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马车行驶在宽阔的大街上,一路朝着长安城内最核心奔去,还未到到宫门口,远远看着前方恢宏高大的宫墙,以及恢宏庞大的建筑群。

待到了光顺门,马车被宫门口禁军拦下。

在对方让出示腰牌时,骑着马陪侍在身侧的贺兰放,立即拿出腰牌:“马车上是永宁王殿下。”

禁军刚接过他的腰牌,立马齐刷刷下跪。

“恭请永宁王殿下金安。”

只是众人下跪行礼之时,心头也不免嘀咕,这位殿下一直隐居在长安城外的离宫,怎么突然回了长安。

不过饶是心底再嘀咕,该放行的还是得放行。

“殿下此番进宫是所为何事?”禁军还是硬着头皮发问。

他刚才也趁机查看了贺兰放的腰牌,确实是永宁王府。

马车上的车帘被掀开,谢灵瑜看向对方:“自是向圣人和太后请安。”

虽然无人敢抬头直视这位永宁王殿下,可耳畔听着这道清泠如泉韵般的声音,自带一股子贵人的气韵,实在是好听的有些过分。

因为王府马车并不能入内,因此谢灵瑜下了车,由内侍带着她前往太后寝宫。

好在谢灵瑜身份尊贵,便是在宫中也可乘辇。

内侍本是要让人为她准备步辇,却被谢灵瑜拒绝。

她这么久初入内殿,理应低调。

“本王甚久未在宫中,不如你带着本王领略一下如今内苑景致,”谢灵瑜神色淡然。

小内侍当然不敢怠慢这位殿下,领着谢灵瑜前往太后所居住的兴庆殿,而这一路正好要路过太液池,这里是引入活水入宫内形成湖泊。

深宫内苑之中亭台楼阁临立,巨大的宫殿鳞次栉比,显得格外恢宏壮阔。

谢灵瑜虽然久居上阳宫,但是与大明宫相比,便如稚童面对九尺壮汉。

况且这可是圣人所在之地,自然更是庄严肃穆。

一路行至兴庆殿,谢灵瑜所见之处,皆有往昔的影子。

阿耶还在世时,她入宫如家常便饭似的,太后更是喜欢她,时常要留她宫中小住几日。那时候她是矜贵受宠的小娘子,未来的小郡主。

待到了年岁,阿耶就会向圣人替她请封。

可谁能想到,一场刺杀彻底改变了她的命运。

她从一个未来的小郡主,居然变成了从未有过的女王爷。

只是她这个女王爷的位置还未坐稳,就被阿娘说动,前往上阳宫避居。

这一走就是好几年,好在大明宫内未曾大兴土木,她竟还识得曾经走过的路。

到了兴庆殿门口,内侍立即进去,求人通传。

自然通传之人,听说是永宁王求见时,还愣神的想了下,哪位永宁王。

但好在谢灵瑜在殿外并未等候多久,就见里头有急匆匆的脚步,待抬眼看过去,便见一个嬷嬷模样的妇人赶到这里。

“殿下,”对方一瞧见谢灵瑜,竟激动的眼角含泪。

谢灵瑜轻笑喊道:“高嬷嬷,许久未见。”

瞧着自己曾经照顾过的小殿下,这般笑盈盈的看着自己,高嬷嬷这下眼泪当真要落下来。

不怪她激动,谢灵瑜幼时经常被太后留在宫中小住,那时候就是眼前的高嬷嬷照顾着自己,即便后来她长大,每次来太后殿内,高嬷嬷都是殷勤的照顾着她。

“殿下快些进去吧,太后方才一听说竟是您在殿外求见,激动的都失手打落了一只琉璃盏,”高嬷嬷殷切述说着方才殿内的状况。

可不就是,内侍进来通传,说是永宁王爷求见。

一开始太后并未激动,只当是永宁王太妃又入宫请安。

等缓过神来,太后还未开口问,本拿在手里的琉璃盏一下掉落,碎的四分五裂不说,她老人家更是激动的就站了起来,险些踩到地上的碎琉璃片。

就在高嬷嬷陪着谢灵瑜往正殿走,一道又一道的通禀声响起。

谢灵瑜刚走到正殿门口,还未来得及跨过地栿,一抬眼就看见几个宫女簇拥着一个衣着华贵的人过来,定睛一看竟是太后。

“孙女拜见太后,”谢灵瑜上前一步,直接跪拜在地。

太后瞧着她一见面行如此大礼,这一颗心哟,跟被狠狠搓揉了一遍似的,竟等不及叫旁边的宫人将谢灵瑜扶起来,直奔过来,居然亲自上前将她扶了起来。

“我的儿,”太后是真心疼了,上上下下打量着谢灵瑜。

昔日离开长安时,还尚是个稚嫩的小女童模样,如今归来长成这般风仪万千的矜贵少女,瞧着这张陌生又带着熟悉的脸蛋,太后根本舍不得挪开眼睛。

谢灵瑜伸手握住太后的手掌:“孙女不孝,让祖母担忧。”

太后眼角泪盈盈,连声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与韩太妃截然不同的态度,让谢灵瑜心头有种既感动又些许荒唐。

她知太后一直疼爱她,前世太后还在时,便是处处为她打算。

当年她与裴靖安的婚事,便是太后精挑细选的,只是再挑选又如何,还不是抵不过人心易变。

而在新皇登基之前,太后已经逝世。

如若不然,谢灵瑜也不

至于这般轻易就被圈禁。

“祖母,我扶您到那边先坐下吧,”谢灵瑜瞧着太后神色似有些激动,怕她上了年岁骤然遇到大惊大喜之事,会引发身体不适。

太后拉着谢灵瑜一块坐到了殿内靠窗的贵妃榻上,宫女们很快端上来了茶饮。

不过谢灵瑜忙着回太后的话,竟也一时顾不上喝了。

“先前你病重,曹太医回来之后说,你身子已是大好了,”太后似乎还不放心,如今见着她本人,当然不会放过询问的机会。

谢灵瑜眼睫轻眨,一双秋水涟漪的黑眸水润润的看向太后。

“祖母放心,我早已好了,要不然也不会回来长安。”

太后倒是被她方才那笑意晃了眼似的,姿容出众的少女,眼波流转间竟是一股风流韵态,又有一点还未彻底褪去的稚嫩,就跟春日里将将要盛开的花骨朵般,说不出的娇艳美丽。

不得不说,上了年纪的妇人实在是喜欢这样颜色鲜艳的小娘子。

更别提这个小娘子还是自己家里的。

“这次回来,你可不许再回劳什子的上阳宫,”太后正色。

谢灵瑜被太后口吻逗笑。

却不想太后幽幽一叹:“你阿娘说好听点是胆小,怕惹事儿,说难听点便是愚朽,哪有将你这么小个的孩子扔在那么远地方的道理。若不是想着你阿耶……”

提到先永宁王,太后戛然而止,显然也知自己失言了。

谢灵瑜竟有些想不起来,前世她初回长安的场景了,那时候应该是她快要及笄,碍于实在拖不下去了,要不然她的及笄之礼也要耽搁,阿娘这才允了她回长安。

而那时候入宫,也是阿娘带着她。

早早通禀了太后,老人家一早便等着,也是极亲近的,却又不像现在这般。

如今想来,太后那会子也是顾忌韩太妃。

虽说以太后之尊,并不需要瞧韩太妃的脸色,但是自打先永宁王为救圣人,替圣人挡了那致命一剑,这救命之恩自然是记在了圣人和太后心中。

对于谢灵瑜和韩太妃这对孤儿寡母,自然是百般恩宠。

这些年来,光是赏赐给永宁王府的东西,便是比圣人的亲儿子还要丰厚。

太后自然也不愿责备韩太妃,生怕落得一个苛待的名声。

而且也明白韩太妃不愿意谢灵瑜树大招风,觉得她是一心想要保护谢灵瑜。

这才勉强同意让谢灵瑜留在上阳宫。

至于韩太妃找的那个借口,也不过是为了堵住外人的口罢了。

“祖母,我既回来,自然是不走了,”谢灵瑜挽着太后的手臂:“往后我会时时入宫来叨扰您。”

听到谢灵瑜如此说,太后岂有不开心的道理。

正说着话,高嬷嬷领着宫人过来,原来她方才去给谢灵瑜准备茶点,只是端过来时,实在是让人侧目。

“也不知殿下如今口味可是变了,老奴还是按着原先殿下爱吃的准备了些,”高嬷嬷边指挥着宫女将茶点摆在长案上,一边对着谢灵瑜说道。

谢灵瑜瞧了一眼这快要摆了满满一桌的糕点,着实有些惊讶。

而且确实都是她原先爱吃的。

也不知为何,她忽地想起了韩太妃,从昨晚回王府到今早,她倒是没吃上一口自己阿娘屋子里的东西。

今早她去韩太妃院中秉明要入宫一事,她的阿娘都没想起来问一句,可用过早膳了。

这些念头只是在谢灵瑜脑海中一闪而过,她已收敛好心神,温软回应:“嬷嬷费心了,我的口味您还是拿捏的这般精准。”

高嬷嬷瞬间笑得脸上皱纹,都深了几分。

谢灵瑜虽早膳用了些,但如今见太后笑盈盈瞧着自己,自然是要给面子,一口气吃了好几块糕点。

长辈大抵都喜欢好胃口的小辈儿,而且太后看惯了那些小鸟吃食似的贵女,见谢灵瑜这般吃东西,简直是满心满眼的喜爱。

正在此刻,又有宫人入内禀告:“启禀太后,昭阳公主求见。”

谢灵瑜正捏着点心,一双含笑黑眸瞬间滞了下来。

“殿下,”站在身侧的高嬷嬷轻唤了声。

谢灵瑜回过神,却一眼瞧见本被自己捏在手里的糕点,居然直接被捏碎了。

糕点的碎渣掉落在桌上,也沾了她一手。

谢灵瑜神色如常地轻笑了下:“这一激动,竟把糕点都捏碎了。”

高嬷嬷满脸甚是理解:“殿下也是有些年头没见过四公主了吧。”

待谢灵瑜将手指擦拭干净,就见殿门口出现一道身影,黄色窄袖短襦,绿色曳地长裙,配上极鲜艳的赤色半臂,浓艳又强烈的色彩,正是时下最为流行的小娘子穿搭。

昭阳公主欢欢喜喜的进来给太后请安,却不想一眼瞧见太后身侧坐着的那个小娘子。

怎么说呢,哪怕她自负美貌,可是在瞧见对方的瞬间,还是愣住。

对方只是安静坐在那里,眼底带着盈盈笑意,便都叫人觉得,她清丽慑人的容色只让这满室生光。

“给祖母请安,”昭阳公主盈盈一拜。

太后叫她起身后,笑着指向谢灵瑜:“你瞧瞧这个小娘子可眼熟?”

昭阳公主本就余光一直在偷瞄谢灵瑜,见太后如是说,将视线落在她脸上,看了许久确实觉得眼熟,只是总是想不起来是谁。

“祖母,您就别跟我卖关子了,快告诉我这位国色天香的小娘子,究竟是谁?”

昭阳公主撒娇般说道。

太后这才笑说:“这是你灵瑜妹妹呀,以前你们经常一处玩。”

圣人膝下拢共四位公主,前面的两位公主年长些,四公主又年纪太小,唯有三公主谢挽与谢灵瑜年岁相仿,谢灵瑜从前常入宫,便是与昭阳公主一处。

她虽是亲王之女,但昭阳公主生母身份低微,又非出身世家阀门,反而不如谢灵瑜受宠。

后来谢灵瑜继承亲王之位,便是在位份上也直接越过公主,与圣人的那些儿子们平起平坐。

而听到太后这番话的昭阳公主,神色极震惊看向谢灵瑜。

她虽未说话,谢灵瑜却看出了她眼底的意思。

——你竟回来了。

这反应竟与韩太妃如出一辙。

谢灵瑜望着自己的这位堂姐,眼神平静而无悲无喜。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滞。

直到谢灵瑜脸上泛起清浅而温柔笑意,直直看着昭阳公主:“许久未见,昭阳公主。”

前世杀了我的人。

我的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