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书大人,如此好宴,何故闭目不言?”

    就在王延庆极力思索的时候,王清笑容满面地端着酒杯走了上来。

    见王清主动前来,王延庆露出笑容,道:“老夫心事重重已是无心享用这一桌好宴,难道王大人看不出?”

    听王延庆如此自嘲,王清倒有些不好意思,他连忙说道:“尚书大人言重了,来!本官敬大人一杯——”

    王延庆抬了抬眼皮,眼中竟是玩味之色,他没有将酒杯端起,而是一把拉住王清的手,将他拉到自己身边坐下。

    王清被这突如其来的一下弄得有些不知所措,只得乖乖地坐在王延庆身边。

    “王大人,敢问韩将军……是否尚未婚娶?”王延庆故作醉态,搂着王清的肩膀问道。

    “韩将军?”王清被问得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般,只得稀里糊涂地回答道:“韩将军一生戎马,南征北战已有五十余年,的确尚未婚娶……”

    “大人误会老夫啦——”王延庆摆摆手将王清的话打断,说道:“老夫问的不是韩单将军,问的是韩单将军之子,韩巳将军!”

    听见‘韩巳’二字,王清恍然大悟,他眼神若有若无地瞟了瞟站在角落中的韩巳,而后回答道:“哦哦!尚书大人原来说的是韩巳将军啊!韩巳将军一向独来独往,倒也确实未曾婚娶……”

    ‘砰——’

    王清被突如其来的响声吓了一跳,只见王延庆手掌重重地拍在桌案上,神色中透着一丝丝欣喜。

    “老夫这里有段姻缘欲赐给韩将军,不知王大人可愿帮忙牵线搭桥?”王延庆借着‘酒劲’说道。

    “啊?”

    “圣上有一义妹,年芳二十,不但貌美且颇有才华、闻名长安且尚未许配,若是大人愿做这月下老人,那……”

    “这…”

    “怎么?难道王大人是看不起吾皇义妹!?”王延庆的口气略带怒意。

    “不不不…本官绝无此意!”王清连忙摆手道:“只是此事关乎重大,本官…”

    “方才王大人在殿上是如何说的?”王延庆根本不给王清推脱的机会,道:“王大人说此行贵国派使节前来所谓之事正是两国交好,既是交好,那联姻岂不好上加好?韩巳将军乃韩大将军独子,将来定然是北魏朝中栋梁,吾皇义妹许配给他也不算失了他的身份,王大人,你说可对?”

    “对…对…”王清此刻心中有苦难言,任凭自己再能言善辩,面对王延庆这只老狐狸自己还真的是嫩了些,借着方才在殿上的慷慨之言,他竟然顺着杆就往上爬!

    见王清不再反驳,王延庆趁热打铁道:“听闻韩巳将军乃是人中翘楚,文韬武略无所不能,一身修为已达天玑境,世间又有几个人能入得了他的眼界?至今尚未婚娶也合情合理,但那伊依姑娘当真是天先般的人儿,闭月羞花、沉鱼落雁亦不能形容其美,有女如此,方为韩巳将军良配!”

    “那…那…韩单将军那儿,本官总要…听闻韩大将军对其子婚事不闻不问,只在修行上…”

    “韩大将军虽不问儿女之事,但身为人父哪有不牵挂儿子终身大事的?他此事虽从未提起,但想来韩大将军不会反对!”

    “可…”

    “能撮成一桩婚姻乃功德无量之事,想来王大人断然不会拒绝!一边是将门虎子、在军中也素有威望,一边乃贵国天子义妹,才华横溢、亦有才名,如此天造地设的一对,想来韩大将军也乐见其成!”

    王清见自己无论如何也说不过王延庆,只得点头先应承下来,道:“那待我先修书一封,待韩大将军回信,再…”

    “哎呀——那老夫就恭候大人的好消息了!”王延庆笑着说道。

    如今韩单亲率大军镇守函谷关前,长安与之快马往来不过两日,即便王清想拖,也不会拖太久。

    见王清一脸无奈的离去,王延庆终于露出一丝微笑。韩巳乃北魏重臣,就连女相都十分依仗,若是他同意此桩婚事,届时再出面进言,不管是女相还是魏国皇帝,都会给他几分面子,且不说如今的问题能彻底解决,但至少能解决将眼下的燃眉之急消除,至于代价?不过是一女子罢了,相比于其他,已是好得不能再好的结果了。

    ……

    宴席散去后王清赶忙将这一消息告知韩巳,本以为韩巳会一笑了之,没想到这位小韩将军听到这个消息后,竟然露出了一丝难以置信的笑容,看得王清是一愣一愣的。

    感情这位伊依姑娘还真的是有些名头?就连韩巳都仰慕已久?

    不过婚姻大事绝非儿戏,更何况双方还都是身份敏感之人,王清连夜修书并命人快马加鞭将书信送至尚在洛都的女相手中,女相见了王清来书后并没有做出任何回应,而是将书信送到了韩单那里,韩单阅完之后提笔在信上留下两个字,随后便让信使马不停蹄地回到长安,而自己则是星夜赶至大梁。

    此刻,韩巳正独自坐在房内,桌面上静静地躺着一封信——不到两日,信使竟然又将这封信带了回来,而且韩单嘱咐要韩巳亲手将其拆开。

    看着父亲的回信,韩巳莫名地有点紧张,仿佛威严无比的父亲就站在面前一般,这种让人透不过气的压迫感甚至比冲锋陷阵前的那种感觉还要令人窒息,或许对于韩巳来说在敌阵中肆意砍杀反倒是一种解脱。

    父亲会不会对自己做出的选择感到失望?甚至愤怒?

    韩巳有些没底,否则也不会这封信放在面前一个时辰都没将其拆开……

    回忆起沉默寡言的父亲,韩巳总是有种失落的感觉,这种失落到现在连他自己都分不清是因自己还是父亲。自韩巳有记忆以来,他便很少见到父亲对自己笑,在印象中父亲上一次对他露出微笑,还是他突破大满踏入天玑境的时候。年少时候的韩巳与普通孩子一样,同样十分渴望父亲的肯定,但无论韩巳多么优秀、多么出类拔萃,韩单总是一副不苟言笑的面孔回应之。

    起初,韩巳总是会倍加努力,企图获得父亲的笑容,因为在他看来这是一种褒奖、一种肯定,但久而久之,韩巳便也不再奢望这份笑容。

    他理解父亲是三军统帅,久居军营养成了如此习惯,但渐渐地到了后面,他也会怀疑自己,是否是自己真的做得不够好、不曾达到父亲的要求。在过往与父亲的对话,父亲总是不停地重复两点,一是父亲对当年伯清波那一剑不是刺向自己而是刺向老花农始终无法释怀,二是反复要求自己一定要比姬阳与更先一步迈入天枢境。

    想到这里,韩巳无奈地摇了摇头,‘天枢境’…是个多么缥缈虚无的东西啊!自己替父亲守了三次关,三次父亲都没能迈过那道坎,修行者能迈过去的已是凤毛麟角,还要求自己要比姬阳与先一步迈过,就算自己是天才,恐怕也不能保证如此……

    或许在父亲心中,自己就算再优秀、再强大,依然还是不如姬阳与的吧?听闻姬阳与生于普通人家,想来他的父母定然不会有如此严苛的要求吧?这么说来,自己还真是羡慕那位寒门三先生呢。

    韩巳自嘲地一笑,世间几位年轻强者皆潜心修行,无一人关心自身终身大事,而此时自己竟同意了新唐这边提出的联姻,父亲应该会对自己大失所望吧?一时间,父亲冷漠的面孔、不屑的眼神全数浮现在韩巳眼前,而自己仿佛又回到了少年时修行中一次次破境失败的时刻,那种感觉当真如坠冰窖般,从外道内都是冰冷无比的。

    不过,这件事终究还是要面对的。

    韩巳轻叹一口气,缓缓抬起手伸向桌上的那封信,轻轻地将其拆开,熟悉的字迹赫然印入眼中——韩巳盯着手中的信不禁站了起来,他简直不敢相信父亲留下的这四个字——‘甚好,速办’。

    父亲竟然同意了?父亲竟然没有呵斥自己!父亲竟然…让自己速办!?

    一时间,震惊与疑惑充斥着韩巳心间,父亲的态度简直难以置信,若非其笔迹难以模仿,他真的要连夜赶到父亲面前以求真假。

    如此说来…父亲是同意了?方才听信使说,父亲动身离开军营,自己先前还以为是什么事,现在看来,父亲这是要向圣上禀明此事咯?

    韩巳重重地坐回椅子上,心中竟有一丝莫名的激动,再看父亲的回信,他竟然难以自抑地笑了,就像一个得到父母夸奖的孩子一般开心地笑了,这份欣喜远比当初踏入天玑还要令人愉悦。

    这简短而有力的几个字如同洪亮的钟声一般在韩巳闹钟回荡,韩巳不再犹豫,连忙起身去找王清,此时的他竟有些分不清到底是因为获得父亲的认同还是因为抱的心仪美人归而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