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笙随二爷一同下了楼。

瞧见院子里在打扫落叶的丫鬟,阿笙倏地回过神,下意识地缩回了自己的手。

二爷兴许没旁的意思,只是同他关系好,才牵他下楼,就像是过往,他也曾见过二爷搂他的那些个朋友,一起喝酒谈天一般。

可……可他怕丫鬟们误会。

传出去,对二爷不好。

谢放只当阿笙见了人怕羞,也便没勉强他。

“二爷,车已经备好。”

福旺已经给方掌柜的递过了口信,从长庆楼回来了。

二爷要出门,这个点,外边日头还很晒,福旺手里头拿着一顶白色西式帽,走上前,递给二爷。

阿笙见福旺已经回来了,忙打手势,问爹爹可有说什么。

福旺去拿了阿笙的食盒过来,“掌柜的没说什么,只是让我转告二爷一声,说是给二爷添麻烦了,多谢二爷。天气热,掌柜的还邀我吃茶。我赶着回来给二爷回话,便先回来了。”

阿笙将食盒接过,松一口气。

看样子爹爹应当是没有对福旺的话起疑。

谢放将帽子戴在了头上,转过脸,问阿笙,“上回我送你的帽子呢?”

阿笙没想到,二爷会忽然问他帽子的事,脸上现出尴尬神色。他的手上迟迟没有动作,局促地不知道该如何回应才好。

谢放低头看他:故意道:“给扔了?”

阿笙涨红着脸,连忙摆手,“没,没有!在家里的衣柜里!”

他怎么可能会将二爷送他的帽子给扔了呢!

谢放拿着手中的帽子,帽檐朝着阿笙的方向,在他鼻尖轻点了下,这才将帽子戴上,轻扬了唇角,“逗你的。”

谢放如何不知,多半是那顶西式帽对阿笙来说太打眼,不好戴出门。

阿笙脸颊通红。

二爷没有真的误会便好。

还,还有……

二爷戴帽子的动作忒潇洒了一点。

戴上帽子的二爷,更,更好看!

福旺叫的人力车已经在门口停着。

阿笙手里头拿着食盒,不好作揖,朝二爷比了个谢谢的手势,便要躬身离开。

“上哪儿去?”

后脖被轻捏了下,阿笙尚未反应过来,人已经被二爷给扶着上了人力车。

阿笙统共也没坐过几回人力车。

最近一次坐人力车,还是那日雨天,送老人去医院,再往前,则是压根想不起来是什么时候了。

他不习惯做人力车,更勿论还是跟二爷同坐!

阿笙吓得转身就要从车上下来。

谢放一只手扶在阿笙的腰间,揽着他在位置上坐下,自己也随即落座,出声解释道:“顺路的事,二爷正好也要去长宁街上办点事。

这样,我办事的地方到了,便让你下车,不送你到店门

口,如此你爹爹同店里的伙计也不会看见,既不会被爹爹追问,也免遭他人非议,可好?()”

阿笙指尖攥着手食盒,二爷什么都替他想到了,他倘使再执意要下车,岂不是太不识趣了么?

于是,缓缓地点了点脑袋。

谢放笑着轻揉了下阿笙的脑袋,对车夫吩咐道:劳烦,去天逸阁。?()_[(()”

阿笙垂着脑袋,红着脸颊,低头去看自己的鞋面。

二爷的掌心好温柔……

人力车夫小跑着,周遭的景物在缓缓向后退。

青石板路,路面不是那样地平,只要是过有坑洼的地方,车子便会稍微颠簸一下。

阿笙已经尽可能地坐稳,可有时身子还是不免朝二爷方向倾。

每每弄得他面红耳赤。

幸好,二爷似乎没有见怪他的意思。

有时候倘若实在颠簸,二爷还会在他腰间扶一下……

从凤栖街过福桥,回长宁街,这条路,阿笙不知已走过多少回。

可这是头一回,坐在车上,途经这条路。

还是同二爷一起。

桥下支起了两家凉茶铺子,桥下有船家载着瓜果,划着浆,沿河叫卖。

阿笙向外头张望着。

原来,坐在人力车上,视野会更好,二爷的春行馆也能够瞧得更为清楚。

两个月前,他如何能够想到,有一天,他竟然能够同二爷一起坐在人力车上,经过这儿呢?

不用再双脚踮着,在桥头努力地张望着。

二爷就坐在他边上,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

“两位爷,坐稳了。”

听见师傅的提醒声,阿笙尚未得反应及,车子忽然往下俯冲。

身体向后仰了一下,忽地又往前倾,阿笙吓得一只手抱紧了怀里的食盒,另一只手本能地抓住离自己身边最近的人。

人力车下了桥。

俯冲的感觉消失,车子总算再一次稳稳当当地驶在路上。

“卖香瓜啦——”

“卖香瓜啦——香瓜三文钱一个,香瓜三文钱一个——”

“又甜又脆的香瓜,快来买啦!”

瓜贩子的叫卖声,传入耳里,阿笙总算慢慢地缓过神。

方才,吓,吓他一跳。

这位人力车夫师傅下桥的速度也太快了一些,他险些要以为自个儿的身体都要给甩出去。

还不如他平日里坐“乌梅”出行来得稳当。

忽地,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手里似乎捏了什么东西。

阿笙僵直地、缓缓地转过了脑袋。

但见,二爷的手被他给紧紧地抓在手里!

阿笙睁圆了一双杏眼,赶忙收回了手,刚要打手势,向二爷致歉,只听二爷叹了口气,“利用完了,便迫不及待地将二爷的手给甩脱了?二爷没想到,我们小阿笙是如此凉薄、负心之人。”

() 什,什么呀!

阿笙低着脑袋,好半晌都没勇气抬起头。

只是脸颊越来越深,一双耳朵也是也染上了玛瑙红,羞窘得脑门都要冒烟。

二爷怎,怎的越来越没个正经了!

“二位爷,天逸阁到了。”

阿笙一怔。

竟,竟这么快便到了么?

路上,转过或是过坑,身体总是时不时地倾向二爷。

那会儿窘迫得恨不得天逸阁就在眼前,或是干脆让他跳下车,走路回去。

眼下,车子终于到了了,他反而……很是有些不舍。

能够像今日这般,同二爷共乘一辆车的机会,日后怕是不会再有了吧?

人力车夫停稳,谢放从车上下来,将手递给阿笙。

阿笙睁圆了一双杏眼,慌忙摆着手,“多谢二爷,我自己能……”下。

他是什么身份,哪里能让二爷扶他下车?

“不客气。”

阿笙手势尚且没有比划完,二爷已是笑着牵过了他的手。

慌得阿笙连忙从车上下来。

一张脸颊通红通红。

车资福旺叫车时,便已付过。

谢放同阿笙下了车,车夫便拉着车子离开了。

谢放人就在天逸阁门口,却没急着进去,“我知你店里忙,我便不耽误你时间了。你肩上的伤势我没瞧过,只是如果轻碰都会疼,最好还是留意下。回去后,要多休息,好生将养着。

粗活、重活暂时交由店里伙计,不要勉强。还有,最后一项,也是最要紧的一项。”

阿笙只当二爷有什么重要的事要托付于他,小脸认真,比划着,“您说。“

谢放:“记得上药。”

阿笙脸颊蓦地一红。

偏生二爷追问了一句,“可都记下了?”

阿笙只得红着脸颊,点了点脑袋。

阿笙赶着回去。

步子迈得急。

谢放站在远处,见阿笙平安地过了対街,往长庆楼的方向去了,这才转身,步上天逸阁的石阶。

“二爷?里面请,里面请!”

像是二爷、康大少、姚公子等几位公子哥,可都是他们天逸阁的大主!

天逸阁的掌柜的亲自从里头迎出来,脸上堆着笑,“二爷。您可是许久未到我们店里来了。您这阵子,在哪儿忙呐?”

谢放走在掌柜的前面,拿起摆件上一个小巧精致的月白釉杯,拿在手里,转动着看了看,笑着道,“赋闲在家,无所事事。”

掌柜陪着笑,“呵呵,二爷您尽说笑。是前阵子病了,最近身体还虚着,所以才在家将养呢吧?这符城谁人不知,您最近可是有不少的营项呐。听说,您还有意要投资实业,是不?

这投资实业呐,可是利国利民的一件大好事!”

掌柜的竖起大

拇指。

谢放将手中的月白釉杯给放回去,“是有这个打算,不过至今都还没找着合适的项目。八字没一撇。”转过了身,问掌柜地道:“抱石画师的画,可还在?”

陶管事原先一直候在天逸阁,等着二爷过来。

忽见店里一位客人说指着対街的一对爷孙,说是当初就是那对爷孙两人进店卖的画。

对方既然手里头有抱石老人的画作(倘使这幅当真是真迹)或许对方知道抱石老人的下落,在又派了人给二爷捎话之后,陶管事自己便匆忙追上那对爷孙二人。

掌柜的连忙点头:“还在,还在。我这就让人给您取来。”

掌柜的给身后的伙计递了个眼色,伙计便赶紧去柜台的后头,将画给取过来。

展开在柜台的台面上。

谢放瞳孔微缩。

竟然便是那幅大哥在父亲六十岁生日寿宴上献上的《江雪垂钓图》!

谢放摘下头上的帽子,低头仔仔细细地瞧过笔触、题字以及印章,确定同他曾在父亲寿宴上瞧见过的一模一样。

唯一不同的是,他当时见过的那幅《江雪垂钓图》用的画轴是最上等的黄杨轴,用的双色绫。

这幅画的画轴却只是用很普通的画轴做裱,画的两头,也未曾镶锦边。

谢放的心跳得极快——

极有可能,他眼前的这幅《江雪垂钓图》才是这幅画最原始的模样。

他前世瞧见的,应该是他大哥拿到裱画铺重新装裱过,才于寿宴上座位寿礼,献给父亲。

谢放想起陶叔派人给他传

的口信,向掌柜的确认道:“掌柜的,您说卖您这幅画的,是一爷孙两人?”

掌柜的点头:“是啊!二爷您也知道,我这儿鲜少会收不是名家字画的作品。我是瞧着他一个老人家,又带者个孩子。一把年纪了,也不容易。

那位老人家又一直央求着我,求我买下他这幅画,他好换得现钱,给他的家里人请大夫看病。我见这画技法确实不错,加上那会儿天寒地冻的,他们衣衫又单薄,不落忍,到底还是将这画给买下了。

二爷您是不知道,这位抱石老人在咱们这名声虽是不显,在关中那一带,也算是小有名气。他的画还是十分具有个人特色的。您觉着呢?”

谢放同这位天逸阁的掌柜的打过几次交道,是一位十分精明的生意人。

这位萧掌柜的哪里是不忍心老人同他的孙子衣不蔽体,分明是故意做出不感兴趣的模样,诚心要压价。

后头之所以出钱买下这幅画,也是瞧出抱石老人在符城这地界名声虽是不显,可画工、技法实在高超,这幅《江雪垂钓图》构图更是写意、孤清,只要是懂画的人,定然舍得花大价钱买下来。

再一个,萧掌柜既是从爷孙手中买下,爷孙二人似乎又急需用钱,价格定然压得极低。

无论如何,萧掌柜的这买卖稳赚不赔。

这么一幅《江雪垂钓图》若是卖

给真正赏识的买家,至少可卖得八、九块大洋,便是更高价,亦是卖得起。

当然,若是以抱石老人日后的名气,那便是千金都值当了。

只是不知这位萧掌柜那日究竟给了那位爷孙多少钱,可够给家里人看病。

陶叔派人给他传了口信,说是见到那位卖画的爷孙,陶叔当时在店里,当即便追了出去。

希望陶叔真的有将爷孙二人给追到才好。

若是老人手里头有更多抱石老人的真迹,他可悉数买走。

一是为了他自己,二来,也可改善爷孙两人的生活。

许是爷孙二人,是抱石老人的亲人未为可知。

“这画我要了,您开个价。”

谢放的视线从柜台上那幅《江雪垂钓图》移开,手里头拿着自己的那顶帽子,斜倚着柜台,对萧掌柜地道。

“二爷您是个爽快人!这样,您都是老主顾了。我收您这个数,您看,您意下如何?”

掌柜伸手,比了个五个的手指头。

谢放心中不免好笑。

这位掌柜的口口声声说,抱石老人笔力如何了得,画风如何具有个人特色。

却也只是出了一个稍稍高于市场价的价格。

他自是明白,展柜的是担心便是这么一单五块大洋的生意也做不成。

不过若是展柜的当真赏识抱石老人的作品,怎会连重新装裱都不肯,只是这样草草地收着。

分明是只等一个“冤大头”上门,把画卖了了事。

经过几番讨价还将。

最终,谢放以三块银元的价格,从萧掌柜的手里,将画给买走。

这画放他们店里都大半年了,看的人都少,何况是问价的!

如今终于把这画给卖出去,萧掌柜赶紧吩咐小二将画给装盒,生怕动作慢一点,回头二爷反悔,这买卖可就黄了!

又亲自将人给送到门口,“二爷,您慢走,下回再来啊!”

掌柜的回身进屋,伙计笑着凑上来,“掌柜的,这画,可总算是卖出去了。”

“是啊。可算是卖出去了。”小掌柜的如释重负,险些当真做了赔本生意!

忽地又皱了皱眉,“不过你说这谢南倾是怎么回事?什么时候也学人讨价还价了?”

谢南倾可是出了名的爽快(冤大头),从来都是店家开价多少,这位便悉数付多少!

怎的一幅五块大洋的画,都还要讨价还将,这般掉价!

伙计地摇头,“不知道啊。掌柜的,您先前不是说这位谢二爷投资了几个营项么?别……别是亏了不少钱吧?”

掌柜拿笔记账,闻言,手中的笔在伙计脑袋上重重敲了下,“亏你个大头!你知道北城谢家的家底有多厚么?!只要他谢南倾还姓谢,十辈子都给他造不完!

除非他老子将他除去族谱,还把他给赶出谢家了!人家好歹是亲儿子,我听说二爷还救

过谢老的命,你说,当爹的有可能会将救过自己命的儿子,给赶出谢家吗?!

伙计委屈地揉了揉被敲疼的头。

可,可谢老总归有驾鹤西去的那天呐!

谢家大爷迟早会接管谢家。

古往今来,这兄弟阋墙的事儿,可就多了去了。

掌柜的还在那儿自言自语着,“这些个有钱人家的公子哥,你说他们精明吧,有时候掏钱确实带着点傻劲,可你说他们傻吧……有时候吃几次亏,长进比谁都快。你说,该不会是二爷发现,我们过去卖他字画,都卖贵了吧?”

伙计怕言多必失,又要挨打,一脸为难地道:“掌柜的,小的,小的也不知道啊……”

“不知道,不知道!问你什么都不知道!去,把去年跟二爷做的那几笔买卖的账本给我翻出来!”

总不至于……真是他先前价格卖得太狠了,以至于二爷对他有了什么想法,故意为了五块大洋跟他讨价还价,为就是“敲打”他?

“南倾!”

谢放走出天逸阁,将帽子戴上。

未走出多远,听见有人喊他。

转过身。

姚关月、孙瀚宇以周霖等五位公子哥,从対街古董铺出来。

姚关月“啪”地一声,将手中折扇打开,抬头睨了眼不远处天逸阁的招牌,笑着问道:“南倾,你也上这天逸阁,给雨新买礼物呢?”

孙瀚宇笑着道:“定然是了。要不然,要不然哪儿就这么凑巧,我们雨新新店下月便要开张,咱们二爷今日就在这天逸阁买好了礼物。”

其他人也起着哄,认定了谢二手中的礼盒,定然是为周霖买的。

周霖也瞧见了谢放手里头拿着的长方盒子,他瞥了了一眼,便冷冷地移开了。

谁稀罕!

那日归期回包间,说是南倾允诺了改日要请他们几个吃饭赔罪,结果至今未曾兑现!

呵!

不要以为偷偷买个礼物送给予他,他便会原谅他这段时间的“杳无音信”!

这五个人当中,谢放只对姚关月印象最为深刻,因为前段时间才见过。

至于其他四位,至多只是眼熟,便是连名字也大都想不起了。

倒是几个人说话间,谢放这才慢慢将周霖认出。

前世,他的确有一段时日同这位周家小公子走近过。

不过只是因为他们两人都曾留过洋,加之成长经历亦是较为相似,比较有话题罢了。哪知,这位周公子却对他起了心思。

后头他回北城,周霖甚至一度找过他。

只是……在他的印象当中,并不记得周霖曾经在符城开过什么店。

“雨新要开新店?”

谢放问出心中疑惑,不过也是隐晦地回答了,他手中这幅画卷,并不是送予周霖的礼物。也是不想周霖对他再有什么“误会”,早些对他断了不该有的念想。

闻言,周霖眼底迸出冷光,嘴唇抿成一条线,气恨地瞪着谢放。

其他四人皆是一脸错愕。

姚关月脱口而出地道,“南倾,你是真不知晓,还是故意跟我们装糊涂呢?雨新的酒楼,可是下个月便要开张了。这事儿半个府城都传开了。你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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