!”

    忽然,一声如洪钟般沉稳、如山岳般威严的声音响彻殿内,此声响起,不光是王延庆,就连英平都有些吃惊——只见常之山同样附和着说着‘臣无异议’。

    百官纷纷侧目,心中都感到有些不可思议,这些年圣上与常之山的关系每况愈下,直到前几个月常之山在朝堂上公然反对英平提前亲政,二人的关系可谓降至冰点,而先前亦有传闻称常之山对这新律同样极为反对,甚至其反对的态度要强于王延庆一派。可如今身为顾命大臣的他竟然紧跟着尹敬廷,表示对此新律的赞同,这态度可谓转了个大弯,让人琢磨不透。

    正当大臣们有些摸不着头脑、看不清情势时,突然又一个声音响起,像是惊雷一般刺激着在场每一个人的神经。

    “臣无异议——”只见公孙错抖动着肥胖的身躯向前一步,与常之山并列而立。

    怎么回事?难道公孙将军这是在与常将军争宠不成?看着公孙错日益肥胖的身子,百官们更加糊涂了。不过稍加深思便也说得通,常与公孙二人向来势不两立、形同水火,此时见常之山公然支持新律,公孙将军岂能落后?也难怪公孙错如此积极。

    见主将上司表态,武官一列同样纷纷表态支持。

    一时间,殿内大半官员皆表态,除了方才最先站出反对之人以外,余者皆选择站在圣上这一边。

    此刻,四位顾命大臣已有三位表示支持,王延庆心中万般不甘,此时也别无良策。他虽然低着头,但却感到大殿内所有人的目光都射向自己——不管是龙椅上的英平、还是自己身后的党羽。

    经过一番短暂地权衡,他无奈地轻叹一口气,同样躬身一抬手,平稳冷静地说道:“臣——无异议!”

    见主心骨妥协,王延庆一派的官员彻底放弃抵抗,纷纷附和道。

    英平站在高高的台阶之上,脸上露出微微笑意,此时他心中豪气万丈高,恨不得立马就将这新律施行铺开。不过比这更让他高兴的是,此番朝堂博弈面对王延庆一派他略胜一筹,此等扬眉吐气之事怎能不令他开心?当然,这只是万里征程的一个开头罢了,英平心中自然明了。

    王延庆低着头双目紧闭,此时他的心中已然将今日所发生的一切抛掷脑后,因为此时他脑海中所思皆是将来可能发生的种种以及自己应当应对的对策。既然英平已经出招,那自己接招便是……

    这事儿啊!远远不算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