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杯砰掉在桌子上,琼浆玉液溅了出来。

    一旁的小侍女立即上来替后土娘娘把桌面酒液收拾干净,给后土娘娘重新换了个杯子,是只漂亮的琉璃盏:

    晶莹剔透,反射出五彩斑斓的光芒,犹如宝石般璀璨夺目。

    小侍女往琉璃盏里重新斟满仙露,只见仙露在杯中清澈透明,犹如稀世珍珠溶入山泉,在琉璃盏的彩光衬托之下,闪烁无数细小的星星。

    入口,宛如玉石般细腻温润,余香绵长。

    后土娘娘端起琉璃盏,抿了口仙露,感受着舌尖的香润,定了定神,冲丹朱太子一笑,道:“鹦鹉的舌头并非幽都特产,要找到这样的食材,有些为难,还请太子殿下谅解。”

    “不必后土娘娘费心,本宫有一根鹦鹉舌头寄存在幽都的藏宝阁中,后土娘娘命人去取来烹调即可。算本宫请后土娘娘和十殿阎罗共享的美食。”

    那根鹦鹉的舌头如今长着玄风鹦鹉的嘴巴里。这个秘密,后土娘娘知道,九幽素女知道,十殿阎罗并不知情。

    于是纷纷拱手谢丹朱太子美意。

    后土娘娘无奈,只能假意命侍女将丹朱太子的要求传去藏宝阁,心里一面紧张,这个局该如何破解。

    不多时,九幽素女便来了。

    头上脸上都缠着绷带,袖子高高挽起,露出一双同样缠满绷带的手臂。

    左右人都为之一凛。

    “这是怎么回事?”后土娘娘关切地问。

    “素女不及后土娘娘与十殿阎罗法力深,竟被那太阳的烈焰灼伤成如此,就连藏宝阁亦没能护住,被太阳的烈焰灼伤了不少宝物,其中就有太子殿下寄存在藏宝阁的那根鹦鹉舌头,因是肉质,于烈焰中已被烤成一缕浓烟,飘走了。”

    听了九幽素女的回复,丹朱太子一下掀翻了宴席:“一派胡言!”

    九幽素女忙跪下:“素女看护舌头不力,辜负太子殿下所托,愿受责罚!”

    “你现在交出舌头,本宫还可饶你。”

    “素女句句属实,舌头已化为灰烬,素女实在交不出,素女愿受责罚。”

    见九幽素女铁了心咬死了舌头已毁,丹朱太子怒了:“那好,你弄丢本宫的舌头,就拿你自己的舌头抵偿。”

    “丹朱太子!”后土娘娘看不下去了。九幽素女如今是幽都的女鬼神,是自己的手下,自己身为幽都之主,岂能不相护一番?如果连自己的属下都保护不了,那她这个幽都之主也不要当算了,传到六界,只怕成为笑柄。

    “九幽素女说起来也是女娲宫出来的上古神祇,如今虽是幽都的女鬼神,论资历,也算得上太子殿下的长辈,太子殿下如此咄咄逼人,于礼于理都不合适,得饶人处且饶人。”

    后土娘娘晓之以理,苦口婆心,丹朱太子却根本听不进去,不屑道:“女娲娘娘和木德青帝如今都不知所踪了,少拿女娲宫压我,何况她还是被女娲娘娘逐出女娲宫的。一个被自己主人逐出师门的过气神祇,后土娘娘却收留她在幽都做鬼神,掌管重要事务,就合适了?”

    丹朱太子并不了解九幽素女为何离开女娲宫,甚至不一定分得清九幽素女和九天玄女,六界传言了几百年的事情早已变了味,但能用来攻击后土娘娘,丹朱太子可不嘴软。

    “太子殿下所言极是,九幽素女,此刻起,你离开幽都吧!”

    后土娘娘此言一出,九幽素女惊了,十殿阎罗惊了,连丹朱太子和蕊玉仙君也惊了。

    “不知道丹朱太子对本座这样的处理结果可还满意?”

    丹朱太子视线不看后土娘娘,假装没听见。

    后土娘娘与九幽素女互视一眼,九幽素女虽不舍,也知道这是没办法的办法。

    于是叩谢后土娘娘,拜了别。

    ……

    离了宴席,后土娘娘也不去正殿了,由侍女扶着,回了自己的寝殿休息。这一场危机看似化解了,其实是败了,后土娘娘感到心累疲乏,只能回寝殿歇息,缓解一下自己的心情。

    后土娘娘的寝殿古典雅致,是整个幽都唯一不那么阴暗,还有点亮彩的地方。

    门扉两侧,站立着神态肃穆的仙卫,手持仪仗,表情庄严肃穆。仙卫身后高耸的殿门上雕刻着精美的图案,或是云纹,或是山岳,象征着土地的广阔与丰饶。

    推门而入,便是宽敞的庭院,院中灵泉叮咚,仙鹤徜徉,花木扶疏,绿意盎然。庭院中央,一条蜿蜒的小径通向主殿,小径两旁种满了奇花异草,它们在微风中摇曳生姿,散发出阵阵清香。

    后土娘娘屏退侍女,拖着疲惫的步子穿过庭院,走向后面的寝宫。但见寝宫的琉璃瓦顶熠熠生辉,四周墙壁上绘有山水、花鸟等壁画,生动细腻。

    殿内布局讲究,殿中摆放着香案,香案后的宝座由稀有的木材和宝石制成,镶嵌着珍珠、翡翠,闪耀着温和而神秘的光辉。宝座背后,挂着一幅巨大的屏风,上面绘有神州大地的山川河流,象征着后土娘娘对这片土地的守护与恩泽。

    后土娘娘在宝座上坐下来,寝殿内柔和的光线和空气中弥漫着的淡淡的灵气,让她的神经也放松下来。

    一只羽毛斑斓的鹦鹉从窗外飞了进来,落在后土娘娘面前的香案上。

    “又见面了。”后土娘娘说道。

    一道五彩香烟飘起,玄风鹦鹉落到地上化作少年,向后土娘娘行礼:“多谢后土娘娘恩情,来日再报。”

    “要报就报九幽素女吧,她以后在幽都待不下去了。自从离开女娲宫,幽都是她的第二个家,如今因为你的事让她必须离开幽都,你着实欠了她人情……”

    后土娘娘看了玄风鹦鹉一眼,改口:“欠了她一个鸟情。”

    “后土娘娘的嘱咐,玄风鹦鹉记下了。”

    然而玄风鹦鹉却没有要走的意思。

    后土娘娘有些烦:“你赶紧走吧,趁丹朱太子还没有发现你,否则最后我也保不了你。”

    “小仙向后土娘娘禀报完一事,便会离开。”

    “何事?”

    “是关于夸父大王的。”

    听到自己孙儿的名字,后土娘娘打起精神。

    “夸父他怎么了?”

    玄风鹦鹉遂将自己路遇夸父山和桃林的事向后土娘娘一一说来:“小仙怀疑夸父大王已经不在人世,遂想到幽都寻找夸父大王魂魄,但小仙力量微薄,无法探寻,只能将此事禀报后土娘娘,由后土娘娘作主了。”

    后土娘娘闻言大惊,立即启用“灵犀一指”法术,这是一种可以使亲人之间即使相隔千里也能感应到对方的某些情绪或处境的无形联系。

    奈何,启用了几次,都不能感应到夸父的存在。

    后土娘娘心下一沉,难道自己的孙儿果真已经死了吗?即便死了,也该留有魂魄飘到幽都才对啊!

    恰在这时,陆羽与白茶来接玄风鹦鹉,见后土娘娘忧心如焚,白茶便替她造了个梦境。

    在那梦境中,后土娘娘见到夸父在极度口渴和疲劳之下追逐太阳未果,最终倒在了大泽之边,他的身体化作了一座大山,身上的毛发化作了森林、树木,在大泽旁、大地上生长着,夸父的汗水化作了河流和湖泊,而夸父的一双眼睛却从大地升起,一直向天空飞去,最后变成了天上的两颗星星,有时远,有时近,但始终形影不离,追逐着太阳。

    梦醒时分,后土娘娘哭成泪人。

    寝殿静谧,只有后土娘娘一人的哭声,十分悲痛、凄凉。

    后土娘娘喊来侍女问九幽素女等人下落,侍女答:“都离开幽都了。”

    后土娘娘又问丹朱太子呢?

    “也离开了。”

    后土娘娘怀着空落落的心情,由侍女搀扶着去院子里散步。

    幽都常年被黑暗笼罩,分不清白天黑夜。

    后土娘娘问侍女:“上面现在是白日还是夜晚。”

    侍女答:“入夜了。”

    于是,后土娘娘袖子一挥,头顶属于幽都的黑色迷雾被袖子带起的风吹开一小片,露出四方方的一小片天空。

    但见幽蓝的天穹上,双子星如两颗璀璨的钻石镶嵌在无边的宇宙之中,与繁星点点的银河相互辉映。

    夜色渐渐深沉,双子星逐渐升高,散发出的星光在暗蓝色的夜幕中越发明亮,周围的星辰似乎都黯然失色,唯有这一对双子星散发着恒久不息的光芒。

    后土娘娘扶着侍女的手,立在自己寝宫的院落里,仰望夜空,目光穿越浩瀚的星海,定格在那对明亮的双子星上。

    眼泪从后土娘娘的眼睛里大颗大颗地滚落。

    她的傻孙子啊,他的双目想要追寻太阳的身影,殊不知从今往后他再也追赶不上太阳的步伐了:

    一个在昼,一个在夜,一个在明,一个在暗。也许他追求的本不是那光明本身,而只是追逐光明的旅程,虽然辛苦,却也精彩。

    后土娘娘对天上的那对星辰送去深深的祝福。

    ……

    陆羽、白茶、玄风鹦鹉和猫一组,阿宝、沅湘、钗子一组,两组人马陪着九幽素女一起离开了幽都。

    茫茫六界,他们要去哪里落脚呢?

    白茶原本打算回石头山鸿雪洞去,因为蓝姑已经将那个山洞赠送给了她,作为一个在六界有了家的茶,她理应回去守护她的家,但身为玄风鹦鹉的主人,她还得陪着玄风鹦鹉一程。

    后土娘娘说,玄风鹦鹉欠了九幽素女一份鸟情,玄风鹦鹉得报这份鸟情。

    九幽素女既然离开了幽都,就要去寻找九天玄女。

    玄风鹦鹉要报恩,就陪着去找。

    白茶身为玄风鹦鹉的主人,也得陪着去找。

    而猫自然跟着白茶。

    陆羽也得陪着白茶。

    沅湘和钗子陪着宝常务,宝常务陪着九幽素女。

    于是两拨人马便汇聚成一拨人马,队伍就变得有些浩浩荡荡,一行数人,俊男美女,又带着宠物,又有个受了伤缠满绷带的,想不惹人注目都难。

    九天玄女是战神,自然要往战乱发生的地方去。虽然危险,但他们是神仙,不是凡人,怕个鸟。

    一行人从幽都出发,一路打听哪里有战争,难免遭到人们的不解与厌恶,被当做“战争狂人”打一顿。

    打是打不到的,逃也是要逃的。

    这一天,一行人经过一个城镇,打听哪里有战争,又被一群爱好和平的民众拿上扁担、扫帚追赶了十里八村,终于逃脱,气喘吁吁坐在一座山坡上休息。

    距离离开幽都已有月余,九幽素女身上的灼伤都已结痂,不再缠着绷带。裸露出来的皮肤十分触目惊心。再加上她在幽都幽居数百年,对光线十分敏感,没了绷带遮光,如何是好。

    宝常务贴心地为她制作了一顶帷帽,帷帽用细竹为架,外覆以黑色轻纱作为垂帘,垂帘一直垂到脚踝,能将她整个人连脸部带身子,全部遮掩。

    山风拂过,九幽素女帷帽上的垂帘与山坡上的柳树一起随风轻摆,神秘又飘逸,看得仙女们都露出羡慕的眼神。

    茶也羡慕,但她又不好意思向宝常务开口,让堂堂天界副医神为她制作一顶帷帽。

    沅湘和钗子都不敢开口要,她一个药草精怎么配?

    “你跟我来!”陆羽拍拍白茶的肩,将白茶从山坡上拉起来,向山顶走去。

    “你们去哪?”阿宝问。

    “去帮九幽素女娘娘找一些祛疤的草药,”陆羽头也不回,“你们别跟。”

    “喵。”猫收回了她已经迈出去的脚,往玄风鹦鹉脚边一躺。

    陆羽和白茶的身影已经没入山林,看不见了。

    两人回头,也看不见山坡上众位神仙的身影了。

    白茶低头已经在密林中寻找药草:“素女娘娘脸上还有疤痕,咱们之前制作的祛疤膏都只能淡化疤痕,不能完全祛疤,完全祛疤的草药不好找呀!”

    白茶正说着,就觉眼前实现突然一暗。

    白茶抬头,一顶雪白垂帘的帷帽已经戴在了自己头上。

    白茶惊喜地撩开垂帘,看向白衣仙人,仙人正假装若无其事站在那里,实际等着她的表扬。

    “谢谢神医……”

    白茶谢字才出口,就有一个重物猛然砸在她和陆羽中间,吓了她好大一跳。

    竟是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