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爷送的笔墨跟颜料,果然好用。
颜料易着色,画笔不容易掉毛,纸张还不容易透……
阿笙立在桌前,低头瞧着自己花了多日时间赶工出来的画,脸颊泛着淡淡的红晕。
他这酒楼……画得会不会太过气派了一些?
他只是常听客人说,像是省城,繁市还有北城还有的那些大城市酒楼都是气派,菜色又是如何地讲究,便是用来装盘的碗碟都是银制或是玉制的。
那个时候,他就想,要是能够将长庆楼也开到省城去那该有多好。
既是开在省城,店面定然要比现如今的要大一些,装修也要更讲究一些。楼下大厅,楼上包间雅座,都要比现在的气派。当然了,最重要的是,做的东西一定要好吃。
阿笙没出过符城,见识很有限,只是据着客人的回忆,加之他自己的一些设想,画的这张酒楼设计图。
二爷可会……笑话他痴人说梦?
想是不会。
便是觉得他的想法过于稚气了一些,以二爷的修养,应当也只会勉励他。
只要想到二爷,阿笙的唇角便仍不住上扬。
还差一点点,这幅画便彻底完工了。
届时,他就将这幅画给二爷看,同时将二爷先前借他的帕子还回去
他便又能……见到二爷了。
…
“呃——啊——”
“呃——啊——”
听见驴叫声,阿笙吓一跳。
一抬头,对上一张呆头呆脑的驴脸。
手里头的画笔险些掉落在纸上。
赶忙将画笔放在搁笔上,阿笙瞪圆了一双杏眼。
乌梅怎么跑这儿来了?!
“呃——昂——”
见到主人,乌梅很是高兴,跳跃着蹄子,身子晃动着,还将脑袋伸进阿笙的窗户。
阿笙费劲地将它的脑袋给推出了出去,打着手势,“你先出去!”
乌梅却以为阿笙是在同它闹着玩,眼睛扑闪着,驴脑袋去拱阿笙的手。
定然是方骏那家伙,又没有将乌梅给拴好!
…
想起大伯一家,阿笙就来气。
大伯倒是半个月前就带着方骏回乡下准备婚礼事宜去了,却将方骏给留在了这里!
大伯还跟爹爹提,让方骏进长庆楼当个学徒,学一门手艺,日后好谋生。
跑堂算不得什么手艺,酒楼的手艺,便只剩一项,跟着师傅学厨。
他已经拜乔伯伯为师,日后是定然要接管长庆楼的,大伯却在这个时候提出,让方骏进长庆楼学厨。
打的什么主意,只要不是个傻子都能猜到。
他原先还担心,爹爹心软,加之爹爹十分信任大伯,会松口让方俊也进店里学厨。
叫他意外的是,爹爹婉拒了大伯的提议。
爹爹以堂跟厨房太辛苦,又
说方骏上过学堂,当个跑堂或是帮厨难免有些屈才为由,婉拒了。()
托人给安排去了药铺当学徒。待熟悉了各种品类的药材以及与之对应的功效,日后攒点本钱,开一家药铺,未尝不是个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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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夏天闷在厨房里,累得满头大汗,冬天又要把手伸进冰冷的水里,洗菜,洗碗碟,有时候还难免会被菜刀割破手,被溅起的油给烫伤,自是药铺学徒要轻松、稳当一些。
大伯还想说服爹爹,还是想让方俊跟进长庆楼学厨,倒是方骏自己听爹爹那么一说,便不肯去学厨,吵嚷着要去药铺当学徒。
药铺就开在长宁街上,离他家近,以至方骏仍旧在他们家住着。
方骏如今也交了些个朋友,夜里收了工,也不常按时回来,经常很晚才归家。
一到休息日,便往外跑。
他原本计划着今日要出一趟门,今日方骏休息,一大早便多骑着乌梅出去了,都没跟他同爹爹说一声。
招呼都没打一声就将乌梅骑走也便罢了,骑完了乌梅,又不给拴好。
气人!
…
阿笙走出房间,乌梅以为小主人终于要跟自己一起玩,兴奋地甩着脑袋,往外跑。
哎,乌梅——
阿笙只好追在后头。
追到前院,总算将乌梅给拽住。
方骏手里头吃着甘蔗,从了外头走了进来。
阿笙一见到方骏,便皱了皱眉,打手势质问他,“你为什么没有将乌梅拴好?!”
方骏将嘴里的甘蔗嚼吧嚼吧,随意地给吐在了地上,一点也没在意阿笙的话,自顾自地凑过脑袋,“哎,我今儿才听说,你把人康小姐肚子搞大了。是不是真的?”
阿笙一听这种粗鄙的说辞,便皱起了眉头,“你不要随随便便诋毁人家康小姐。”
阿笙指着地上甘蔗渣,“还有,你把地上扫干净!“
方骏手里头拿着甘蔗,上下打量了阿笙一眼,阴阳怪气地笑了笑,“这么护着人家啊?这么说,你真是人家姘夫?真是小瞧了你了。怎么样,女人的滋味怎么样?是不是很销魂?”
阿笙抿起唇,双手紧握着拳头,
气愤地涨红了脸色,“你不要脸。”
“哈!到底是谁不要脸?你搞大人家康小姐的肚子,还被捉女干在床,这事儿可是全符城都传开……”
方骏话还没说完,自己的怀里,忽然伸进一个驴脑袋,张嘴咬上了他手里头的甘蔗。
娘的!你这只臭驴,你竟然偷吃我的甘蔗!!这是我花三文钱买的甘蔗!!”
被驴啃过的甘蔗,定然是不能吃的了,方骏气得唧哇乱叫,伸手就要去揍驴。
乌梅也不是什么温和驴子,就拿脑袋去拱方骏。
“你竟然还敢拿脑袋拱我……”
话声未落,方骏就被乌梅给撞倒在了地上。
好巧不巧,一屁股坐在他自己方才吐的甘蔗节上,疼得他“嗷”地惨叫出声。
() 方骏疼得脸都白了,指着阿笙同乌梅的鼻子骂,“好啊!你们一人一驴联合起来欺负我是吧?你们,你们给我等着!”
狠话是放了,可人半天没有从地上起来——
摔着尾巴骨了,疼得压根起不来。
阿笙一点没给面子地笑出声。
笑声不似常人那般自然,很是暗哑,并不好听,甚至于有些刺耳。
方骏就像是活见鬼一般,瞪大了眼睛,双手撑在地上,没出息地往后退,“你,你能发出声音?”
少见多怪!
他只是没有办法说话,又不是完全发不出声音。
阿笙朝方骏做了个鬼脸,伸手摸了摸乌梅的脑袋,牵着小毛驴往门外走去。
“驴圈在后院,你出门做什么?”
“你要出门?”
“那你几点回来?记得赶回来给我做饭!”
方骏扶着后腰,想要站起身,不行,尾椎骨那一块还疼着呢,压根起不来,只能坐地上冲着阿笙的后背喊。
阿笙充耳不闻,拿上爹爹挂在门上斗笠,自顾自地牵着乌梅出了门。
吃住都在他家,他没有收房钱已是看在爹爹的份上了,还想着他做饭伺候着,真拿自己当少爷呢?
想得美!
…
阿笙将斗笠戴上,遮住大半张脸,骑上乌梅,上了街。
阿笙要去临水街。
算日子,他上回给余(虞)爷爷还有小石头带去的那袋米,应是吃完了。
阿笙便去米铺买了一袋米,买了两个甜瓜、两罐黄豆……
还从沿街叫卖糖葫芦的摊贩手里,买了一串鲜红的糖葫芦。
小毛驴踢踢踏踏,过长宁街。
阿笙上一回是用走的,手上还抱着米、甜瓜同腊肠,走得汗流浃背。
这一回东西都由乌梅驮着,着实轻松不少。
阿笙一只手握着糖葫芦,一只手握着乌梅的缰绳。
临水街的枇杷大都已经被采摘完,枇杷树高,枝繁叶茂,阿笙骑着驴子,打树荫过,清风阵阵,很是凉快。
“你们不许碰我跟爷爷的东西!”
“你们滚开!!”
“小石头——”
“行至青石板桥,忽然听见小孩儿的哭喊声。
听出是小石头的声音,阿笙眼露错愕,手忙拍了拍乌梅的脑袋,示意乌梅走快些。
这会儿显出驴子的不可靠来,阿笙这般着急,小毛驴仍旧是慢悠悠地走着。
阿笙知晓乌梅的驴脾气,这会儿要是抽打乌梅,定然会尥蹶子,兴许还会驮着他往后跑。
阿笙只得从驴背上下来,牵着乌梅往前走。
着急的是,乌梅根本走不快。
阿笙也不敢用力去拽,只能着急地稍稍加快些速度。
…
“我最后再说一遍啊。要是今天再不结清这三个月的房资,就别怪我狠心!”
钱家妇人双手插着腰,站在隔壁租给虞清松、小石头爷孙两人的院子里。
她身后,站着几个人高马大的壮汉。
小石头像是一只小小野兽,护在爷爷前头,“爷爷明明已经给过你房资了!爷爷的印章是用玉做的,能当不少钱。你拿了爷爷的印章,却还向我们催逼房资,你是大坏蛋!”
“臭小子!你说什么?你爷爷那块印章明明就是一块破石头。是我心善,拿了那块破石头当抵消你们爷孙上一回采摘我的枇杷,折坏我枇杷树的损失。
你还妄想拿那块破石头抵消三个月的房资,我告诉你,便是抢钱也不是这个抢法!”
小石头气得红了眼眶,“你,你欺负人!你才抢钱!爷爷那块印章,是爷爷生日,爹爹跟娘亲一块送的。用的是上等的鸡血石!买下你这一排房子都绰绰有余。
还有,之前的房租,我爹爹明明已经交过了,你因着爹爹去世了,没有人可以作证,便,便又管我们要!
那枇杷树也是,恩人哥哥明明给过你腊肠作赔了!”
如果不是这位婶婶太欺负人,昧了他们的房资,却又转头污蔑他们没有交房资,他又怎么会一气之下,去爬枇杷树,想着趁着钱家没人,偷偷摘些枇杷拿去卖!
结果反倒连累了恩人哥哥,替他赔了拿腊肠抵了被他弄坏的那几枝枇杷。
钱家妇人眼底闪过一抹心虚,语气愈发地不客气,“什么鸡血石,鸭血石。老娘不懂
!要不要给你看我的当票?根本当不了几个钱。至于那个腊肠,那是人家向我问路,我好心给他指了,人家给我的谢礼!
老娘懒得跟你这个小鬼头废话,你们今天要么把房租结清,要么就从我这搬出去!
要不然回头你们死在我这,我这房子还怎么住人?”这一回,却是连印章抵两个月的房资的事也不提了。
“你咒人!!”
“我有在咒人么?我说的难道不是实情?”
小石头扑上去,就要跟对方拼命。
虞清松死命将拦下冲动的孙儿,是承儿涉世不足,遭了这位钱家妇人的欺哄,提前将房租给付,连张凭证也未留下,便撒手西去。
至于他那印章,是妇人主动提出,由她拿去当铺,所当金额多少,悉数交予他,再从中拿出部分,以抵房租。否则当日就要赶他出去。
他要求立了字据。
哪里想到,妇人在当票上做了手脚。
价值不菲的鸡血石印章,竟可笑地只抵两个月的房资,竟还要他再拿出三个月的房资。
他记住了那家当铺的名字,几日前,带着小石头去寻那家当铺,希望当铺的掌故能给他看一下当日真正的当票。
结果人家告诉他,他们店里根本就没收到过什么鸡血石印章……
他同承儿一样,竟也是着了这个妇人的当!
屋子里头,还有他的画具,在没有找到下一个落脚的地方之前,实是不好搬家。
人在屋
檐下,虞清松没办法,唯有将姿态一再放低,拱手道:“钱家嫂子,能麻烦再通,通融个几日么?咳咳,我已经上街找活了,等找到活,咳咳,领,领到薪资,我就将欠你的房资结清。”
“等你找到活?你要是猴年马月才能找到活,难不成我还要给你爷孙两人住到猴年马月?再一个,就你现在说个三句,咳个两句呢,谁家那么想不开,要雇你做活?
现在,我就给你两个选择,要么,把欠我的房资都给结清,要么你就从我这搬出去。”
虞清松身子弯下去:“钱家嫂子,我们在符城没有亲朋可以投奔,我们便是搬,又能搬到哪里去?”
如果只他一个人,睡大街,睡桥下都可以,可小石头开春时才大病了一场过,如今也不过是稍稍好转了一些,他如何能让小石头跟着他流落街头。
“我管你这么多!”片刻,夫人缓和了脸色,“不过么,如果你们真不搬,想继续住下来,法子么,也不是没有。”
虞清松眼露犹豫,“您说……”
“现在不少高门大院,都挺缺机灵的小童的……”
妇人尚未将话说完,虞清松已猜到妇人要说什么,当即变了脸色,“我是不可能会卖孙子的!”他不可能让小石头去给人当小厮。倘遇上好的主雇也便罢了,若是遇上一些不好相与的,小石头这性子,如何能在吃人的高门大院当中活下来?
小石头一听爷爷说什么“卖孙子”,眼露惊恐,更加生气地瞪着妇人。
钱家妇将脸一沉:“虞老头,你这话说过了啊。我让你卖孙子了么?这前朝都已经完了,早就没有死契这一说,你家小石头进了人家贵人的门,那人家就是你的主雇,每个月都会按时发工资。
这哪里是卖?买卖那是一锤子的生意。你见过谁家东西卖了,还能继续晚会拿钱的吗?这叫雇佣,雇佣,懂么?”
“咳咳咳……您不要说了,我们搬,我们搬!”
就算是沦落街头,他也绝不可能跟小石头分开!
“那行!”
钱家妇人冷冷一笑,转过了头,“劳烦几位弟兄了,替我把他们的东西给清出来吧。”
虞清松挺直腰身:“不用劳烦几位,我们自己会收拾。”
“这可就由不得你了。就你们这老得老,小的小,等你们收拾,我得等到什么时候?”
妇人一个眼色,她身后的几个大汉便冲进了屋子。
率先将老人的衣被给甩了出来。
虽然破旧,但洗得干净的被褥就这样被扔在了地上,扬起一阵尘土。
小石头见状,冲上前,抱住其中一人的腿:“不许你们碰我跟爷爷的东西——”
“你们滚开!”
“不许碰!”
“小石头——”
虞清松担心孙儿会受伤,连忙走上前。
那人却还是狠心地抬脚,将小石头给踹到在了地上。
“小石头!”
虞清松神
色大变,连忙扶起孙儿。
那搬东西的大汉,嫌爷孙两人碍事,竟又抬起脚,欲要往老人身上踹。
被飞来的什么东西给砸到了鼻子。
那大汉的鼻子当即被砸出两道鼻血出来。
一串鲜红的糖葫芦,掉落在了地上。
小石头瞧见掉落在地上的冰糖葫芦,愣了愣。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猛地抬起了头。
“恩人哥哥!”
小石头红着眼睛,大声喊着从外头跑进来的阿笙。
虞清松见到阿笙,也是一愣。
钱家妇人也认出了阿笙,“怎么又是你?我说小兄弟,你要是真跟虞老头非亲非故,
我劝你还要你可不要多事啊。”
阿笙抿起唇,比划着手势,生气地:“为什么动手伤人?!”
“我看不懂你在比划什么东西!这一老一小欠我房资!反正今天这房资我是要定了!你要是没有替他们还房资的意思,就趁早离开。要不然伤及你,我可不赔。”
小石头双手握成拳,“我们付过房资了的!是这个婶婶坏,昧了我们的房资,还骗走了爷爷的鸡血石印章。”
“臭小子,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讲啊!”
那妇人转过头,对停止了动作的几名大道:“还愣在这里做什么?继续搬啊!”
“不许动我们的东西!”
小石头从地上爬起来,抓住那妇人的手便一口咬住。
那妇人惨叫了一声,抬手朝小石头一巴掌挥过去。
阿笙急忙握住了那妇人的手臂,却被妇人旁边的壮汉给一把揪住了后衣领。
对方不客气地将阿笙给用力地甩了出去。
“恩人哥哥!”
阿笙的身体向后摔。
阿笙本能地闭上了眼,然而预期当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
有人在他的腰间扶了一把。
阿笙惊魂未定地睁开眼,转过了脑袋。
待看清楚来人的模样,阿笙微张着嘴巴,眼睛瞪大。
二,二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