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三百年前,陆羽将苦荼带到天界,百草园内便纷争不断,草木两部时不时就起冲突。

    天君和李毅医神不能偏颇草部,也不能偏颇木部,无法定夺,便向诸天神佛征求意见。

    碍于须弥山诸佛和东方木德青帝,诸天神佛谁也不肯轻言,末了,还是太白金星出了个主意,道:荼,苦菜也,应该归属菜部。

    但,陆羽和春芒哪里肯?

    菜部主事高兰英是个腰肢袅娜、体态风流的女神仙,别看她素日束发银冠,披着一身千叶龙鳞甲,做武神打扮,就以为她性子勇猛,虎虎生风,实际是个最擅审时度势、察言观色的主儿。

    菜部在百草园十六部中相对式微,不及草部、木部人多势强,高兰英不论得罪草部,还是得罪木部,都是不划算的事情,但天君拍了板,高兰英勉为其难只好接受苦荼。

    谁知苦荼到了菜部方一日,就闹得菜部鸡犬不宁,不知从何处爬来些黑蛇、蜘蛛、蝎子、石鱼的毒物,集结在苦荼周围,放出黑烟毒瘴一阵阵,菜部61株药草精全部中毒,萎靡枯损,惨不忍睹。

    这在天界,是闻所未闻的奇事,吓得高兰英将苦荼送回灵霄殿,道是“荼毒相吸,生灵涂炭”,请求天君收回成命,给菜部61名药草精一条活路。

    天界为何突然出现毒物,坊间传闻是高兰英为了不得罪草部、木部,演的一出苦肉计,但菜部药草精们久久不能解毒,高兰英如热锅上蚂蚁,急得团团转,甚至整个百草园都能听见她在菜部嚎了三天三夜,直到把声音嚎哑,这种传闻方才止住。

    而苦荼自此被视为不祥之物,人人避之不及,不少神仙向天君进言,要将苦荼逐出天庭,放归下界,还天界太平。

    草部和木部彼时都站了出来,还站在了同一条战线上。

    陆羽神医说,若苦荼真是不祥之物,放归下界,祸害人间,岂是天界的担当?

    陆羽的以退为进得到了春芒的附和,道,苦荼在草部和木部时,都相安无事,唯去了菜部才引发毒物,问题应该出在菜部,而不在苦荼。

    高兰英听了这话自然不依,争辩说苦荼未到菜部时,菜部好好的,苦荼到了菜部,菜部才出事的,问题自然出在苦荼身上。

    三部主事争论不休,吵得灵霄殿上天君大大一个头两个大,只好抛出一个问题转移三部主事注意力,说当务之急,是如何救治菜部那61个怨种药草精,而不是如何处置苦荼。

    陆羽、春芒二位立即向天君应承了此项任务,回到百草园研究了三天三夜,方才研究出一套解毒方子,终于治好了菜部的药草精们。

    李毅医神检视两位徒弟智慧的结晶,发现也没有什么高明之处,不过是比寻常的解毒方子多了一味药引:芽芯。

    竟不知此是何物。

    陆羽将一绿色植株捧到李毅医神跟前,但见那植株生长的形状与苦荼的“荼”字极为相似,却又少了一画,只呈现“茶”字形状。

    “茶”是什么字,李毅医神此前从未见过。

    陆羽道出实情:用作药引的芽芯正是取自苦荼身上,这枚芽芯与别的芽芯不同,别的芽芯根根树立,唯有这枚芽芯是横卧。除去这枚芽芯,从此苦荼不再是苦荼,而是“茶”,再也不会吸引毒物毒虫,不再是苦菜,不再是不祥之物,留在天界,再无神佛有异议。

    陆羽又见绿株上剩余芽芯全都如针挺立,满披白毫,如银似雪,便又在“茶”字前面加了“白”字。

    自此,苦荼有了新名字:白茶。

    听白茶重温旧事,李毅神医指着陆羽,向白茶慨叹道:“仓颉造字时,一茎二芽即为荼,一茎便是木,二芽即是草,你本就是可为木可为草,但我这位五弟子早在三百年前就替你作出选择了。”

    白茶闻言感到惊讶,看向陆羽,陆羽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只听李毅医神道:“陆羽在三百年前就已经将你拱手让给木部,他自己竟还不得而知。”

    李毅医神的话,就连春芒也犯糊涂了。

    李毅医神只好亲自解开这谜底,“余,语之舒也。在人道,余是舒展,是一个人扬眉吐气的样子;在自然之道,四月为余,四月,万物生,是生灵最舒展的时节。史皇氏长了四目,比我等多生了一双慧眼,自然是要看到我等看不到的深意。所谓物极必反,君不见慧极者必伤,情深者不寿,遂在‘余’字之上压个草头,变成‘荼’字,荼即是苦,苦即是荼,苦荼苦荼,苦海无边,徒劳无岸,怎一个苦字了得?”

    李毅医神那沙哑苍老的声音仿佛一双布满风霜的手打开白茶记忆的闸门:

    依稀记得她在须弥山的荒漠度过茫茫岁月,忍受极寒极热的恶劣环境,更要忍受比恶劣环境恐怖千倍万倍的无边的孤独与寂寞。

    在极度的绝望中,她不知道自己是谁,身在何处,是生是死,甚至她怀疑自己是否真的存在于天地之间……

    生而为荼,苦也。

    幸而有一天,一位白衣仙人经过,才终结她这凄苦的境地。

    然而到了天界,她依然没能改变苦荼的命运。

    当天君下令让她入驻菜部,那突然蜂拥而至的毒物,将她紧紧缠绕,让她知道苦荼的命运就是与世间最毒最坏最丑最恶为伍,不得阳光,不得温暖,不得干净,不得善良,得到的是妒忌、诋毁、排挤、斥责、驱逐……

    生而为荼,苦也。

    直到那位白衣仙人拔去她身上那根苦不堪言的芽芯,替她改名,更替她改命。

    这三百年来,她在百草园的青花瓷盆里方寻得几寸安稳。

    想到这些,白茶不由向陆羽投去感激的目光。

    陆羽脸上神情却很凝重。

    他似乎已经从李毅医神的话里悟到了什么。

    “师父,白茶如今不再是苦荼了,你还提苦荼做什么?”春芒是个急性子,只想催促李毅医神早点作出裁定,好将白茶断给木部,“师父,你就说白茶应该去草部,还是去木部吧?”

    李毅深深望了陆羽一眼,脸上现出讳莫如深的悲悯来:“还是让你六师兄告诉你吧,白茶是该去草部,还是该去木部,他在三百年前就已经作出了选择。”

    春芒把目光投向陆羽,陆羽却不再说什么,伸手拍了拍春芒的肩,便走了出去,甚至都不敢多看白茶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