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修能正是惊弓之鸟,脸更白了:“咋,咋了大夫?”

“你别动,别紧张,先放松,放松——吸气,屏住——同志等一下,我去叫我老师过来。”

李修能整个人都不好了,啥,还要摇人?

这不会真是啥大毛病吧?他不会是真有生命危险吧?可他才刚二十一岁,刚走上工作岗位,还没结婚,还没好好报答父母的养育之恩,还没……

于是,影像科主任秦振华进屋,看见的就是一个晾着肚子,脸色惨白,瑟瑟发抖的年轻人。

“你先别急,我看看,我听小刘说你本来是因为视力模糊来的医院,怎么想起来要查肝脏B超呢?”秦振国倒不是闲着找人聊天,而是想转移他的注意力,让他别那么紧张,顺便也了解一下病史,更有利于诊断。

李修能战战兢兢,又把清音提醒的事说了一遍,尤其是刚才说的,什么肝血管瘤,六公分。

秦振华先是皱眉,学过医的都知道,血管瘤跟眼睛有啥关系?通过眼睛干涩和视力模糊还能倒推出血管瘤?心说什么狗屁神棍,把脉就能把出体内的瘤子,还连大小都把出来,这他妈咋不去算命呢?支个摊算命还来钱更快!

可看着看着,他的眉头却越皱越紧——患者肝左叶上确确实实有个血管瘤。

再一测算,他眉头都能夹死苍蝇——怎么直径不多不少就是六公分?

不行,一定是他测错了,他又换了个方式和方位,再测,还真是。

再测……

十分钟后,秦振华看着李修能的肚子,又看屏幕,“我给你摸一下,行不?”

他觉得,一定是那个神棍触诊摸出来的,有些经验老到的医生,通过触诊也能大致有感觉,可他摸了好几圈,愣是没摸到,这血管瘤位置非常奇怪,触诊居然诊不到,要不是影像检查他千真万确看到,真的都不会相信。

“你这个情况,大概率是血管瘤,也确实是六公分的直径,超过五公分就要考虑手术,我亲自送你去外科,你能不能告诉我,给你把脉的人是谁?”

李修能已经过了最开始的战战兢兢,结果尘埃落定,心反倒落下来,于是把清音的名字告诉他。

秦振华一听是个十八岁的女高中生,顿时“唔”一声,没往心里去,因为他压根不信!

绝对是她瞎猫碰死耗子,蒙对的。

***

这边众人小心翼翼将李修能送到外科,联系家属,安排住院事项,接下来完善各种检查,准备开刀取瘤子,清音是不知道的,她终于收到人事科通知,手续办妥,可以上班了。

星期一早上,清音早早醒来,端着脸盆出去院里打水洗漱。

虽然有的胡同已经通自来水,但杏花胡同还没通,整个大院所有人共用一口水井,要上班的年轻人得赶早才不用排队。

很明显,清音起晚了,她出来的时候,很多人已经端着脸盆排起长队,但大家动作都很快,摇啊摇的,上来一桶能够三个人用,大家端了水就去一边蹲着洗漱,把位置让给下一个打水的人。

“哟,清音今天起这么早?”

“要上班。”

大家都差不多是一个年纪的,七嘴八舌问她是不是就去医务室,以后找她打针她可千万手下留情啥的。所有人都以为,她肯定是去当护士。

清家是中医世家不假,可她不像老中医啊。

清音也没解释,倒满漱口杯,开始蹲着刷牙。

“红星姐你今天咋起这么早,不用上班就该多睡会儿。”这是单独把一桶水跟柳家人分享,忽略小姑姑的清慧慧。

柳红星含着牙膏沫子,没说话,但也没好脸色,尤其对着清音的方向翻白眼。

“咦,红星姐你眼睛怎么是肿的,昨晚哭过吗?”

清音差点一口牙膏沫子喷出来,这清慧慧的脑袋也不知道是怎么长的,哪壶不开提哪壶。

她这个经常往外跑的人都知道了,柳家给柳红星找了个对象,俩人已经见过面,马上就要结婚了。

“红星这是要嫁人了,舍不得家人才难过,慧慧你以后就知道了,我当时结婚前可哭了好几场呢。”

清慧慧脸一红,视线在一群男同志中间找寻起来。

可惜,柳志强头也不回。在外面,他总是可以保持距离,从不跟哪个女同志多有来往,所以在大院名声很好,简直是清清白白洁身自好黄花大闺男。

清音乐得看好戏,一边鼓着腮帮子看戏,一边在心里琢磨剧情走向会变成什么样。

原书中,因为她的工作被柳红星抢走,柳红星去到医务室却啥也不会,待了几年连最基础的打针都学不会,班上的坑坑巴巴,工资却领得心安理得。

但她仗着有份正式而体面的工作,在相亲市场很吃香,相到街道办一名干部,小日子蜜里调油,后来丈夫步步高升,从街道办调到区里,又从区里到市里,最后在柳志强和柳红梅的帮助下甚至到了省里。

话说回来,柳志强能取得那样的成功,除了他自己有城府,会来事之外,还有三个姐姐及姐姐配偶们的鼎力相助,他赚到钱后又反哺三个姐姐姐夫,助他们走上人生巅峰。

在小说里是兄弟姐妹互

相成就,可在清音大冤种这里,这就叫裙带关系给她织了一个命运的网,将她死死的困住。

现在,柳红星抢来的幸福没了,清音就想看看,她能找个啥样的对象,柳家姐弟怎么个“互相成就”。

洗漱完,早饭跟着清慧慧随便喝碗大碴子粥,用林素芬的话说,现在家里困难,生活水平不可能还像以前一样。

清音无所谓,上辈子想吃粗粮还得多花钱呢。

吃完,清慧慧也不等她,追随着柳志强而去,清音先把衣裳整理好,头发扎成两根麻花辫垂在肩头。原主有一层薄薄的空气刘海,显得很人畜无害,但清音不喜欢,直接用黑色小钢夹给夹上去,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一下子就成熟不少。

以前总是小白兔似的眼睛,她也刻意练习过,尽量不要眼角下垂。

她倒是想装得凶悍一些,最好是像顾妈妈那样,可奈何长相不具备条件,一装还有种小孩装大人的滑稽感。

书城市钢铁厂不远,出了杏花胡同往右拐,走一段大路,就能看见两根巨大的高耸的烟囱,进了大铁门就是厂区。满打满算,也就走了十五分钟。这还是她不赶时间,特意走得慢,要是按清总上辈子走路带风的速度,她只需要走七八分钟。

进大门,左边上风向的小半坡是家属区和各种领导住的小洋楼,有花有草,鸟语花香;右边是生产区,也就是大烟囱所在的地方。有这么个大厂在,周围的空气质量其实好不到哪儿去,幸好杏花胡同离这儿有点距离,一年四季都是上风向,不然人住久了都得出问题。

往前直走是一条能容两辆大卡车通行的柏油路,医务室就位于一栋五层小楼的办公区,再往后则是厂房仓库。

清音径直走到一楼挂着“医务室”的一扇门前,轻轻敲了两下,一个法令纹很深,眼神冷冽的短发中年女人抬起头来。

清音露出一抹微笑:“您好,我是来报到的。”

女人不说话,上下打量她,几秒钟后才推了推眼镜,“你就是清大夫的妹妹?”

女人是卫生室主任,名叫林莉,原本是个战地医生,解放后被分到钢厂卫生室,跟清扬一起撑起整个卫生室,本该是有一份深厚的同事友谊的。

但她却这副冷冰冰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清音心里推测,要么她跟清扬平时就不大对付,要么她不喜欢清音这个人。

在原主的记忆中,她只来过几次卫生室,跟林莉也没什么接触,按理来说不会有矛盾才对。

心里想着,面上依然客客气气:“是的领导,我叫清音,今年十……”

林莉冷着脸,直接打断:“先介绍一下情况,目前卫生室只有我一个医生,三名护士,分别是小张,小杨,小李,慢慢的你就熟了,单位是大家,跟你在小家肯定不一样。”

“这栋是办公楼,一楼所有房间都归咱们卫生室管,我看你就先跟小张她们一间屋吧,注意搞好同事关系,这不比家里。”

一连说了两次“不比家里”,电光火石之间,清音脑海里忽然想到个事——林素芬有个堂姐,以前去林家走亲戚的时候就听说,好像是在什么卫生室工作。

再一看俩人的五官确实有一丁点的相似。

不过,清音也不怵,医疗卫生行业虽然也有潜规则,但这年代基本还是凭本事说话的,只要自己遵纪守法,合理合规的操作,她就是跟林素芬穿一条裤子也不能真拿自己怎样。

想着,清音笑得更甜了:“是,领导。”

“还有,以后别叫领导,可直接叫我名字。”林莉皱眉。

清音于是说:“是,林主任。”反正你不乐意,那以后都公事公办。

同时,她也好奇,卫生室其他人是怎么称呼她的,到底是她一人被针对,还是她只是无差别攻击。

谁知,等到了护士办公室,她算是大开眼界——

正在织毛衣的护士姓张,她对林莉的称呼是“嫂子”。

趴在桌子上看苏联小说,哭得眼睛红红,感动得一塌糊涂的姓李,她称林莉为“二姐”。

靠窗那个空着的位子,据说主人又又又出去参加联谊会相亲的姓杨,是林莉的表妹。

清音:好好好,合着全单位就我一个外人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