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隔壁杜婶家的鸡啼声响过,阿笙麻利地下了床。
从架子上拿了巾帕同脸盆,去院子里打水,洗漱。
早上的井水有些凉,阿笙打水时,总是被洒在手背上的井水冻一个激灵,今日却是完全感觉不到凉,用杯子舀了水来漱口。
杯子盈了水,映照着小小的,阿笙的脸。
阿笙望着杯子里的自己傻傻地发笑。
漱口时发笑,嘴里头衔着牙刷,亦未能止住上扬的唇角。
只觉今日院子里树叶上的露水都是这般可爱,天边的曦光是这般地可爱,便是连鸟啼声都比往日要悦耳清脆。
…
昨晚上,阿笙躺进被窝里,不止一次疑心自己是不是在梦里。
已经熄了灯,还要从床上坐起,将灯给点亮,走到窗边,去摸一摸,碰一碰,被他洗干净了,用夹子夹着,晾晒着的巾帕。
二爷的这方巾帕,又软又丝滑,是他同爹爹决计不会用的物件。
摸着巾帕傻笑着,阿笙便又重新回到躺在床上躺着。
似躺在云端,身子是轻盈的,像是完全感觉不到他自己。
阿笙不知道自己是几点睡着的,只记得梦里,密集的锣鼓声,咿呀咿呀的唱戏声,响了一夜。
“你昨晚上去看戏了?”
阿笙刷了牙,手里头握着杯子漱口,瞥见杯子里映着的自己,唇角再一次愉快地翘起。
方骏的声音冷不伶仃地自后头响起,阿笙身子惊跳了一下,转过头。
…
阿笙瞪圆了一双心眼,黑白分明的眼里有着惊吓,同时还有着疑惑。
方骏住他家的这几日,他俩从未在早晨碰过面,今日起得怎的这般早?
忽地想起,乌梅平日里喜欢学隔壁杜婶家的公鸡打鸣。
驴自然是不会打鸣的,偏乌梅喜欢学跳上院墙的公鸡,也仰着脖颈呃呃啊啊地叫唤。
方骏住的客房,离乌梅的棚子很近。
阿笙瞥见方骏眼底的两圈青色,又瞧见他散着的衣衫,一边走还在一边系裤子的系绳,心里已然有了数。
多半是被乌梅的叫声给吵醒,起来去了趟茅房,见他在院子里,这才走了过来。
该!
好乌梅。
阿笙决定等会儿出门前,去厨房拿一根玉米,去奖励乌梅。
方骏才不管自己是不是把人给吓着了,见阿笙迟迟不回他,伸手推了下阿笙,“怎么不说话?昨晚上可是听见我爹跟小叔聊天了。
小叔亲口说的你跟店里伙计看戏去了。你怎么不叫上我跟我哥?”
方骏到底是个半大的孩子。
城里对他新鲜是新鲜,可没人陪他玩,也没人带着他玩。
两天下来,也便觉得无聊了,便愈发想有人带他去玩。
他在家被阿娘给宠坏了,本来是想着让阿笙去看戏时把他给带上,出口就成了质问。
…
真逗。
问一个哑巴怎么不说话。
阿笙懒懒地打着手势,“我去看戏便得叫上你么?”
方骏跳脚,“好啊!你……你个哑巴你还这般牙尖嘴利!活该你是个哑巴!”
方骏在村里也念过几天私塾,可他这句话说得实在颠三倒四。
阿笙既然是个哑巴,那必然同牙尖嘴利没什么关系。
阿笙刚成为哑巴的那几年,没少挨欺负。
围着他,当着他的面取笑他是个哑的,骂他是个臭哑巴的,拿东西扔他,嘴里头还嬉笑着嚷嚷着,让他喊啊,喊的……
太多了。
阿笙以前也生气,后来渐渐地就不会了。
因为压根气不过来。
而且他发现,他越生气,那些人就越是开心。
后来他自己琢磨明白了,欺负、歧视一个哑巴,是对方无能跟龌龊。
他不必浪费那个精神去生一个无能宵小之徒的气。
是以,方骏的这句“活该是个哑巴”于阿笙而言实在是不痛不痒。
不痛不痒,不代表阿笙乐意听见这个话。
脸上扬起大大的笑容,阿笙端起放在院子台面上的脸盆。
面朝着方骏的方向。
“你,你敢!”
方骏扬高了音量,身体没出息地往后退,脚后跟碰着了脚底下凸起的一块青砖,身体踉跄了下。
阿笙眼底闪过一抹恶作剧的芒光,水朝着方骏旁边泼了过去。
方骏以为阿笙是要拿水泼他,慌了神,结果阿笙没拿水直接泼他,刚要松一口气,阿笙的水便从他身侧泼了过去,鞋子溅了泥。
这一吓一惊,被接连着戏耍了第二回。
方骏气坏了,指着阿笙的鼻子,“你!你!我要告诉我爹爹!”
哈!
阿笙双手端着脸盆,将头一扭,头也不回地进了屋。
告呗。
谁还没个爹爹。
…
方骏没敢真去告诉爹爹。
小叔虽然对爹爹跟他一家都极好,可……可小叔那人护犊子!
小时候他要是他同阿笙打架,一起闹到爹爹跟小叔跟前去,便是他娘一哭二闹三上吊都不管用。
小叔只会
沉默着,压根不会教训阿笙,还会红眼眶!
他娘便是哭都不敢哭了。
小叔是个鳏夫,阿笙又是个哑巴。
显,显得他们一家联手欺负他们父子似的。
他爹跟他娘就转过头骂他,挨棍子的人便成了他!
方骏想到小时候自己同阿笙的几次“交手”,下场都是他挨打,便愈发气了!
…
“阿笙,你,你不许走!”
“你给我站住!”
阿笙才不理他。
阿笙把脸盆放架子上,转身刚要去关门,方骏招呼不打一声,就进了他的屋。
阿笙打手势,让他出去。
“我就不出去!”
方骏耍起了无赖,偏要赖在阿笙屋里不走。
阿笙便佯装随意,他走到屏风前,作势要穿衣外出。
他还要去给师父、师娘请安,没工夫陪方骏一块闹腾。
方骏眼尖,瞧见了阿笙窗户上晾晒的帕子。
那帕子缎面光滑,上头还绣着什么图纹,在晨风中轻飘着,一看就知道是高档货!
方骏朝那帕子走了过去,“你这帕子……”
阿笙顺着方骏的视线,瞧见了晒在窗口的帕子,他微变了脸色。
将衣服重新挂回屏风上,抢在方骏之前跑过去,把帕子给收了,藏在了胸襟里头,阿笙生气地瞪着方骏,再次打手势,让他出去。
方骏狐疑地盯着他,“这么宝贝,是哪个姑娘送给你的吧?”
这帕子瞧着这么精致,压根不像是阿笙自己的物件!
定然是哪个女孩子的!
阿笙朝方骏做了个鬼脸。
他走到屏风前,背对着方骏,自顾自地穿衣。
方骏:“!!”
他要去告诉小叔!
阿笙私授了姑娘的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