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瑟见他丝毫不疑,忍不住咭儿一声笑出来,忙伸手捂着,明眸中闪过一丝狡黠之色,宝二爷比他好骗许多呢。

若非其性子软弱,倒可以直接请他带话。不过事涉荣府大老爷,他未必有这个胆量。为保万全,还是我亲自与少保说。

宝玉赶回东府,却听说贾琮上衙还未回来,又不好派人去催,想着事关女子生死名节,又不敢让宝钗等人转告,想着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便坐在慎始堂上苦等。

宝钗等派人问他,他只说“有事找琮哥儿,与姐姐们无干”,众女知道他夙来痴傻,只得随他去了。

——

此时贾琮正在南镇抚司衙门听着庄青的汇报。

“大人,案情基本清楚了,三个月前,吴侍郎对纪兴义封官许愿,允他太医院判之职,又额外送了他三万银子,请他暗中下手陷害元妃娘娘。

两个半月前,纪兴义便伙同太医莫泽明,诈言娘娘气血亏虚,须得滋补,骗她服食‘八珍丸’,其实是分量极重的寒凉收涩之药,使娘娘寒湿凝滞而停经。

娘娘停经后,不明所以,莫太医诊脉后又禀是前症之故,请娘娘继续服用‘八珍丸’。

如此一连服用了两个多月,而太医院的脉案记录却是疑似‘喜脉’,直到前日莫太医再次给娘娘开了一瓶‘八珍丸’、一瓶‘白术川芎丸’,并嘱咐先服‘白术川芎丸’,实际却是分量极重的‘温经丸’。

这剂猛药下去温经散寒、祛湿化瘀,立时使得郁结已久的经水汹涌而出并伴血块。

故皇上去凤藻宫时,刚好碰上娘娘行经,而另一瓶‘八珍丸’经太医院查验,实是极霸道的打胎药‘牛漆丸’,以致娘娘有口难辩。”

贾琮一言不发听完,心中恨怒欲狂,把太师椅扶手捏的咯咯作响,咬着牙道:“说下去。”

“是。”庄青察言观色,小心翼翼地道:“纪兴义的供词上启吴侍郎,下引莫太医,又有吏员卫固作证,且有几笔赃款为凭,卑职以为此案已然明了,可以抓捕有关人等。

只是……吴侍郎乃新党大员,又是吴贵妃生父,是否须先禀明圣上……”

“禀个屁!”贾琮冷哼道:“此刻去禀,岂不是打草惊蛇,给了他们狡辩的机会?皇上也会以为是我在帮元妃抵赖。传令缇骑,即刻将有关案犯抓捕归案!”

“卑职遵命!”庄青忙躬身道。

“连夜审讯清楚,写个案情折子,送到我府上。”贾琮起身道。

“大人放心,卑职明白,保证让一干宵小无所遁形。”

“此案明日我会上奏,请移交东厂办理,毕竟事涉元妃,我还是要避嫌,你明白么?”贾琮淡淡道。

庄青十分聪明,忙道:“卑职明白,定使得人证物证确凿,铁案如山,让东厂的同行无可奈何。”

“嗯。”贾琮点点头,出了衙门,径回府去。

宝玉在慎始堂吃了七八盏茶,直吃到太阳偏西才听说贾琮回来,急忙迎出去,拉着贾琮道:“琮哥儿,你总算回来了,我有话要告诉你。”

贾琮正烦躁,瞪了他一眼,道:“一边去。有什么话,等我歇会再说。”说完不理他,径去内室更衣。

“你……”宝玉大急,跺了跺脚,忙追了进去。

进了内堂,却被晴雯带了两个小丫头拦着。

“宝二爷干什么,爷刚回来正歇息呢。”

宝玉急道:“晴雯,你且让我进去,我真有十万火急的话要告诉琮哥儿。”

晴雯瞪了他一眼,见他不似作伪,道:“等着,我进去问问爷听不听。”过了一会出来,道:“去罢,爷本不想听,几位太太给你说情,让你进去。”

宝玉忙进去,见贾琮正躺在湘妃竹榻上歇息,旁边放着几盆冰鉴,柳五儿正给他扇风,金钏儿给他喂着切成小块、挑去籽的西瓜。

旁边宝钗、黛玉、凤姐儿、湘云等人正坐着说话。

见他进来,众女都笑着打了个招呼。

宝玉干笑着见礼,眼前之人大部分都是熟人,此刻见了颇有些尴尬。

贾琮闭着眼睛,懒洋洋地道:“长话短说,我猜你也没什么正经事。”

宝玉气结,道:“我没正经事,你倒挺正经,真要我当着嫂嫂们说?我看还是私下说好些。”

贾琮哂道:“说。大丈夫事无不可对人言,爷就是这么正大光明。”

宝玉气得差点吐血,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因冷笑道:“好好,好个大丈夫,那我说了。方才我去北静王府上,他有个爱妾叫锦瑟,你认识罢?”

“锦瑟?”贾琮微微一愣,笑道:“认识,长得挺漂亮,嘿嘿。”说完看了黛玉等人一眼,忙补充道:“当然,比你嫂嫂们还略差了那么一筹半筹。”

“认识就好。”宝玉冷哼道:“她请我转告你‘她腹中已有了你的孩子,请你务必立刻接她出去’”

啊?!众女齐声惊呼,旋即沉下脸看向贾琮,这混账!

噗!咳咳!贾琮口里的西瓜喷了出来,指着宝玉道:“什么?你再说一遍!什么混账话!”

宝玉冷笑道:“言尽于此,事关女子生死名节,你自己看着办,告辞。”说完甩袖而去。

“你,回来!给我说清楚。”贾琮喊道。

宝玉一肚子气,哪里理他,径自去了。

贾琮干笑着回头,道:“宝玉说话向来颠三倒四,没头没尾,也不说个清楚,弄得我一头雾水。”

众女或苦笑,或冷笑,或羞笑,或嘲笑,都一言不发。

黛玉轻哼了一声,淡淡道:“该说清楚的怕不是宝玉,而是某些人罢?咱们也是一头雾水呢。”

宝钗眉头微蹙,道:“琮儿,你既知锦瑟姑娘是北静王的房里人,怎么……唉,若让王爷知道,这不是凭空树敌么?”

凤姐儿冷笑道:“他定是色迷了心窍,性子一上来,管你什么王爷呢,打野食竟打到王爷府里,色胆真真儿比天还大。

那锦瑟婆娘是嫦娥下凡还是妖精幻化,就这么勾了你的魂儿去?”

贾琮平白多了个“孩子”,慌忙喊冤,道:“你们休得听信谗言,诬陷忠良。我是敢做不敢认的人?我与锦瑟只有一面之缘,清清白白,天日可鉴!”

楚婵嗤一声笑了,道:“你别把‘天日’搬出来,我们还信些儿。”

众女齐声啐了他一口,贾琮发誓的次数多了,渐渐不好使了。

贾琮尴尬一笑,道:“不信是不是?好,若我和锦瑟有过鱼水之欢,老天爷就罚我一辈子硬不起来。你们信了罢?”

“呸!不害臊,满嘴里胡吣什么?!”众女都红了脸,骂道。

不过这等惨烈的毒誓,也由不得她们不信。

贾琮笑道:“我早就说了,爷光明磊落,老天爷自然知道。”

“举头三尺有神明,你仔细着!”黛玉嗔道,“下回应了誓,看你怎么办。”

贾琮搂着她笑道:“颦儿是怕我雄风不在么?”

众女齐声掩嘴娇笑。

黛玉面如涂脂,又羞又恼,忙推开他,骂道:“下流种子,有疯话只和你宝姐姐说去,别污了我的耳朵。”

宝钗又好气又好笑,啐道:“颦儿这是连我一起骂了,人家又不是给我带的话,我真是有冤无处诉了。”

黛玉娇笑道:“你没管好他,自然也有不是,可不是冤枉你。”

宝钗反唇相讥道:“我只管外面的生意,你是管家太太,这可是你分内职司,某些人外紧内松,溺爱纵容,打量旁人不知道呢。”

“你!好你个宝丫头,看我饶你。”黛玉又羞又气,忙来捉宝钗。

贾琮见状,眼珠一转,忙悄悄往门口溜去,想去找宝玉问个清楚,忽听后面齐声道:“想逃?回来!”

“我去小解……”贾琮弱弱地道。

“少来这套,先说清楚。锦瑟是怎么回事?”凤姐儿道。

贾琮苦笑摇头,回来重新躺平,道:“你们这么聪明,何不替我想想,与我解惑呢?”

楚婵沉吟道:“琮儿,你和她真的没瓜葛?”

贾琮道:“清清白白,比沁芳溪还清,比你们的身子还白。”

“去你的,少插科打诨。”黛玉嗔道。

楚婵道:“既然锦瑟专诚请宝玉带这句话,定有紧要之事告诉你。”

贾琮皱眉道:“她能有什么事?莫非……”

“什么?”众女忙问道。

“莫非是她在王府中探听到什么不利于我的事?想以此作为投名状,请我救她脱离王府。”贾琮缓缓道。

黛玉冷笑道:“好好的干嘛脱离王府?恐怕是以此作为进身之阶,投入你的麾下罢?

你还说与人家没瓜葛,巴巴的宁愿背叛王爷也要投你,这份深情厚谊,你拿什么报答?”

贾琮对她的嘲讽恍如不觉,缓缓道:“锦瑟非常聪明,若不是十分要紧的事儿,她不至于如此。来人!”

“爷,请吩咐。”程灵素从门口闪身进来。

“传令,让锦衣卫想办法立刻把北静王府的锦瑟姑娘给我弄出来。”

“是。”

贾琮的命令化作密语,通过几个密谍接头后,迅速传进了北静王府。

锦瑟正坐在房里,望着窗外的余晖发呆,忽听门扉响动,一管事媳妇进来,丫头忙招呼着让座倒茶。

“妈妈来了,快请坐。山杏,把前儿王爷赐的好茶沏来。”

“是。”丫头答应一声去了。

那管事媳妇笑道:“今儿特来给姑娘送月例银子。”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封银子,放在桌上推给锦瑟。

锦瑟心中一动,道:“这月的份例不是才领了么?”

那管事媳妇笑道:“这是下月的,旁人那里自然可以迟些,姑娘这里只有早的,哪敢迟呢。姑娘点点。”说着伸手在布包上轻轻拍了拍。

锦瑟强压着心头喜悦,忙道:“妈妈送的自然不差分毫,哪用得着点。”

管事媳妇笑道:“姑娘虽信得过咱们,是给咱的老脸,不过银钱的事儿,还是仔细些为好。我还有事儿,回头来给姑娘请安。”

“妈妈慢走。”锦瑟忙把布包揣进怀里,客客气气送她出门。

锦瑟回到内室,打发了小丫头,拆开包裹一看,里面除银子外,还有一张小纸条,上写着:

今夜戌正,后门离府。

锦瑟紧紧握着纸条,大眼睛眯成了月牙,半

晌才冷静下来,想着王府里守卫森严,又忐忑不安起来,想到事情败露的后果,更是畏惧。

沉思良久,方才一咬牙,狠下决心,无论如何也要把这个消息告诉贾琮,不仅是为他,也是为自己。

看着太阳缓缓西坠,锦瑟好容易挨到将近戌正,才鼓起勇气,满怀憧憬起身出门。

“姑娘哪里去?我和你一起罢。”丫头道。

“不用,屋里闷热,我去园子里散散。”

锦瑟独自出来,穿过后花园,从花园后门出去,走过一段夹道,便是王府后门。

此时天已黑了,借着后门房窗户中透出的灯火,隐约可见后门虚掩着,并未锁住。

锦瑟大喜,趁着四下无人,忙小跑过去,只须拉开门冲出去,想来外面自有人接应。

手刚伸出去,还未碰到门栓,却见门忽然从外面被推开,一个手摇折扇的锦衣公子走了进来,后面跟着两个小厮。

“咦?姑娘哪里去?”

“我……我不去哪儿,屋里闷热出来逛逛。蒋先生才回来么?”锦瑟强作镇定道。

蒋玉菡似笑非笑看了她一眼,拱手道:“有几个朋友相约吃酒,才回来,不巧儿碰着姑娘。”

说着绕着锦瑟走了一圈,轻言细语地道:“大晚上的姑娘孤身一人可别出门,街面上不太平。”

锦瑟忙道:“先生说的是,我就是随便走走,这就回房了。”说完转身便想走。

蒋玉菡折扇刷地一合,抬手已拦住了她,笑道:“姑娘急什么,小生还有句话请教。”

锦瑟强笑道:“先生有何事?”

蒋玉菡回头看了看,淡淡道:“对街路边上有辆马车停在那里许久未动,不像是揽客倒像是等人。

后门口这条街上也忽然多了许多可疑之人,姑娘又恰好出现在此处,种种异常是否有所关联呢?”

锦瑟知道眼前之人是条精明之极的毒蛇,既被他碰上,应是再无幸理,心中被绝望填满,反而平静下来,淡淡道:“先生所言我不明白。”

蒋玉菡摇头笑道:“那我就再说明白些。姑娘进府也十余年了,这十年间可曾有过此时独自走到后门来散闷的?且后门恰好忘了锁。

事出反常必有妖,请姑娘随我去见王爷,若能有合理的解释,小生愿磕头赔罪。”

说完目光生寒,紧紧盯着锦瑟白嫩如脂的脸蛋,旁边两个小厮已走上前来,虎视眈眈。

锦瑟眼含泪光,最后看了眼门外的世界,轻叹了一声,黯然低头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