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子轻把毛桃啃得只剩宗怀棠咬过的那一块,别说,酸着酸着就习惯了。

人的适应能力上线高到无法想象。

陈子轻用手抠掉桃核上的那点肉,找了个地方刨了个坑把核埋进去,填上土,去河边捧了几把水浇上去,最后洒点土渣子完成仪式感。他已经调整好了状态应对接下来的两场比赛。

这关系到他有没有以后,比完了再想别的事。

陈子轻把手上的泥土搓成条条,他一扭头差点跟马强强脸贴脸,惊得他发出短促的轻骂:“小马,你怎么不出声?”

马强强傻不愣登:“我看哥在埋桃核就没有吵你,吓到你了吗?”

陈子轻没好气:“你说呢,大白天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马强强手足无措。

“下次站我身后别这样了,会吓出毛病的。”陈子轻缓了语气,“我现在受不得一惊一乍,一次受伤一次生病给我的身体带来了不小的影响,不然掰手腕也不会输。”

马强强小心安慰:“哥,你别……你不要难过,大家都夸你呢,夸你克服自身的弱势积极向上,要不是你在跟宗技术的那一场没准备好,失去了先机,第一名还是你的。”

陈子轻摆手:“失败是成功之母,只有接受自己的不足,才能更大步的前进。”

马强强挠挠头,左耳进右耳出的样子:“哥,我们什么时候回场馆,要颁奖了。”

“现在就回。”陈子轻往场馆方向走,“你的肚子好点没?”

马强强拍拍肚子:“不难受了。”

“病从口入,吃东西注意点。”陈子轻风马牛不相及地问了一句,“我比赛那会儿,你人在哪,怎么那么晚才来。”

马强强随手拽了一根长茅草,叼在嘴边一甩一甩,仿佛是个无忧无虑开心没烦恼的小孩。

陈子轻回头:“小马,我问你话呢。”

“噢噢噢。”马强强拿下茅草握在手里,他磕磕巴巴,“我那啥,就是,我说了你别生气。”

陈子轻比了个“Ok”的手势:“好。”

/>马强强看着他的手,躲躲闪闪地说:“我和几个同志打牌。”

陈子轻:“……”

“输赢不大吧?大了可是不准的。”

“不大不大,打着玩的。”马强强没拿茅草的那只手伸到后面,偷偷学他刚才做的手势,学不明白,手笨得很。

陈子轻发现了,就教他做,掰着他的食指跟拇指两头对到一起,凑成个跟他的脸型一样的圆,让他把剩下三根手指竖起来,绷直了。

马强强开心地比着,边走边把那个圈放到眼前,透过圆往外看,新奇地说:“哥,这个是什么啊,好好玩。”

“是一个手势,表示的意思是‘好的’‘没问题’。”陈子轻卷着灰不拉几的袖子向后瞥,“你怎么总是走我后面,到前面来,并排走,省得我跟你说哈还要回头,脖子扭得费劲。”

马强强挪小碎步,挪一点就瞟他一眼,挪一点点就瞟他一眼。

场馆那边有喇叭声,在通知拿到名次的同志前去领奖。

马强强比陈子轻还急:“哥,咱们跑吧!”

“没事,人到齐才会开始。”陈子轻忽地凑近,“小马,你牙上是什么东西?”

马强强忙捂住嘴摇头。

陈子轻问道:“怎么缝里有点黑,你吃什么了?”

马强强含糊不清:“芝麻糊。”

陈子轻将信将疑:“芝麻糊你捂什么嘴?”

马强强放下手,嘴开了点不露牙齿:“看着恶心。”

“不就是芝麻糊,有什么好……”

陈子轻没说完,马强强就背过身去:“我去河边咕几口水,哥你别等我,你先回去,我咕完就去看你拿奖牌!”

嚎了一嗓子,直向运河冲去。

陈子轻没走,他在原地等着,不差这么一小会。

说起来,马强强跟他处在一个年纪,他们都是二十岁,他们是两个世界,两种人生。

陈子轻捡起马强强丢的茅草,把细长的软茎绕了个圈穿过去。

草开花了,叶子中间鼓涨着一撮茅针,他提溜着茅针一头往上一拔,整个茅针就脱离了茅草肚子。

他捏着茅针,想也不想就放到嘴边吹。

没有出现毛絮飘飞的现象。陈子轻终于想起来这不是蒲公英。

“好弱智,幸亏没人看见。”

陈子轻研究了一下茅针就把它的衣服拨开,露出白白软软的一条,有点弹性。

好像可以吃。

陈子轻用舌头舔一下,放到嘴里,是清冽的味道,春草的味道。

他嚼了嚼。

“是甜的。”

陈子轻吞下混着丝丝甜的唾液,舌尖掠着嘴里的绵软茅草芯,活着真好,他的任务不能失败。

.

当陈子轻等到马强强,他们一道回去的时候,预备颁奖的歌还在放,悠悠缓缓中带着开朗积极,很像这个时候的整体风气。

人一到齐,歌就换了,换成什么进行曲,曲调振奋人心高昂热血。

陈子轻上了台,对第三名点头示好,他听着进行曲回想

预备歌,俯视台下的人们,看着他们眼里的神采,健康的精神面貌,淳朴的笑脸。

随便一扫,哪个都不像是任务目标。

物价低,没有房贷,吃了读书的苦就能享受分房,安排就业的待遇,吃不了读书的苦就吃农忙的苦,日子一样能过得有滋有味年年有余。

没有交通事故,汽车严格管控,启明制造厂也就只有厂长跟李科长有辆汽车。

多数工厂都是七点半上班,上午十一点半下班午休,下午一点半上班,傍晚五点半下班。

一天就完了,没有夜班,多劳多得,这环境,陈子轻不是没进过厂当流水线工人,这样的他想都不敢想。

所以偷拉电线的那个家伙,和隔三岔五就带人跟别的车间起冲突的孙成志一样,只是闲得无聊吧?

陈子轻的心绪被掌声吸引,冠军来了,他举起双手夹在身侧,“企鹅”式拍掌。

宗怀棠的个子本来就高,他往中间的台子上一站,直接就跟左右

两位形成一个“凸”字。

陈子轻在他左边,众目睽睽之下,大方地侧仰头看他。

没别的意思,仅仅只是感叹,好高啊。

宗怀棠双手插兜,抬着下颚目不斜视,尽显成熟男性的气场。

主|席台那边,李科长在演讲,呱啦呱啦个不停。

陈子轻听累了,压低声音吐槽:“到底要多久才讲完啊。”

宗怀棠置若罔闻,面部却是抽了一下。

台下的人都不知道,年年拿先进的榜样连听个演讲的耐心都没有。

只有他知道。

宗怀棠的唇角压了下去,这跟他有一毛钱的关系吗?半毛钱都没有。

“宗技术。”

陈子轻很小声地说:“我们和好了吧?”

宗怀棠抬起一只手挠眉心,他用手掌打在眉眼的阴影做掩护,怒瞪了一眼陈子轻。

那一眼的内容:别找我说话。

陈子轻被宗怀棠的别扭劲给搞懵了,难道蹭腿事件还没翻篇?

因为发现自己的逻辑站不住脚,没办法给他扣上“勾引”的罪名,干脆就无理取闹?

陈子轻直接从面向台下工人转成面向宗怀棠,:“还不高兴啊,那我再次为我的傻缺跟你道歉,你大人有大量。”

宗怀棠的目光挑高,像是没看到他,也没听见他的话。

“哎,你衣角上有根草。”陈子轻友善地帮忙拿掉,哪知宗怀棠反应大到不正常,他忘了自己在台子上,一后退就掉了下去。

陈子轻和第三名先后去扶他,可他只躲开了陈子轻的手。

这是眨眼间的事,台下的人没发现,拿第三的同志就在边上,看了个正着,他脸皮薄,明明不干他事,他却尴尬死了。

咋了啊,不是听说宗技术搬到向师傅宿舍的申请已经通过了吗?他们究竟合不合啊。

现在这鬼样。

同志溜回了自己的位子,决定当作什么都没见到。

.

陈子轻作为当事人之一,他不尴尬,他只是焦虑,宗怀棠那阴晴不定的性子,动不动就要人哄,多累啊。

明天成室友了,能处好吗?

进行曲放完了,喧闹突显出来,和谐的运动会,不和谐的第一名跟第二名之间有条看不见的三八线。

陈子轻必须以大局为重,他若无其事地对宗怀棠伸出手:“宗技术,忘了跟你道喜了,恭喜。我会永远记着这一天,记着你打断我战无不胜记录的瞬间,同样也会记着你来找我,你的解释,我的澄清,我们的交谈。”

“握个手吧。”陈子轻笑了笑。

宗怀棠不跟他握:“我当着别人面躲你了,你没感觉?”

陈子轻:“……”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有感觉也给我受着。”宗怀棠直视前方乌泱泱的人头,“我叫你别跟我说话,你不听,你非要作。”

陈子轻把手收回去垂下来,眼睛也是垂着的。

宗怀棠的余光不受控地飘向左边,他突兀道:“毛桃好吃吗?”

陈子轻一怔,宗怀棠走了以后返回来过啊,是气不过想跟他再战?那怎么又没来搞,突然把脸皮捡起来了?

“我在问你毛桃。”宗怀棠低声逼问。

陈子轻想到那味道,舌根发麻,脸轻皱:“不好吃。”

话音刚落,宗怀棠就意味不明地嗤笑了一声。

陈子轻:???

又怎么了?

宗怀棠撤回余光,他像在四月中旬吸到了七月的空气,很燥,燥得他头皮都是烫的。

一有点困难就向找他帮忙,向他求助,找他玩,鸡毛蒜皮一箩筐的小事都找他,透露出“我别的人都不信,我只信你,你最可靠”的信息。

大庭广众下都敢蹭他小腿,输了比赛还故意从他眼前跑走,故意让他看到是朝哪个方向走的,等着他去。

然后就红着眼拿小脾气跟他闹,试探他的底线,耍小聪明,用他之前说过的话堵他,要他不得不定义为是傻缺行为。

更是吃他吃过的桃,哪怕是酸的苦的,不好吃的都愿意吃下去,如果他挑明,肯定要说是珍惜粮食爱护大自然人人有责。

总有借口。

是不是把他当傻子。

怪不得一开始就想帮他揉腿,给他买药酒。

竟然对同性起那样惊世骇俗,天理难容的心思。

怎么敢的……

疯了。

宗怀棠压下眉眼,他的直觉告诉他,宿舍还是别搬的好,搬了会后悔。

真要是那个走向,不就印证了钟明说的话?

宗怀棠的唇角猝然拉成直线,钟明为什么那么说,是不是也知道什么?他偏了偏头。

陈子轻在跟钟菇挥手。

宗怀棠看见了,看成是在对钟菇身边的钟明暗送秋波,他冷笑,这网撒的,不去当渔民可惜了。

陈子轻听见了笑声,莫名一抖,询问的眼神投向宗怀棠,结果就被嗤了一声。

有病不啊?

陈子轻默默离他远了点,又想起要利用他,就默默移了回去。

什么都看在眼里的宗怀棠端正面色,身正不怕影子斜,他疯任他疯,明月照大江。

搬宿舍的计划不变。

就在这时,喇叭声大喊:“让我们欢迎王副科给三位同志颁发荣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