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衣衫破碎、满身伤痕的男子躺在石洞中的一块平滑大石上。男子紧闭着双眼,嘴唇因干燥裂开数到口子,看着他略带痛苦的神色,似乎脑海中有着什么不好的东西困扰着他。

    随后,男子的表情越来越痛苦,他摇晃着脑袋,像是在拒绝什么可怕的东西一般。紧接着,他那伤痕累累的身躯也随之扭动起来。与此同时,他口中还急促地喘息起来,看上去情况十分糟糕,像是马上就要暴毙一般。

    “呃……呃……啊……啊……啊——”

    一阵痛苦而又惊恐的嚎叫后,男子忽然睁开双眼,周围昏暗的环境让他感到分外恐惧,他惊慌失措地从大石上爬起,随后他慌忙地向后移动,最后靠在石壁上蜷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就在此时,一道亮光从洞外射了进来。紧接着,这道亮光越来越亮,像是打开了门、拉开了帘一般,彻底将石洞点亮。

    因为长时间处于黑暗之中,忽然出现的光线刺得男子睁不开眼,情急之下他只能用双手奋力地遮挡住射入洞中的光线。

    忽然,一道窈窕的身影出现在洞口。这道身影先是在洞外左右张望一番,在确认周围并无别人后,身影才钻入洞中——一名头戴方巾、手挎竹篮的女子出现在洞中。

    女子进洞后熟练地将竹篮放在一边,随后她抬手撩了撩落在额前的发梢,随后便转身向石洞深处走去。

    “啊!”

    在看见蜷缩在角落中的男子后,女子吓了一跳,险些将手中的水袋掉在地上。不过女子很快便恢复了镇静,她用着细微的声音问道——

    “你……你醒了?”

    男子好奇地看着女子,却没有任何反应。

    眼前这位女子虽谈不上美艳动人,但容貌却也是清秀可人。加上她一身人妇的打扮以及隐隐透出的那股温婉,就算多看几眼也不会觉得腻,甚至越看越觉得有股特殊的风韵。是以就算在如此特殊的场合、就算男子方才还在极度惊恐之中,男子也没有因女子的出现而表现出过激的反应。

    见男子一直盯着自己,女子的俏脸红得跟熟透的蜜桃一般。她不自觉地将身子侧了过去,以让两人不能直接对视。

    “我是七日前在山脚下发现你的,你……已经昏迷至少七天了……”女子轻声说道。

    山脚下?七天?昏迷?男子露出疑惑的神色,但他仍然没有开口。

    “我发现你时你浑身都是伤,我见你还有气息,便将你拖到此处……”

    女子的声音越来越小,听得出她对自己的行为感到十分害羞。

    浑身是伤?男子纳闷地低头看了看。可他不看还好,这一低头身上的这些伤疤便传来一阵疼痛。

    “嘶——”

    见男子有些扭曲的面容,女子露出关切之色,她连忙冲上前扶住男子,随后将他慢慢扶倒于石面上。

    “你身上的伤还没好,得多躺着……”

    不知怎么的,男子虽然很是紧张,但他却始终无法对女子生出任何抗拒。

    “不知道是老天垂怜你,还是你命够硬,从那么高的山崖摔下来竟然没有死,而且你这身上的伤还都是外伤,连根骨头都没伤到……”

    山崖摔下?男子努力地回忆着,可他脑中却依然一片空白。

    “来,你躺好,我……我再给你清理下伤口……”

    女子的声音如蚊蚋般细小,若非他二人贴的近,只怕男子会听不清她的声音。

    男子默默地看着女子,女子的脸颊又是一阵通红。

    哎呀!这人怎么回事,难不成是个哑巴不成?女子暗暗想到。

    七日前女子发现他时,他奄奄一息地躺在那儿,女子还以为遇到了被抛尸荒野的死人,险些将自己吓晕过去。可在看清这人的样貌后,女子却犹豫了——这……这人也太好看了吧?全天下竟然还有如此俊美的男子,只怕比那宫中的妃子还要漂亮几分。

    不知哪来的勇气,女子竟然走上前去看了看,在伸手探息后,她惊讶地发现这人竟然还活着。出于善心,女子费了老大的力气才将男子拖入这个山洞,随后又从家中拿来清洗的东西替他收拾,在看见男子伤痕累累的身躯后,她又入山采摘草药替他疗伤。在最初的那两天,男子浑身发热,整个身子烫的跟火炉一般,女子本以为他撑不了几天,可没想到这人竟然熬了过去。在女子的精心护理以及草药的调理下,男子奇迹般的恢复生机,直到今天他竟然苏醒过来。

    “你……你别怕,我……我要是想害你……你早就……”女子支支吾吾地说道。

    见女子柔弱而又娇羞的模样,男子彻底放下戒心,对着女子点了点头。

    女子如释重负般的松了口气,随后她娴熟地将男子的衣衫一层一层地褪去,直到露出男子结实的身板。

    “你……你忍着点儿……这药可能有些疼……但伤好的快……”

    男子再次默默地点了点头,随后他便不再看着女子,任由女子拿着毛巾与药草在自己身上擦拭与涂抹。

    望着头顶的石壁,男子试图再次回忆自己的一切,可随之而来的却是一阵嗡鸣的声响。在几经尝试后,男子彻底放弃了,他绝望而又迷茫地看着周围的一切,几个来自灵魂深处的拷问在耳边响起——

    她……是谁?

    这……是哪?

    而我……又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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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姬阳与和叶长衫不知所措地站在铁庐外。

    在连续三日搜寻姜长鸣未果后,他二人只能无奈地选择放弃。随后,他二人又经历了十数日的跋涉,这才终于来到了楚江旁、来到了这座锻造出破势重弩的铁匠铺。

    ‘叮、叮、叮——’

    面对铺中传出的‘叮叮当当’的敲打声,二人只是静静地‘聆听’着,不敢发出任何声响。

    似乎感受到了二人的存在,原本如同滴漏般平稳的打铁声忽然出现些许异样。可也正是因为这些许异样,让原本如空壳一般的铁匠铺出现一丝灵魂。

    ‘哐当——’

    一声沉闷的撞击声从铺中传出,很显然是什么重物被扔在了地上。随后,铺里传出一声苍老的声音——

    “来都来了,进来吧。”

    姬阳与和叶长衫相视一看,随后一起进入铁匠铺。

    进入铺子后,姬阳与恭恭敬敬地对着老人行礼道:“芈老,晚辈二人冒然登门,多有打搅之处,还请见谅……”

    “来我这所为何事?”老人淡淡地问道。

    “晚辈二人途径南楚,特来感谢芈老当初出口锻造重弩之恩。”

    老人不屑地请哼一声,随后说道:“不必谢我,当年我欠先生的情,此弩不过是还这份人情罢了。”

    姬阳与和叶长衫二人面面相觑,显然老人的冷漠令他二人有些尴尬。

    “既然来了南楚,那便去先生墓前看看吧。”

    芈老话说得十分客气,可二人却听得出他这是在下逐客令。

    屋内陷入沉默,芈老从重新从地上捡起那把巨大的打铁锤,看样子他不打算再理会两位晚辈。

    芈老扬起手臂准备再次砸下铁锤,可就在这时叶长衫忽然开口说道——

    “此番我师兄弟二人造访贵国乃是为了中原抗蛮大计,若……若芈老点头,只怕我兄弟二人无颜祭奠家师。”

    姬阳与惊讶地转过头看着叶长衫,他不曾想到叶长衫竟然如此对着芈老说话。

    芈老停住了准备落下的手臂,他抬起头看着叶长衫,冷漠的双眼中竟多了一丝好奇。

    叶长衫见自己的话引起了老人的注意,他索性直言道:“想必楚宫中的情况芈老一清二楚,实不相瞒,此行我师兄弟二人便是为此事前来。”

    屋内再次陷入沉默,除了炉火中传来噼里啪啦的声响外再无其他声音。

    叶长衫静静地等待着老人的回应,其实说完方才那番话后他内心也是无比忐忑,毕竟眼前这位是和自己老师同一辈的老人,而自己却当着他的面直言要插手他的‘家务事’。

    “我不过是楚江边的一名铁匠,终日以打铁为生,宫中的那些斗争……又与我何干?”

    说罢,老人默默地低下头,随后他手中铁锤重重落下——

    ‘铛——’

    沉闷的敲打声再次响起,不过与先前那种令人昏昏欲睡的感觉截然不同,这次的撞击声极为高亢、锐利,让人忍不住捂住双耳。

    ‘扑通——’

    姬阳与正想说些什么,可他身旁的叶长衫在听到这猛烈的撞击声的那一瞬间,像是遭到什么巨大的打击一般,忽然整个人就跪在地上,若非双手勉力支撑,只怕他整个人都会倒在地上。

    “长衫……你——”

    ‘铛——’

    姬阳与话音未落,只见老人手中的铁锤再次落下,强烈的撞击声再次响起。

    ‘咯咯——’

    叶长衫紧咬牙关发出咯咯的响声,他双手用力抓住地面,额头上青筋暴起,表情显得格外扭曲、狰狞。

    若是说第一声声响如千根细针一般刺入叶长衫的双耳,那这声声响便是万箭穿身。叶长衫不知为何芈老会突然对自己发难,可此时的他全凭着一口气强撑着。

    天音神脉当真如此强大,芈老的实力也着实恐怖。

    “芈老!小师弟心直口快,若有得罪之处还请多多包涵——”

    姬阳与慌忙求情,可老人却像是没听见一般。只见他再次举起铁锤,随后没有任何犹豫地将其落下——

    ‘铛——’

    这一声响犹如天雷轰顶,叶长衫再也支撑不住,他双手一松,整个人重重地摔在地上。

    “芈老!手下留情!”

    老人淡淡地看着趴在地上的叶长衫,眼神中没有任何怜悯与同情。

    “三……三师兄,我……我没事……”叶长衫艰难地说道。他缓缓从地上爬起,咬着牙看着炉子旁的老人,道:“就算芈老将晚辈震个粉身碎骨,晚辈也绝不收回方才的话!”

    老人依然沉默。

    “此事绝非楚国一家之事,三皇子与八师兄之争关乎中原存亡!八师兄败则大唐独木难支,倘若大唐再败,只怕中原危矣。家师平生之志便是守护中原,我与诸位师兄、师姐共入寒门,若不能承其遗志我等又如何对得起他老人家的教诲!”

    叶长衫此刻也顾不得那么多,一股脑将心中所想全数说出。

    ‘叮当——’

    老人将手中铁锤轻轻放于铁砧,姬阳与见状这才稍稍松一口气。

    在将叶长衫上下打量一番后,老人淡淡地说道:“你果然没让先生失望。”

    叶长衫惊讶地看向老人,他不太明白对方话里的意思。

    老人转身打开一个铁箱,随后从里面拈起一根‘巨针’——是的,就是‘拈起’,这根黑乎乎的巨针在老人手中似乎与绣花针一般轻盈。

    “当初先生让我锻造此弩,但这弩箭却又让我只造九根,想必是担心此弩威力太大……而你又是他选中的‘逆天改命’之人,倘若你杀念太重,只怕此弩会成为助纣为虐之凶器。”

    叶长衫沉默了,他只道玄铁量少,不想却是老师担心自己无法控制住体内的戾气,可……可当初自己收到破势之际,自己不过是个对修行一窍不通的废物,为何……难道说……

    “不过你也别怪你老师,伯清波犯下如此重的杀孽,他对此事之死难以释怀,而你又是他最为看重的关门弟子,他不愿你重走你大师兄的老路。”

    听到这句话,叶长衫心中五味杂陈。

    芈老没有理会叶长衫的情绪,他问道:“如今弩箭还剩几根?”

    “只剩一根。”

    九根弩箭,一根重创阁主,四根用在了宁仇栾身上,还有三根入蜀时帮助黑衣飞渡山崖。也就是说,这次入楚后重弩便再无弩箭。

    ‘铛——铛——铛——’

    一根根弩箭从铁箱中取出扔于地面,在连续发出八声声响后之后,芈老才停止了手中的动作。

    叶长衫惊讶地看着地面——八根!原来这弩箭还有八根之多!

    “谢芈老赠箭!”叶长衫单膝跪地,双拳紧抱。

    “你拿去吧,有用的上的时候。”

    “是!”

    叶长衫与姬阳与正准备上前将这八支箭抬走,可芈老却又从铁箱中取出一根弩箭。这次他没有将他仍在地上,而是从锻炉中取出一块图形极为独特的烙铁,随后他硬生生地用手握住烙铁,随后往箭身上重重一按!

    ‘呲——’

    一阵烟雾缭绕后,芈老像是没事一般将烙铁扔回锻炉中,最后他将这跟弩箭递于叶长衫面前。

    “去楚宫的时候,用这根吧……他们看到上面的图案就不会为难你们了。但是,你只有这一次机会,无论结果如何,你二人必须离开楚宫。”

    芈老这句话带着丝丝警告之意,不过这也在情理之中,虽然他因看不惯子子孙孙的斗争而离开,但这却并不代表他能容忍外人插手皇室的家务事。

    叶长衫接过这带有特殊印记的弩箭,说道:“请芈老放心,我师兄弟二人定遵从芈老一箭之约,一箭之后不论结果如何立马离开!”

    芈老重新拿起铁锤,随后也不理二人,自顾地锻造起未完成的兵器来。

    姬阳与和叶长衫向着老人再次抱拳行礼,随后二人带着这九根弩箭离开铁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