沁春园,长安城外最大的园子。园子里面景色迷人,在春夏百花盛开之际颇有一种小江南的感觉。园子正中央有一座十分大的水池名曰‘沁春池’,池中央有个大平台,平台的中央是个大亭子,亭子的顶巨大无比,几乎将整个平台覆盖,而亭子周围则是许许多多的用竹帘隔开的雅座。这个平台的顶热天能遮阳、雨天能遮雨,池子里还有假山、小桥让身处其中的人不禁心旷神怡,是以这里时常被文人雅士选做聚会的好地方,才子佳人在此处吟诗作对、把酒言欢,倒也逍遥自在。

    站在沁春园门口英平停下了脚步,感受到从里面传来的热闹,他还是犹豫了。这些天小丫头的话一直杵在他心头,他不愿自己在知唐心中留下任何不好的印象,要是万一被小丫头认出来,那岂不尴尬?

    “咦?咱这是在哪?”

    就在英平踟蹰之际,叶长衫看了看四周不解地问道,这一路走来英平这家伙都魂不守舍,整个人都像是踩在云上一样,自然是英平往哪走他就往哪走,恐怕英平要是领着他往黄河走他都不会有半点质疑。

    “这是沁春园。”

    “咱们怎么到这边来了?”

    看着一脸茫然的叶长衫,英平想起了方才在胭脂铺中的那个想法,他说道:“待会儿在里面,我写什么你就念什么。”

    “干啥?这是要干啥?”

    “你就别问了,待会儿照做就是。”

    “可…”

    “可什么可?刚才帮你这么大一忙,就当你还我人情。”

    叶长衫一愣,随后脸上又是一阵火辣,伊依也假装没听到一般转头踢起脚边的小石子。

    “这事儿就这么定了啊,待会儿一切听我指挥。”

    见英平表情严肃仿佛像是要指挥一场大战一般,叶长衫也不好推脱,便跟着英平向沁春园走去。

    来到园子门口,只见一位小厮打扮的男子笑着迎了上来,客气地问道:“公子小姐,请问几位来自哪家书院啊?”

    英平没想太多,将伊依当时求学的书院报了上去,道:“我等皆来自华麓书院。”

    “哦?那可有知唐小姐或是其他的请柬?”小厮笑着问道。

    “请柬?”英平纳闷道,难道这茶话会一般的聚会还需要请柬才能进入?

    看着英平的模样,小厮也不以为意,笑着说道:“看来公子是没有请柬了。”

    “里面那么多人…难道都有请柬不成?”

    “嘿,那自然不可能。”

    “那…”

    不等英平说完,小厮从身后变戏法一般得掏出一块竹简,竹简精致无比,给人一种古风犹存的感觉。只听小厮说道:“咱这儿还留了一些雅座,若是公子想进去以才会友的话…”

    看着小厮不停地使眼色,英平笑了笑,他问道:“你这请柬…该如何获得啊?”

    见英平如此醒水,小厮笑得更加开心,他提起精神介绍道:“那自然是看您有没有真才实学了!您看刚刚被我轰出去那几个,斗大的字不认识几个还想来这附庸风雅?我呸!可若您有真才实学,那咱自然会把您的大名写在请柬上。”

    “真才实学?如何界定啊?”

    “嘿…那…那还不得看您?”

    看着小厮笑得如此谄媚,英平有意无意地晃了晃腰间,银锭清脆的碰撞声从荷包里传出,听得小厮眼都直了,只听他连忙附和道:“公子,我一看您就气质非凡、定是满腹经纶、大有学问的人!”

    英平微微一笑,没有理会小厮的溜须拍马,继续问道:“那这请柬都一个样么?它们之间…就没有什么不同?”

    听着英平的问话,小厮的脸色忽然严肃、尊敬起来,他说道:“公子果然眼光毒辣!不错!这其中可大有不同啊!”

    “哦?”

    “就刚才进去那位公子,诺——就那位!”小厮指着先前进去还未走远的那位白衣背影说道:“以方才那位公子的‘才学’,小的只给他一个丙等请柬,他就只能在外园逛逛。”

    “那其他几等呢?”

    “乙等的话,那便能进内园,甲等的话,那便能在沁春池周围溜达溜达。”

    “唔…那沁春亭旁边那些小亭子呢?”

    “嘿嘿,那得甲甲等请柬。”小厮得意地说道。

    “嘶——”英平深吸一口气,他深深地感到这位兰秋坊的大东家的确颇有经商头脑。不过此时他没有心思去研究那位大东家,现在的他只想赶紧进去,道:“那…你看我这才学,当得几等请柬?”

    “那…还不得看您展示了多少‘才学’?”

    “这‘甲甲等’的请柬…需要多‘重’的才学啊?”

    “实不相瞒,一百!”

    嚯!好家伙,这兰秋坊还真会做买卖,这那是赔本赚吆喝呢?恐怕这卖位置都能赚一笔吧?

    见英平似乎被这个价格吓到了,小厮连忙补充道:“您别看这一百,这甲甲等请柬可不是一般人能收到地,您看着苏公子、还有丰镐书院的陈公子、黄公子…可都在其中呐!”

    听到这几个名字,英平的表情不禁精彩起来,他看着小厮,小厮也看着他。

    不过短短一瞬,英平摇着头勾了勾手指,小厮心领神会,忙不迭地将凑过身子,将笔递给英平,而后恭恭敬敬地将竹简呈于他面前。

    英平拿起笔潇洒地写了个‘郑’字,而后从袖口拿出一张银票夹在竹简下面。

    小厮感受到了竹简下的银票,连忙将笑脸收起,取而代之的则是一股肃然起敬的模样。他看着英平留下的那个‘郑’字,仿佛在欣赏鸿儒大家的真迹一般,竖起大拇指说道:“公子真乃大家风范,这字又黑又大,一看就是有真才实学之人!”

    英平笑而不语,抬了抬头示意带路,小厮见状便屁颠屁颠地走在前头为英平三人领路。

    ……

    小源脸上带着一丝麻木与疲惫,她拖着有些沉重的身躯走了回来。今日阳光明媚,在这等强烈的光线下瞪着眼睛盯了半个上午,换谁估计都吃不消。

    见小源再次回来,知唐一把将她拉倒身边,急切地问道:“有么?看到了没?”

    见小姐一副满脸热切的模样,小源以为自己眼花认错了人,向来淡薄处事的小姐怎么今日如此激动?难道那人就真的那么神奇?

    “小姐,我渴。”小源无奈地说道,此时她口干舌燥,只想提起茶壶一阵牛饮。

    知唐赶紧从桌上端过茶杯递于小源面前,仿佛她才是丫头一般。

    接过茶杯小源‘咕咚咕咚’地大喝几口,而后豪放地用衣袖擦了擦嘴角,最后在知唐期盼的眼神下吐出三个字——

    “没看到。”

    知唐仍有些不愿放弃,她追问道:“真没看到?会不会是人太多你没看清楚?或是他换了身衣服……”

    听到知唐婆婆妈妈的问话,小源十二分的不耐烦,回答道:“真没看到!这园子里的人来来回回我都看了好几遍了,连稍微像点的都没…”

    听小源如此肯定地回复,知唐脸上浮现出一丝失望之色,自己花了那么大的功夫、在大东家面前费了如此多的口舌才举办了今日这么一场‘沁园雅会’,其最终的目的便是看能不能将那日弹琴的哑巴给引出来,可现在得到的结果确实连人影都没看到,她自然失望无比。

    见小姐面带失望,小源心中有些不忍,当然更多的是不解。自那日哑巴逃离兰秋坊后,小姐便让自己四处打听那人的下落,可这些日子来她跑遍了整个长安、走遍所有的乐坊,都没有打听到关于那个哑巴的丁点消息,那人就像不存在于长安城一般。

    唉!小姐也是,自打那日起便像着了魔一般,原本一贯淡然冷漠的她竟有些茶不思饭不想的架势,仿佛换了人一般,就像是…像是…像是原本没有七情六欲的天上仙子染上凡人的情绪一般。

    原本小源以为过了这一阵子小姐也就忘了这事儿,没想到更夸张的是小姐为了找到这哑巴,竟然兴师动众地组织了一场规模空前盛大的‘沁园雅会’,几乎将长安城中有些名头的才子佳人全数请来。为了这场大会,小姐竟然将苏公子都拒之门外,数次拒绝他的邀约。这要让苏公子知道了,那他恐怕会抓狂吧……

    这哑巴到底有何特别之处?竟让小姐如此执着?

    经过一番歇息后,小源再次回忆起方才观察的一切,忽然一个细节出现在她的脑海中,虽然这个细节可能于她俩要找的人来说没太大帮助,但总比啥希望都没有强。

    “方才回来的时候发现沁春池东北角上有个雅座一来便将四周的竹帘放下,是以那个位置的人小源没看清。”

    知唐抬头看了看小源,而后又慢慢的将头低下。

    “小姐,那哑巴就真的那么…那么特别?”见小姐怅然若失的模样,小源不禁一阵心疼。

    知唐轻叹一口气,她缓缓走到窗边望向园中来来往往的行人,轻声说道:“你不懂…那道琴音…不是所有人都能听懂…”

    小源听得云里雾里,她努力地去体会了一下小姐的话,可还是没能将其理解。她摇晃着头,将脑袋上的小辫子晃得左摇右摆,嘟囔着道:“我看苏公子就挺好,人长得好、学问也好,现在对小姐又如此痴心…就算他…就算他不能明媒正娶,也…也不亏啊…”

    一提到苏公子,小源满脸花痴。

    看着小丫头不谙世事的天真模样,知唐无奈一笑,自言自语道——

    “纵有一身才华、纵有良思万千,可世人终是囿于皮囊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