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陈进爵的转变太后觉得有些奇怪,但细细一想又找不出什么毛病,毕竟陈进爵近日除了将自己锁在府内并无其他异常,也没有可疑的人出入陈府,这点高壮以及安插在陈府的下人都能保证,而他一家老小也都被控制着,他哪来的底气和胆子敢有半点反抗?

    就在太后以审视的角度打量着陈进爵时,陈进爵忽然像是在表态般地说道:“太后,那事儿奴才想通了。”

    太后眉毛微微一挑,似笑非笑地问道:“哦?想通了?”

    “是、是、是!奴才想通了。”陈进爵忙不迭地迎合道。

    “你想通什么了?要知道,那事儿哀家可没逼你,一切都是你自愿的。”

    陈进爵在心中暗暗诅咒了几句,但脸上依然没有半点违逆之色,道:“对对对!您老人家说得对,都是奴才自愿的,奴才能有今日殊荣,皆是太后您给的,莫说要圣…就算您是要奴才的脑袋,奴才也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太后轻笑一声,心道这奴才还有些自知之明,总算认清了自己的处境。

    见太后没有再说什么,陈进爵贼眉鼠眼地左右看了一下,而后弯着腰走到太后身后,脑袋稍稍贴近她的耳朵,并抬手挡住自己的嘴,小小声声地说道:“听圣上身边的奴才说,圣上他最近…有些反常!”

    太后猛地转过脑袋,她眼中射出道道寒光,冷冷地问道:“此话当真?”

    陈进爵被太后的反应下了一跳,太后向来沉稳雍容,何时见过她这般模样?

    “太后,您就是给奴才熊心豹子胆奴才也不敢骗您啊!况且那可是圣上,有哪个不开眼敢随便编造圣上的谣言。”

    看着陈进爵如履薄冰的模样,太后缓缓将身子转回,她估算了一下时间,似乎时候也确实该到了,难道那‘噬魂香’真的起效了?太后心中竟生出一丝丝兴奋与紧张,但很快她便调整好心态,语气依然平静地问道:“你说说,圣上他如何反常?”

    “听说圣上如今得了一种怪病,不但手脚越来越不听使唤,连脑子都…都有些稀里糊涂,现在他连柳贵妃娘娘那儿都不去了,一天到晚都躺在床上,连用膳、出恭都让人在床上伺候,不但如此他还总是胡言乱语,身边的奴才们都说…都说…”

    “说吧,恕你无罪。”

    “都说啊,如今这圣上像是个傻子、废物一样,只怕再这么下去……”

    陈进爵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撇着嘴摇了摇头。

    太后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陈进爵所说的她自然不可能完全相信,但按照进献‘噬魂香’的那位西域术士的描述,其症状倒也符合,况且英平已有些时日没来给自己请安了,这放在往常是绝不可能的,但她行事向来小心谨慎,尤其是这种‘大事’——既不能不信,也不能全信。

    百闻不如一见看,来还是得亲眼瞧瞧才能最终确认啊——

    太后拿定主意便不再深究,眼下当务之急便是传兄长入宫,共同商议商议此事。想到这里,太后说道:“行了,你退下吧,圣上那儿有什么动静你注意着些。”

    “奴才谨遵太后懿旨!”陈进爵毕恭毕敬地说道,而后就在他准备转身的那一刻,他眼珠一转,再次开口道:“太后,奴才尚有一事…”

    “还有何事?”太后微微皱眉,此时她急着想与兄长碰面,自然不愿意浪费功夫。

    陈进爵头一次没有顾及太后的神色,跪在地上说道:“启奏太后,近日群臣之中有一道关于王相的呼声…奴才思来想去,觉着这呼声刚好可为太后所用,故而……”

    “说的什么?”太后语气听不出是喜是怒,但事关兄长,她的确不敢轻视。

    “近日群臣之中多有呼声,希望圣上能册封宰相大人为王……”

    “什么?”

    听陈进爵如此一说太后倒有些意外,册封兄长为王?这可不是小事,中原诸国的异姓王屈指可数,倘若此时要立兄长为王,那必然在大唐乃至整个中原惊起数层波浪,加上他兄妹二人近日要做的那件‘大事’,定然会惹来闲言闲语,不行…此时此刻是万万不行的……不过,现在不行却不代表将来不行!这一步一旦迈出去了,那日后的一些事情就变得顺理成章,一些他兄妹二人想却不敢做的事情,王家的后人则会因此拥有机会!如此想来,这倒也不失为一件妙事……

    “哼,兄长何德何能,敢受此天恩?”太后心中虽默默接收此事,但口头却仍表示质疑。

    见太后没有呵斥自己,陈进爵便知这‘希望的种子’已经埋下,此时他要做的只是不断‘浇灌’罢了。陈进爵将额头紧贴着地面,道——

    “群臣皆言‘王相盛德巍巍、功震天下,伊、周不能及也。如今天子懦弱昏庸,沉溺酒色不理朝政,若非王相全力操持恐我大唐早已破败凋零…’”

    “哦?他们真这么说的?”

    “千真万确!奴才肚子里又没墨水,这些话不过是奴才转述而来的,那些大臣还说…还说什么‘自古有道伐无道,无德让有德,王相功高盖世、泽批宇宙,就算是行‘舜之受尧,禹之继舜’之事,也不过是合天心人意——”

    “大胆!”

    太后目若寒霜,厉声呵斥住滔滔不绝的陈进爵。陈进爵原本正说得兴起,太后的呵斥将他吓了一大跳,他连忙不停地磕头企图平息太后的‘震怒’。

    “奴才该死!奴才嘴贱!奴才该死!奴才嘴贱……”

    说着,陈进爵索性跪在地下左右开弓,狠狠地扇起耳光。

    ‘啪——’

    ‘啪——’

    ‘啪——’

    陈进爵下手之重好像扇的不是自己的双脸,不过十几下,他两侧脸颊便变得红肿,只怕再扇几下,就真的要变成‘胖子’了。

    太后也不过是想表表态、吓唬吓唬陈进爵——理虽然是这么个理儿,但现在却万万不能公然提及,否则这股风刮起来指不定会把自己吹折了。

    “行了。”太后冷冷地说道。

    见太后发话,陈进爵终于将双手放下,此时他的双颊早已热辣无比,甚至有些发麻。

    “这些话以后莫要再让哀家听到,否则,不管是谁说的,哀家都会割了他的舌头!”

    “是…是…奴才遵命!奴才遵命!”陈进爵哪敢有什么违抗,连忙磕头领旨。

    “退下吧——”

    陈进爵不敢多说半句废话,爬在地上倒退着离开大殿,在退出殿门好几丈距离后,陈进爵才战战兢兢地爬起身子。起身后,他用手轻轻摸了摸肿胀的脸颊,就在指尖触碰到脸颊的那一刹那,一股疼痛随之而来。

    “嘶——疼死了——”

    陈进爵疼得眼泪都快流出,但他尚处在太后的地盘,就算脸皮被硬生生地扯下他也不敢有半点怨言。没办法,只能将这一切全部咽下肚子去。

    这顿耳光就算白挨了么?

    陈进爵起初觉得有些不划算,但转念一想,方才至始至终太后都没有对这事儿明确地提出反对,那便证明这事儿太后默认了,这一顿耳光反倒是证明了自己的‘忠心’与‘臣服’,如此一想……好像倒也不亏?

    想到这里,陈进爵竟不自觉地笑了起来,看得身旁的小太监一阵诧异,他们心想大总管不会是把自己打傻了吧?被扇成这样了还笑?

    可陈进爵此刻心情尚佳,哪里理会得了旁人的心情,要不是尚在立政殿,只怕他都会哼着小曲儿大摇大摆地离开。

    ……

    ……

    王延庆快步地向着英平的寝宫走去,脚下的青砖像是滚烫的岩浆一般,他的步子要多快有多快,若是被他人看见还以为王大人这是赶着去御书房商议要事呢。

    其实王延庆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走这么快了,早在两年前,英平便赐他入朝不趋、赞拜不名、剑履上殿,别的大臣上朝要摆出急急忙忙的姿态以示尊敬与重视,而他却可慢慢悠悠、不急不慢地走,是以今日之事是真的让他十分重视——甚至为此他没有选择往日走过无数次的大路,而是选择了一条鲜有人经过的路线。

    原来,就在昨日陈进爵离开后不久太后便命人将兄长请入宫中,碰面后太后将‘封王’一事告知了王延庆,纵使王延庆城府极深、就算王延庆久经风浪,当太后将‘封王’二字说出口时,王延庆还是感到一阵激动——

    这事他又怎会没想过?

    但一来之前父亲尚在人世,自己若提出定然会遭到父亲的激烈反对,二来是如今大唐上下大权并非他一人独享,妹妹的意思她也要参考参考,三来便是时机尚未成熟,英平虽说已成傀儡,但其终究是与唐帝、先生、尹敬廷、文君臣等人有着莫大的渊源,若是现在行此事定然会遭到许许多多的阻力,是以这件事一直被他暗暗地埋藏在心中。可昨日妹妹主动向他提起之后,这事就不一样了!首先父亲已驾鹤西去,自己不用再担忧这事会激怒父亲,其次是妹妹若是也不反对,那朝中就不可能再有阻力,如此一来,那自己所需要等的就是英平!

    圣上当真已经神志不清了?即便这一切都是之前算计好的,但真的走到这一步时,王延庆依然觉得这一切不太真实。圣上是谁?就算这些年他展现出来的是一个昏君、庸主的形象,但他的内心绝对不是一个甘于平庸、堕落的人,就凭这一点,王延庆就永远不敢轻视他,要知道,英平可不仅仅是傀儡皇帝那么简单,他是唐帝、先生选择的大唐继承人,也是文君臣的首席大弟子、寒门第三代首徒,亦是恩相尹敬廷不惜赌上晚节也要力挺的新主,这些杰出的人的共同选择难道会有错?只要英平还在那张龙椅上坐着,王延庆就不敢有丝毫放松!他送走了先生、等到了唐帝的离去、策划了文君臣的死,同时还将恩相请离朝堂,如今的他距离成功只差最后一步!

    终于,王延庆停下了脚步,站在殿门之外的他没有急着去窥探里面的情况,而是抖了抖袖袍、整了整衣领。真相如何马上就要揭晓,又何必急于一时?‘越是急就越容易出错’这句话是他用来教育小辈的,如今他同样用这句话告诫自己,毕竟摆在他面前的是一条通往美好无限世界的独木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