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望海堂的后院中,有一间精致典雅的房舍。这座房舍整体木制,既不高大宏伟,也不富丽辉煌,而是透着很浓的书卷气,清新而别致。

    此时舍门紧闭,谁也不知道穆廖在做什么,也没有哪个弟子敢随便打扰他。但宇文延懿已顾不了许多,径直走上木制的台阶,轻轻的叩响了木门。

    少倾,门里才传来一个威严的声音,“是延懿吗?有事就进来吧!”随着他的话音,两扇木门被人从里面缓缓打开,宇文延懿忙快步走了进来。

    他才一入内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只见一位身着褐色长袍的老者,正双腿盘膝坐在一张禅床上,一双鞋整整齐齐的放在床前,丝毫没有刚脱下来的痕迹。

    宇文延懿知道师父刚才根本不是用手开的门,而是用体内浩荡雄浑的内力。人能用内力隔空摄物,已经近似于神话,而能隔着几丈远,用内力不急不缓的把两扇木门同时打开,更是难如登天。

    “师父!”宇文延懿很快回过神来,跪在穆廖床前,哭诉道:“师父,我父母和家人都被知州刘玉那狗官杀害了!只因几年前他们曾收留过您的朋友,狗官刘玉硬说我父母勾结燕国奸贼,于几日前带人将我御洲山庄满门抄斩,您一定要为弟子报仇啊!”

    穆廖缓缓睁开眼睛,眼中精光四射,不怒自威。他低头望向跪在面前的宇文延懿,叹息道:“此事是为师对不住你们,为师向你道歉,向你父母的在天之魂道歉。不过报仇之事,你不必再提,为师不会为你出头的,也希望你能忘记仇恨,永远不要被仇恨蒙蔽了心志。”

    宇文延懿声泪俱下的道:“师父,您难道没有父母吗?您的朋友难道没有父母吗?如果是伱们的父母被朝廷无故杀害,您还会说出这番话吗?”

    穆廖微微颔首,“会,为师依然会。为师自幼父母双亡,天幸师父慕容邦不弃,在他膝下长大成人。后来师父一家也同样被人无辜杀害,那时为师心中比你更痛苦,立志要保护师父的独子慕容燕云长大成人,共报大仇。虽然在报仇的过程中,我与慕容燕云因故分开,但为师始终都在关心着他的一举一动,甚至为了他,不惜把自己在辽国多年用命换来的一点基业都交给了他。此后慕容燕云与宋军不断开战,无数人为了他而死,无数人因为他流离失所,生死永隔,但我们依然认为那是对的。直到大燕国灭,一路跟随他的弟兄们都尽数战死沙场,我们才明白仇是永远报不完的,只有放下仇恨珍视眼前的一切,才是对先人最好的报答。”

    他说完轻声吟唱起来一首歌,“天地黑白何必分,往来尽为劳碌身。朝堂纷争江湖怨,万古功名终归尘。不如归来一壶酒,唯有星辰笑故人。”

    穆廖说到动情处,几欲落泪,他不愿在弟子面前失态,忙用衣袂抹去。但宇文延懿此刻早已被仇恨冲昏了头脑,在他听来,师父这番话不过是用来搪塞自己的说辞而已,连一句都听不下去。

    宇文延懿不待穆廖把话说完,出言打断道:“师父,您说的或许有道理,但为了报灭门的血海深仇,我宁可效仿慕容燕云,哪怕最后身死国灭也在所不惜!”

    穆廖的语气十分强硬,道:“胡闹!你永远无法想象,为了你一家之仇,会死多少无辜之人,会使多少同样幸福的家庭惨遭不幸,为师有生之年,不忍再目睹这样的事情发生,希望你能明白为师的苦心!”

    宇文延懿道:“师父,我听明白了!你是不敢,也不愿为我一家报仇吧!没关系,你我师徒一场,只要你肯把望海堂中的武功绝学《九耀七星诀》借我一观,弟子就感激不尽了!待我报得父母大仇。哪怕您活活把我打死,弟子也认了!”

    穆廖冷笑一声,“宇文延懿,为师看你为家人报仇是假,惦记为师手中的《九耀七星诀》才是真吧?如果你能答应为师,此生永远不去报仇,不去乱杀无辜,为师百年后可以把秘籍交给你,否则你这辈子都别想拿到秘籍!”

    宇文延懿闻言,心头好像被尖刀狠狠插了一下,眼中顿时腾起怒火与杀意,原本英俊青涩的面容,在此刻变得凶狠而叛逆。良久,他才缓缓起身,脸上的神色尽数收敛,重归淡然,“师父,弟子想通了,这仇我不报了!方才弟子言语中顶撞了您,望您勿怪。”

    穆廖不想宇文延懿竟转变得这么快,双眸难以置信的紧盯着宇文延懿,他见宇文延懿脸竟没有丝毫反常,这才松了一口气,“延懿,你能这么快就看淡仇恨,真不枉为师的一片苦心。你放心,为师不会与你计较的。”

    宇文延懿一躬身,道:“多谢师父,弟子练功去了。”他说着转身就要出门,穆廖忽道:“等等,为师过两日要闭关修炼《九耀七星诀》,你记得帮我收拾一下后山的石洞。还有,为师闭关期间,望海堂内的事务就交给你打理了,希望你不要辜负了为师的信任。”

    “是,弟子一定恪尽职守,请师父安心闭关。”宇文延懿说着再次深深作了一揖,退了出去。才出房门,他就情不自禁的紧攥双拳,牙关咬得咯咯作响,恨不得把所有袖手旁观之人都斩尽杀绝,才能平息心头的怒火。

    宇文延懿快步走出望海堂,耶律沙、萧挞凛和耶律汀都关心的围了过来,想把自己心中的想法和他解释清楚。但宇文延懿却连正眼都没看他们一眼,低头朝后山行去。

    后山阴坡,常年不见阳光,人迹也比较罕至,树木花草都生得格外幽深。宇文延懿靠在一块大石旁坐着,举头望天,他恨苍天无眼。满腹悲愤无处诉说,一腔仇恨无处倾泻,两行热泪顺着他的面庞不断滚落。

    他点指苍天,怒骂道:“老天爷,你真是瞎了狗眼!我宇文氏做错了什么,竟落得如此下场?刘玉那个狗官,作恶多端,却可躺在血淋淋的功劳簿上,安安稳稳做他的高官?这世间还有公道二字吗!”

    宇文延懿的话音才落,就听不远处传来“哒……哒哒……”的轻响,他本能的握紧双拳,提防着道:“什么人!为何偷偷摸摸来到无虑山?”

    不多时,一個闭着双眼,长相十分普通的老人缓步走了过来。他手持青竹盲杖,身上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青色斜襟长袍,给人的感觉像个算命先生。

    老人不断用盲杖探路,发出轻响,慢慢的走到了宇文延懿身前。宇文延懿从未见过这个目盲的老者,不由得微微一怔,老者却一不小心撞在他身上。

    宇文延懿正想闪开,老者竟忽然抬起手,在宇文延懿英俊的面庞上胡乱摸了起来。宇文延懿本想一把将老者推开,可念及他双目已盲,又身处高山之上,一旦用力过猛,只怕会把他推落山崖,只得冷声道:“老丈,你我萍水相逢,纵然你是长者,这样做恐怕也不妥吧!”

    老者似乎根本听不见宇文延懿在说什么,自顾自的用盲杖在地上写了几个大字,“年轻人,你哭了?可是有人欺负你?”

    宇文延懿略感吃惊,不知该如何回答,老者又在地上写道,“老朽有办法帮你除掉仇家,不过你需要答应老朽一个条件。”

    老者写完这些字,又在下方写了一个“愿意”,一个“不愿”,随后盲杖悬于两个选项之间,等着宇文延懿的答复。

    宇文延懿眉头微蹙,心道,“这个老者莫非是位世外高人,若他真能帮我杀死刘玉,我的仇不就报了吗?可看他又瞎又聋,只怕自身都难保,又怎能帮我报仇。”

    老者等了半晌,不见宇文延懿做出答复,又在地上写道,“老朽既出此言,就有办法做到,不必迟疑。”

    宇文延懿点点头,索性死马当活马医,握住盲杖的尾端,在“愿意”上点了一下。老者似乎明白他的意思,在怀中取出一个黑色的药瓶递给他,然后继续写道,“这瓶奇毒无色无味,食者初时毫无察觉,但三日后必定暴毙身亡,还望慎用!至于老朽的条件,日后你自会知晓。”

    老者写完这几句话,转身缓缓向无虑山下行去,片刻都不愿停留。宇文延懿紧紧握住药瓶,暗道,“虽然有了这瓶奇药,但想用它毒死刘玉仍是难如登天啊!师父和同门如今又都袖手旁观,不肯助我,以我一人之力如何报仇?看来为今之计只有练就一身过硬的武功才是正理。祸事因师父而起,不如就趁他闭关之机,把他毒倒,夺走《九耀七星诀》,这样想杀刘玉就简单多了!”

    宇文延懿想罢,得意的冷笑数声,惊得林间鸟雀乱飞,在空中盘旋良久都不敢落下。忽然,不远处又传来脚步声,他只道是方才的老者又回来了。但脚步声靠近后,看清是师兄萧挞凛,忙敛了笑容,快步迎了上去。

    萧挞凛见到宇文延懿,微觉诧异,问道:“宇文师弟,我到处找你,你怎么一个人躲在这里?师父刚才得到消息,混沌教教主司马无明近日到了辽东一带,特意叮嘱我们不可擅自离开望海堂。”

    宇文延懿一笑,道:“师父说他过几日要闭关,我特来后山石洞里看看缺些什么,这几日好帮他备齐了。萧师兄,你找我何事?”

    萧挞凛道:“方才师父见你不在,特意让我们把你找回去,怕你被司马无明蛊惑了,我们找遍了前山没看到你,就来后山找你了。”

    宇文延懿道:“原来如此,我这就回望海堂。”

    萧挞凛没有多想什么,和宇文延懿并肩而行,一路上再三劝告他不要因为仇恨蒙蔽了心志。宇文延懿故作轻松,握住药瓶的手,却下意识握得更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