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子轻被宗怀棠这句话给问得眼睛瞪到极大,好不容易通过咬破舌尖唤回来的理智又没了。

一个傻子,和一个疯子四目相视。时间好似静止。

宗怀棠的面部突然怪异地抽搐了几下,他把手上的那张纸捏得皱巴巴的,然后疯狂抽打自己的脸。

纸擦过皮肉,啪啪直响。

"清醒点,你给我清醒点。"

宗怀棠神神叨叨,他四处搜寻什么,趴到床底下拿出半截削尖的筷子,飞快地跑到一面墙前刻画着,石灰簌簌掉落。

"咯,咯……"

因为握得太用力,筷子的另一边已经扎进肉里,鲜血顺着腕部蜿蜒而下,一滴一滴地砸落在地上,宗怀棠眉头紧皱,十分专注地刻着。

咔——

尖锐的筷子在墙上划出凌乱的深痕,宗怀棠刻画的动作停住了,他缓缓转身。陈子轻还站在那里。

宗怀棠的表情由迷茫变成疑惑,再是震惊,不敢相信,他的蓝色唇齿几次张合,半天才挤出一句话来。

"真的是你啊。"

陈子轻看着眼前的宗怀棠,隐藏板块里的景象仿佛黑洞,将他对这个任务的认识全部吞噬。他无意识地朝着宗怀棠所在的位置靠近,鞋底踩到了什么,垂头见是那支钢笔。

墨水淌在地上,把地面都弄脏了。

等等!

字呢??!

他进来的时候,地面不是全部被覆盖住了吗,怎么零零散散地空出来了一些地方?什么时候空出来的,他一点都没有注意到。

就在陈子轻思绪混乱到极致的时候,有毛骨悚然的笑声传入了他的耳中,他惶惶抬头。宗怀棠背对那面墙,兀自笑着摇头,嘴里模糊不清地自言自语。

"还没到……没到时候………"

陈子轻对着这个疯疯癫癫的男人,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啊!"

宗怀棠发出一声愤怒的大吼,吓了陈子轻一跳,他煞白着脸,心脏窒痛。

"我………我就知道!"

"我就知道,没有一个肯按照我的

来!"

宗怀棠痛苦地蹲下身子,暴力地拉扯着自己的头发,语气无比的哀伤和失落。

陈子轻嘴唇颤抖,这是他认识的宗怀棠吗,不是吧?肯定不是,他认识的宗怀棠在82年的启明制造厂里,在职工宿舍9号楼207的床上睡觉,做着梦呢,怎么会在这个隐藏板块中的房间。

这房间.…

陈子轻的余光仓促地扫了扫周围家具摆设,脸上的肌肉抽了一下,这怎么跟82年的一样…..也是82年吗?

要真是一个年代的话,难道房里这个真的是他认识的宗怀棠?

陈子轻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只能轻声询问蹲在地上的男人,想尽量平稳对方的情绪,打听到点信息。

正当陈子轻要说话的时候,宗怀棠哭了。陈子轻满心惊骇。

宗怀棠跟个孩子似的大哭大叫。

"连你也这样!"

"连你也这样……"

房里只有宗怀棠崩溃可怜的哭吼,不知道受了多大的委屈。陈子轻像个死人,他僵直着,一点声息都没有发出。许久之后,宗怀棠的情绪才渐渐平稳,他喃喃着什么起身,转头继续在墙上刻画起来。

直到这时,陈子轻才找回了身体的使用权,他小心翼翼走到宗怀棠后面,屏息打量这面刻满文字的墙。

原本他还以为上面刻画的是什么符文咒语,可细看一下才发现,这些竟然是一个个写得歪歪扭扭的人名!

"宗林喻,李科长、马强强、钟明、汤小光、钟菇、孙成志……"

看着这些无比熟悉的名字,陈子轻的心头狂震,混乱的脑海里仿佛看到了一点破开迷雾的光晕。这些名字里,他甚至看到了自己和宗怀棠的名字,在这些名字之间,都有歪歪扭扭的线条连着。陈子轻发现连系越是紧密的两人,他们之间的线条就越多,他发现自己与宗怀棠之间的线条是最

多的,其次便是马强强。

就在陈子轻看的时候,宗怀棠还在写:“第二天,钟明又向领导提交换宿舍的申请报告……清明那天搬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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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宗怀棠怒了,语气森冷疹人:“你不愿意去交报告是吧?我就要写!就要写!”

筷子深深扎进宗怀棠的手心,鲜血染红了他的右臂,他仍然一遍遍地用力刻着,可不管他怎么写,这段文字总会自己消失。

"啪!"

最终宗怀棠气得一甩手里的半截筷子,愤怒道:"妈的!混蛋!"

筷子砸到满是文字的墙上后,反

弹落地,接着就在陈子轻难以置信的目光下,墙上的这些名字和连线,仿佛有了自己的意识一般,开始弯扭着移动起来。

这一个个歪歪扭扭的字体,显然都是宗怀棠一人写的,然而现在这些字犹如银河里的繁星,沿着各自的轨迹加速移动着。

他们间或是缠绕、或是远离、甚至是撞击……那些名字间的连线也在变化,有些在消失,也有些在新增,预示着他们之间的关系愈加复杂。

让陈子轻不解的是,墙上所有的名字都在动,只有一个名字一直静静地停在那里,宛如失去了灵魂,毫无生机。

这个不动的名字,就是他这副身体的主人——向宁。

盯着那个名字,再结合宗怀棠刚才写钟明时的内容,陈子轻猝然意识到了什么,猛地打了一个哆嗦:"难道……"

他一下噤声,骇然地看向蹲在一边,重新捡回筷子的宗怀棠。此刻他瞪着这个精神很不稳定,像是第一次真正认识的男人,心底掀起了惊涛骇浪。

只见宗怀棠周身死寂地垂手站了片刻,冷不丁地捡起筷子,举止机械犹如傀儡一般来到马强强的名字下面,抬手开始写了起来。

"欺负马强强的那几个工人,他们又来了……"

看到宗怀棠写下这行字,陈子轻不由心头一跳,他看到马强强的名字在颤抖,像是在恐惧。陈子轻的脑中走马灯地闪过一些片段,他想也不想就一把抓住宗怀棠握着筷子的手。

"不要写这个!"

宗怀棠见自己写字的手被人拦住了,他狰狞着脸,慢慢扭动脖子转头,陈子轻也看着他。

“你怎么还在这里?”

宗怀棠满面的阴戾被迷惑取代,半垂的睫毛抖动着扫一眼握着他的那只手,他的指尖颤了颤,拿筷

子的指节泛白,嗓音嘶哑难辨地开口:"真的……是真的……"

嘭-

——

宗怀棠直挺挺地向后倒在了地上,提拎着他灵魂的那截筷子从他血淋淋的手中掉了出来,他双眼紧闭,没了声响。

陈子轻头重脚轻地蹲下来,抖着手去摸他的脖子动脉,在跳,又去摸他的鼻息,也有。

还活着,只是晕了过去。

陈子轻一屁股坐到宗怀棠身边,他仰头看装着铁栏杆的窗外,天空飘着几朵浮云,湛蓝的天,白色的云。

如此的祥和宁静。

陈子轻抱住头把汗涔涔地脸埋进腿间,欲哭无泪。

任务失败了,获得了开启隐藏板块地权限,他用了,来了这里。

幕布后面还有幕布,现在对他揭开了,露出了坐在幕后看戏的人——他的对象。这是惊悚片吧。

陈子轻心绞痛,他一直都知道有几处违和,而且是递增的,是他粗心大意了,没有去——查清楚搞明白,囫囵吞枣。

而且,陈子轻每次通过试探宗怀棠得到的答案,他不是直接信了,就是有点疑虑,最后还是信了。

没有去真正地推翻过。

陈子轻无声呢喃:"怎么办啊,任务失败了。"

暂时压制的恐慌蜂拥而来,任务成功就能根据表现获得积分,他不想兑换金钱跟梦想之类,只想有一副健康的身体,能摆脱植物人状态。

虽然世上命不好的人有很多,但他的命也确实不好。

看看他的童年,先是爸妈双双去世,后是照顾他的长辈得病走了,从此以后他再也没上过学,他要吃饱饭,什么脏活累活都干,停不下来,不敢停。

20岁这年他终于攒够了一些钱,想要去看看其他城市的风景,哪知道去车站的路上被车撞飞了。豪车,不知道是哪个有钱人家的少爷还是小姐,撞了他都没停下来看看,从他身上开过去了。老天爷给他重生机会了,这么珍贵的机会,他应该再谨慎一些的。

被鬼吓的。要是这个任务里没有鬼就好了。他宁愿在粪坑里抓蛆吃,都不想来灵异世界。鬼一出现,他只顾着害怕,鬼没出现的时候,他随时都在等鬼出现。

没机会了。

陈子轻倒在宗怀棠旁边,扭头看他的侧脸,明明都已经把离开的时间拖延了一次又一次,怎么就突然提交答案了呢,过了年再走也不是不可以啊。

多跟宗怀棠相处一年,两年,三年……多个几年,总会露出破绽的。

陈子轻眼神空洞,系统好像说过,通常情况下宿主提交答案就能出设定背景,任务失败会有相应的惩罚。

惩罚?陈子轻的眼瞳一点一点聚焦,如果失败就抹杀宿主身份从哪来送哪去,那会直说的吧,没直说就表示……

陈子轻全身卸散的力气瞬间就回来了,他冰凉的四肢也变得发烫。就在这时,冰冷的电子音突然蹦了出来。

系统:“陈宿主,我司正在统计你任务期间的各项数据,到时上级会对你进行评估。”陈子轻忐忑地咽了口唾沫:"好,我知道了。"这个阶段,他就是在断头台上,脖子已经卡进槽里了。只

等一声“刀下留人”。

上级评估了他的数据,最后是不是由主系统做抉择啊,如果是,那结果不会很坏的吧,主系统一看就有人情味,不然也不会亲自给他一百万积分,外加十万欠款的资格。

陈子轻祈祷主系统能再次大发善心。

他为了让自己的心里有点数,询问道:“陆系统,我的任务失败在哪?”系统:"答案不全,只有四分之三。"那就是说,填的三个答案都没错,失败的原因是漏掉了一个。

陈子轻很快就明白过来漏掉的是谁,他一骨碌爬起来,对着昏迷不醒的宗怀棠踢了一脚,又踢一脚,两脚……

“我让你坑了!”

"宗怀棠,我让你坑惨了!"

陈子轻又气愤又难受,正在气头上,依然避开了他残疾的左腿,没有碰一下子。"宗怀棠,你不是喜欢我吗,你坑我干什么啊。"

陈子轻还是哭了出来,他躺回去,抓住宗怀棠垂在地上的手臂,横在自己的眼睛上面。眼泪把宗怀棠卷起来点的袖子都打湿了。

陈子轻默默流泪,这要是一份试卷,那他就相当于只错了一处,改卷老师会给他分的,他的抽咽声有所减轻。

情绪在短时间里出现了过大的起伏,陈子轻有些缺氧疲乏,他的意识不受空地渐渐下沉。

隐约约间感应到有双眼睛看了过来,陈子轻把自己的意识强行拉了上去,濡湿的眼睫吃力地打开。

窗户的铁栏杆外有个头。

陈子轻在窒息中打量,那是个大娘,半白的发梳成髻,额头光洁得没有一点碎发,眼角堆着纹路,她的眉眼让他有股子熟悉感。

他看看还没醒的宗怀棠,看看大娘,一下就有了答案。

"宗阿姨你,你好。"

陈子轻赶快从地上站起来,擦擦脸,整理了一下头发跟衣服,拘谨地打招呼,他的心里有点慌,既没想到宗怀棠是活人,也没想到宗怀棠的妈妈还在世,更是在这种时候碰了面。

然而宗母只是满眼哀愁地看着他身边的宗怀棠。陈子轻愕然,宗怀棠的妈妈看不到他,看来他在这里的状态是鬼魂。

宗母在窗外站了一会,身子就矮了下去,显然是踩着凳子看的,她离开后,陈子轻往房门口走去。

鬼是飘着走的,能穿墙,陈子轻哪个都不行,他大概是脱离了自然法则,自成一条规则。陈子轻一出房间就愣住了。

幽静的小院,苍老的洋槐树,树下的小木桌,四面繁茂的林木,这不就是宗林喻养病的地方吗?

有风吹到陈子轻的脸上,他回了神,文字连接的那个时空里是深秋,树都脱|光了衣服,这里的树叶微微黄。

不止一个是深夜,一个是白天,季节也不一样,这里要慢一些。

怪不得在那里,梅雨季来的时候,宗怀棠的腿没有异常,梅雨季过了,他的腿才开始疼。说明那个时候,这个时空才刚刚进入梅雨季。这个时空才是真真实实的1982年。

而那个时空,是1982年的宗怀棠筷子底下的1982年。

陈子轻捋着思路,他见到宗母进了一个房间,那正是宗林喻所住的房间。都不用考虑,陈子轻立即就跟了上去。宗母进去就把房门掩上了,她的声音从房里传了出来。

"林喻,你弟弟又疯起来了。"

陈子轻躲在门外听,宗怀棠真的有个哥哥叫宗林喻啊,就是不知道宗怀棠因为什么把他也加了进去。

估计是觉得制造厂需要一个厂长,自己又不想当。

厂长哪有技术员轻松。

陈子轻凝神

听母子对话,这时他又希望自己有鬼的能力了,要是有,现在哪还需要这么费劲,他去窗户那里偷看。

看到了什么,陈子轻嘴巴张大,嗓子里直抽凉气。

宗林喻竟然是个植物人!

那具身体在床上躺了太久太久,瘦骨伶仃没有人样,看不出一丝是宗怀棠双胞胎哥哥的痕迹。宗母坐在床边自说自话,只想有个人能倾诉。

"妈妈这些年无数次地想,要是那晚不跟你爹吵架就好了,吵了架不自己回娘家,带上你们兄弟俩就好了,你爹不让你们留在厂里玩就好了,你爹多关注着点厂里的电路问题就好了。"

"越想越后悔,妈妈为什么还活着呢。"

"妈妈还活着,是因为你跟你弟弟需要妈妈啊……"

“那场事故带走了你爹,你的健康,你弟弟左腿的健全,我以为你弟弟生病忘了那件事,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怎么就在三十岁的时候突然想起来了呢,突然就疯了,说自己能见到鬼,还就是当年的那批工……"

“在那之前多有出息啊,整个岭县谁不说宗家的小儿子生得仪表堂堂,说亲的媒婆就没断过,疯了就

天天把自己关在房里,有时候说话都不是一个声调,好像是身体里住了很多人,他脑子不清醒了,最近情况加重了,经常在笑,妈妈听着……"

"真怕哪天早上起来,你弟弟连妈妈都不认识了。"

"妈妈也怕他做傻事,他那筷子把手都扎破了,不知道疼一样,神智是不正常的。"

"林喻,你要是平安长大,也跟你弟弟一般高,一般好吧,要是你能给妈妈出出主意就好了。"

"妈妈给你捏捏腿,什么时候妈妈来看你,发现你能下床了,那该多好啊。"

陈子轻听了个全程,他的脑中涌出来一个猜测,宗怀棠不知道他哥长大以后是什么样,就按照自己的样子来想了。

所以他们才会一模一样,从长相,皮襄,身高,字迹,到小动作。是这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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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都是他,能不一样吗。

陈子轻抠着窗框。

宗母忽然出声:“谁在外面?”

陈子轻迅速放下手撤离窗边,不吓到老人家。

宗母走到窗户那里往外看看,她把窗户关上了一些,陪了大儿子一会就去隔壁。蹲守在门外的陈子轻瞧了一眼,隔壁在那个时空是关着门的。

在那里除了宗林喻的房间,别的全关着,这里不同,这里宗怀棠分走了一间,宗母分走了一间。老人进房后没有关门,她在里面打电话。

"大喊大叫,精神又不好了……倒在地上了,我不敢进去叫他,也不敢动他……有时间能来看看吗?药?我给他煎了,他都倒了,不肯吃,一点都不肯吃。"

"没用,放在稀饭里也不行,他都能闻得到。"

“真是给您添麻烦了……”

陈子轻通过这通电话知道了宗怀棠在治病,他妈妈被他的发狂吓到了,在向医生求救。宗怀棠不好好喝药,鼻子还很灵。

陈子轻坐到地上消磨时间,想想又起身去了洋槐树底下。

洋槐树的豆荚种子成串地随风轻动,掉下来的豆荚有的掉在他头上,有的落到他怀里,他随手摸到个捏扁,沾到了难闻的粘液也无所谓。

不知过了多久,院门被敲响了。

有脚步声急切奔去,接着是开门声,伴随一道和蔼的话声:“汤医生,您来了啊。”“阿姨好。”清亮的回应声里含着笑意。

陈子轻豁然睁眼。

"汤小光!"他脱口而出。

院门口寒暄的二人都听不见他的声音,看不见他的激动。

宗母万分感激地说:"前些天汤医生才来看过,今天又让您跑一趟,辛苦您了。""没事。”汤小光拎着一个药箱,“那我们现在就去宗先生的房间吧。"“诶诶,好。”宗母忙带路。

汤小光的皮鞋踩到了一棵豆荚,他看了眼院里那棵洋槐树:"长得真好。"

宗母愁云惨淡:"这个家里,也就只有洋槐树长得好了。"

“阿姨别灰心,医学在进步,况且人定胜天,人的

气场能影响气运,心情决定气场,往好的方向想,就会越来越好。"汤小光温声安慰着,他的话不是大白话,也不单薄,很有力量,令人信服。

陈子轻怔在原地,这个汤小光跟他了解的完全不一样,气质很内敛。他见两人已经进了宗怀棠的房间,没有多耽搁,赶紧也进去了。

房里还是陈子轻离开前的样子。

宗母把儿子的那截血筷子捡起来放在桌上,她没有扔掉,八成是曾经扔过,把人给刺激到了,不敢再扔了。

"汤医生,今天医院忙吗?""还好。"汤小光站在桌前打开药箱。

宗母蹲在小儿子旁边,用手绢擦他手上的血迹:“我们住的地方离启明太远了,汤医生一来一回要耽误不少时间。"

陈子轻也蹲在宗怀棠边上,原来这里也有个启明制造厂,汤小光是职工医院的医生。宗母问道:"汤医生,要把我小儿子扶到床上吗?""不用。”汤小光从药箱里拿出所需的物品,“我先给他把手上的伤口处理一下。"

汤小光处理伤口期间,宗母絮絮叨叨地说:“年初的时候,突然说什么变了,能动了,都进去了,病情就是那时候加重的。"

一旁的陈子轻思索,这里的年初差不多就是那个时空的清明,他来的时候。他来了,一切就都活起来了。

陈子轻想到那些扭动的字,所以是他们进去了,开始自己动了吧……

"汤医生,你让我顺着他,

就当是承认他说的话,做的事。”宗母说,“可他清醒的日子也没多起来。"

汤小光放下带血的棉球:"质疑他,情况会更差。"

宗母怅然:“那还是顺着他吧,成天的在墙上地上乱划,不知道划的什么,一个字都看不见。”

“看不见不是坏处,知道得越多,不一定就是好事。”汤小光笑道,“我每次来都带了很多药,他对我很反感,说要把我写进鬼魂的世界,怕是给我安排了阿猫阿狗的角色。"

陈子轻凑近打量唇红齿白的汤小光:"不是,你是厂里唯一的大学生。"

他忽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那个时空的汤小光可能是宗怀棠对自己

另一种人生的投射。有智慧,有文化,乐观,向上,永远敞亮。陈子轻走神的功夫,宗怀棠的手已经被包扎了,手背上也扎了一针。

根据宗母的透露和他自己的分析推断,宗怀棠的情绪是一阵好一阵坏的,时而平稳清醒时而疯癫魔障,他不知怎么能让五几年的鬼魂们在八零年初的时空继续生产,上班。

启明制造厂是宗怀棠给他们建的。

陈子轻任务失败以后厂里所有的电都在闪,抽离前一秒听到的是爆炸声,明显已经进入了二次循环。

等到清明扫墓,原主向宁的名字就会动起来,他磕到头死了,陈子轻进去。宗怀棠是这么认为的,所以才会说还没到时候。

说不定在他来之前就有过循环了,一到事故发生就从头开始。

陈子轻见汤小光坐在桌前写方子,他瞟了瞟宗母的衣着打扮,从小儿子的相貌和她如今的样子不难看出,她年轻时是个美人,老了也很有气质,只是让命运摧残得厉害。

宗怀棠能见到那些鬼,他妈妈见不到,也看不到他房里的那些字,只看到儿子嘴里念,筷子划刻,那确实是疯子样。

小儿子半疯,大儿子半活….

陈子轻觉得房里闷,他出去了,又不知道能去哪,就在几个房间里走了走。

最里面那个房间像灵堂,陈子轻再次看见了那张黑白合照,这次全是清晰的眉眼,他找到了好些个熟人的面孔。

合照旁边还有单人遗像。

陈子轻的视线从宗父的遗像上经过,瞅到另一张,眼珠都要掉出来了。

那是李科长!

陈子轻盯着熟悉的李科长,所以名单是真的,他确实没有死在那场事故里,活了很多年才死的。李科长的遗像怎么会在宗家呢。

陈子轻试着猜想,事故之后,李科长跟宗家一直都有保持联系,他没有后代,身体快不行了就来宗家见他们母子三人最后一面。

宗母看李科长是孤魂,就留他在家里了。

死后的李科长鬼魂进入了那个时空,所以他是正常衰老的样子。那个时空不止是过去,还结合了现实。

陈子轻发现灵堂的角落有个瓷盆,盆里装着没烧尽的木炭跟纸钱,他按了按快速跳动的眼皮,匆匆对着遗像们拜了拜就出去。

会儿宗母在院里送汤小光,陈子轻跟着他穿过一大片林子,走了一条土路,坐上了停在路边的汽车,

刚在副驾坐好,陈子轻就敏锐地察觉到了若有似无的余光,他刷地转头看驾驶座上的人,这家伙能看见我!

汤小光开着车,无比淡定:“我天生阴阳眼。”

陈子轻:“……

汤小光一只手搁在方向盘上,一只手伸向他:“幸会,轻轻。”

陈子轻听到他说出的称呼,脸色变了又变:"你是我知道的汤小光?!"“我是。”汤小光笑出一口白牙。

陈子轻用脑过度,头有些昏,他借着东张西望冷却一下澎湃的心绪。

车里有一本英文原版书籍,就是汤小光在宿舍里翻破烂了的那本,他看不懂,不清楚对方在钻研什么,现在知道了,是跟医学有关的东西。

陈子轻握了握汤小光的手,开门见山地说:“你不是化工厂的工人,为什么也在里面?”

汤小光比他更直接:“我是活死人。”

陈子轻目瞪口呆:"为什么?"

"体质原因。”汤小光把与他交握的手松开,勾起他脖子里的玉佛,"家里人给我准备了很多这个。”

陈子轻说:“还你吧。”

汤小光打方向盘:"不用了,送出去的,哪能收回来。"

"可是,哪有鬼带玉佛的。"

"哪有鬼正常走路,还有影子的啊。"

陈子轻哑然,他安静地坐了片刻,扣了扣手指,小声说:“那个制造厂是假的。”"什么是假,什么是真,要看谁来定义。"汤小光不那么认为。

"也对。"陈子轻很快就接受了他的观点,&#34

;你每次请假是怎么回事?"汤小光简明扼要:“我的灵魂不能在那里停留过久。”陈子轻不着四六地说:“性格差得很远。”

“远吗?"汤小光听出了他的想法,眼睛一弯,"这是我,那是我和他安排的我的结合体,听起来有点绕,但我想你能懂,是吧,轻轻。"

陈子轻点了点头:&

#34;宗怀棠为什么要建那个时空?他是主动的,还是被迫的?"

汤小光笑着说:“他没告诉我,我想他能告诉的,只有你一个人,你既然来了,那就等等他吧。"

陈子轻不说话了。到了街上,陈子轻让汤小光把他放下,他走走停停,不知不觉就去了马强强的家。

就是那个时空的地址,邻居老太太在院子里编竹筐,马强强他爹在床上躺着,这回他们竟然见不到他了。

陈子轻更加确认,那个时空混入了现实的东西。他回忆了一下马强强带他去钟菇家走的路,找了好半天才找到那条胡同。

钟家老两口就在胡同里坐着,周围是街坊们。钟母怀里有个小簸箕,她在织毛衣,老伴则是看别人下棋。

老两口十分沧桑,儿女都不在了,膝下无人。陈子轻看也看了,就准备走了。

有个大妈问钟母嘴角咋个不拉着了,是不是老伴会疼人了。

“一只脚进棺材的人了,哪还能变,不就那死样,一辈子都那死样。”钟母嘴上指责,脸上是在笑的,老伴吹胡子瞪眼,她回瞪过去,把人瞪得没脾气了才说,"前段时间我不是给我儿子找了一门亲吗,他托梦给我们,说不喜欢那个姑娘,我们只得找道士做法给拆了那门亲事。"

那大妈笑她:"这就高兴啦?"

另一个大妈说:"能不高兴吗,儿子终于到梦里来了。""梦里见见也是好的。"

"没变化,还是老样子。”钟母很欣慰,“就等闺女了。"陈子轻匪夷所思,钟明怎么还有阴亲啊。

宗怀棠不会也编进去了吧,。

钟母提起儿子女儿,话题就自然扯到了多年前的制造厂上面,扯着扯着,活着的难免就被拎了出来。

"听说了吗,宗家小儿子还疯着呢。"

"他后来又给了家属们一次补贴,那么多钱,也不知道是在外面怎么赚的。""说是做生意。"

"那得多有出息啊,可惜了。"

陈子轻抿嘴,二次补贴的事老太太也讲过,是宗怀棠给的啊,他叹了口气,心里头空落落的。回宗

家吧。

这么想着,陈子轻就朝着胡同口走,他的越来越快,跑了起来。

他不知道的是,自己走后,胡同里的气氛就大转变。

原因是一个大妈突然来了一句:"不过都走了这么多年了,咋还能托梦,不是该早就投胎到别人家当娃了吗?"

钟母手里的钢针掉在了地上。

立马就有人怕她多想,吼了一嗓子:"阎王爷安排的事儿,咱能清楚吗,不能,没啥好说的!"钟母并没有被安慰到,她织不动毛衣了,脸色难看地拉着老伴回了家。

"你说咱儿子跟闺女去投胎没有?"

“肯定投了。”

老伴叫她别多想,她坐在门口小板凳上发呆,双手合十求了求老天,希望儿女真的投胎了。

陈子轻回了宗家,还没进门就听见了宗怀棠疯狂的吼叫。

"他出来了,我没有疯,他就是出来了,他跟我说话了,还握我手了!握我手了!""妈,你不总是让我快点谈对象吗,我谈了,你小儿媳来过我们家了,他真的来过了。"“我要去找他,我要去找他……”

“那是井,你跳井干什么,你快下来!”“怀棠——”

陈子轻用力撞开了院门。

在宗母眼里,院门莫名其妙发出了被撞开的巨大声响,她拉小儿子的动作停了下来。小儿子反手拉住她,流着泪的脸上是疯癫的笑:"妈,我就说我没有疯。"

"他又回来了,他回来找我了。"

宗怀棠松开母亲,他把踩在井口的脚放到地上,瘸着腿走到门口,想碰碰陈子轻,又怕惊走什么,小心又无措。

"你能出来啊。"

“我以为你不能出来。”

“出来了啊。”

“出来了。”

宗怀棠神经兮兮地重复着:“向师傅。”他皱了下眉

头,"不这么叫你了,以后都叫你轻轻。"

陈子轻无言地看了他好一会,撇掉杂念和负面情绪:"你别吓你妈了。"

宗怀棠说:“她常

经历这些,习惯了。”

果然,宗母只是一开始有反应,现在就拢了拢微乱的暨角,转身回房了,身形有些踉跄。到底还是担心小儿子。

无论见他对着虚空做多少事,说多少话。

陈子轻被宗怀棠拽进了房间,一进去就被他搂在怀里乱亲。扎人的胡渣跟粗重的喘息都要把陈子轻的神智吞没。陈子轻躲着不给宗怀棠亲,喘着气质问:“你是不是要跟我解释?”

宗怀棠僵了僵,背部颓丧地弓起来,他把脑袋埋进陈子轻的脖子里,低低道:“这里才是真的。"

没了。

陈子轻等了半天,宗怀棠始终拢着他,埋在他脖子里,都这个时候了竟然还不对他摊牌。

如果他没有得到启动隐藏板块的权限,这家伙会怎样……

陈子轻脖子上一疼,宗怀棠咬了他一口,他把人推开,一巴掌扇过去:“你明知道我在找谁拉断的电线,你都不给我提示。"

宗怀棠的脸被扇偏了,他维持着那个被扇的姿势,舌尖顶了顶那边的口腔粘膜。

"你可以说的吧,是你操控的。”陈子轻咬牙切齿,眼眶发红,“我都看到了,我看不到的也能猜得到,你别想再骗……"

宗怀棠哑声打断:“我不可以说。”

“我给过你提示,你没有接住。我说的是真的,我自己也不受我控制。”宗怀棠自嘲地笑了笑,"如果受我控制,我就不会……"

看他一眼,舔舔唇,眼神炙热偏执:“喜欢上你。”

陈子轻忍着不为这番话动容,没用,说这个没用,我反正是被你给坑了!脑中窜出了机械声。

陈子轻停下跟宗怀棠对峙,打起精神应对监护系统:“陆哥。”没有回应。

陈子轻小心地问:"那是……陆姐?"

系统:“陆某性别男。”

“噢噢,陆哥。”陈子轻讨好地改了称呼,"陆哥,你突然来找我,是不是上级对我的评估已经下来了,我还有机会吗?"

系统:"有。"

有就好,有就好。陈子轻喜极而泣,感动坏了,眼泪哗哗流,都没阻拦宗怀棠缺

乏安全感的狗啃式吻法。

他在心里说:"谢谢你和你的上级给我机会,下次我一定好好干!"

下一个任务,他一定把原主身边的所有人都当嫌疑人,包括长得帅的,喜欢他的,他喜欢的。

系统:“我司向来公平公正,你的二次机会是你自己靠表现争取到的,你在隐藏区等待这个任务的数据做最后的归纳整理,下个世界的传送。"

陈子轻自我理解,中转站的意思是吧。

系统:“至于你的惩罚。”

陈子轻一颗心提了起来,电击吧,那就是在脑子里感受,绝对是非人的痛苦,没事的,没事没事,忍忍就过去了。

“陆哥,我准备好了,来吧。”陈子轻又说,"不行,等我会,我找个地方,我不能在宗怀棠面前那样,他会吓到的。"

说着就要找个借口从宗怀棠怀里撤走。

电子音先他一步响起:"惩罚是接积压在中央网仓库的任务。"

陈子轻:

就这样?

肯定不会这么便宜他的,他等着下文。

系统:“积压的任务全部来自同一位年轻架构师,那位架构的世界背景……”

陈子轻竟然听出了系统的停顿,像是在想措词,不知道怎么形容,比如是吃到巧克力味的狗屎,还是吃到狗屎味的巧克力。

系统总算是接了下来:"极具个人特色,没有宿主选他的作品,就滞销了。"陈子轻嗅到了一丝不寻常:“怎么会滞销?”无应答。

陈子轻问出一个关键:“那架构师架构的世界,还在你管辖的灵异120区的吗?”系统:“是。”

“那你手底下的宿主也都不选吗?大家应该都适应了鬼比人多的设定,区内的任务不都差不多,到底是什么样的任务背景。”陈子轻自言自语着,他想不通,"为什么?"

系统不解惑,只说:"你接了,自然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