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怀清楚的看到他脸上的疑惑,在沉默了良久后,他说,“临渊,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我会劝母妃打消那个念头。”

一个本身不想当皇帝的人,一个眼中看不见黎民苍生的人,不可能把天下装在心中。

更何况,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萧怀也不想强求别人,于是道,“我会帮你出宫,假死逃脱世人的视线。”

说出后面这一句话,他下了很大决心,临了还是免不了再问一遍,萧临渊的回答一如既往。

这不光是萧临渊自己疑惑,萧怀也跟着在心头升起万千疑虑。

“若非史书上所记那般,那你为何会坐上那个位置?”

萧临渊沉默,他不知道。

这个问题在现在是注定没有答案的。

萧怀走前,萧临渊特意将那件红狐裘交还给了他,让他代为转交给南宫贵妃。

别问他为什么不直接还给对方,因为他猜到自己直接还回去对方也不会收,又或者说,压根没有收的必要。

那只是一件她不要了的东西。

但交给萧怀,纵使南宫贵妃不要,萧怀也会代为保存下来。

“六王妃殿下夜安,在下谢无念,在此有礼了。”

连莹霜带着孩子在侍卫的护送下,一路直入京都。

天色渐晚,一行人在离京还有十几里的驿站歇脚,连莹霜下车就见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物。

站在驿站门口喂马的青衫男子好似青山散步的隐士,文雅、淡然,含笑而立。

只见面第一眼,说的这第一句话,她就断定对方是冲着她来的。

支开身旁众人,连莹霜抱着熟睡的孩子坐在房间的椅上,安静的室内,谢无念站在离母子俩三步的距离外,安静无声,两人谁都没有先说话。

连莹霜抬手为对方斟茶,客气有礼道,“谢公子请坐。”

谢无念微睑着眸,闻言,没有第一时间落座,只视线从她怀中的孩子身上轻轻移开,唇角含笑,“小殿下该有四岁了吧?”

“当年六皇子猎场遇险,失踪了整整一夜才被人寻回,听说找到的时候人正完好无损的躺在山洞中,只是晕迷了过去。问起他是如何来到那里时,他亦不知。”

“这个救命恩人,恐怕就是王妃吧?包括他当时所中的药……也是您给解的。”

谢无念脸上的笑容俞加意味深长。

当年六皇子猎场遇险失踪之事人尽皆知,但没人知道萧怀当年是被人下了脏药,还带有伤,她在将人救下后就跑了,也没留下一丝一毫属于自己的痕迹。

但光是目测孩子的年纪,他就已能推测出当年之事。

连莹霜抬眸深深的注视着他,面上平静,看不出丝毫戒备,但实则心中亦是紧张的。

一方面是这事儿说出来毕竟不光彩,但是当时情景,萧怀当年不仅中了药还受了伤,高热不退,见心上人如此,她一时情急就这么做了。

“谢公子果然不负谋圣之称,但王妃这称呼,还请莫要再叫了。”

她与六皇子并未成婚,连她如今的孩子也只是一个未被承认的私生子罢了。

谢无念笑笑,并不将她的话放在心上,“谋圣也不过是后人胡说,我怎担的起这么大的名号。倒是连姑娘,在下称您为王妃有何不妥吗?”

“您和六皇子殿下两情相悦,连孩子都有了,您此番入京,他必娶你为妻,你们的孩子也是贵为皇孙。难道您觉得,他不会这么做?”

他施施然在连莹霜对面坐下,乌黑的发垂于胸前,双手规矩的搭在膝上,如玉般俊俏的脸上带着浅浅笑意,眸光流转间是适当的疑惑,好似真的在问,我哪句说的有错?

连莹霜被噎了一下。

她当然清楚以萧怀的为人,纵使他和她之间没有感情,因为孩子他也为聘她为正妻,坐王妃之位。

但……现在不是还未成婚吗,连莹霜便不想显得如此高调,于是才出言制止。

“我说不过你。”

她抿了抿唇,叹了口气,老实道。

谢无念轻笑出声,看着面前女子,目光并不放肆,心里已对连莹霜这个人有了初步的了解。

安静,温婉,却识大体,外柔内刚。

倒和六皇子挺合得来,谢无念在心里将这想法打了个转,口头上却什么都没说。

“是在下失礼了,王妃勿怪。”

他将腰间的一块玉佩取下,从桌上推到连莹霜面前,笑着看了眼她怀中和萧怀长的有七分像的孩子,说道:“这是我给小皇孙的见面礼了,还请王妃收下。”

碧绿的玉足有成人半个巴掌大小,上刻双鱼戏珠图案,玉的成色和雕功倒是其次,只玉中间的那颗玉珠圆而纯白,色泽温润,与周围的碧色截然相反又看不出丝毫嵌入的痕迹,倒像是天生长在上面一样,浑然天成。

连莹霜一眼就看出这玉价值不斐,没有急着伸手去拿,而是在思索了一会儿后,抬头直视谢无念道,“孩子还小,怕是担不得谢公子如此重礼,还请收回吧。”

她从前从未听说过六皇子和谢家有关联,这番无端送礼,送的她一时还真拿不定主意该不该收。

就怕收了,无意中给六皇子惹

来什么麻烦。

谢无念看出她的谨慎小心,不见生气,慢悠悠道:“这双鱼佩世间仅此一枚,虽珍贵,但好玉只有赠给有缘人才有意义。”

“双鱼绕环,同戏一珠,那王妃看这玉上的两条鱼像谁呢?”

点到为止,谢无念起身告辞。

连莹霜好像明白了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没读懂。

如果说这两条鱼是她和六殿下,中间的玉珠是他们的孩子,那倒也算是一家和谐美满的意思。

可再换个思路想想,谢无念算到了她要在这个驿站歇息一晚,特意等在此处,难道就只是为了送个礼物吗?

不是。

若这两条鱼不是指的她和六殿下,

那只能是指六殿下和十一殿下了。

而中间那颗惹人眼球的玉珠……便是指皇位。

谢无念在暗喻什么?!

怀中揣着那枚玉佩,连莹霜心绪重重,直到半夜也睡不着。

第二天,她带着孩子刚到城门,就见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萧怀。

一别数年,如今再见,他立在城门下,身姿比从前更加笔挺,也更成熟稳重了,只眉眼间的温柔依旧,站在那里不言不语就能吸引一众人的视线为他停留。

仿佛心有灵犀一般,她偶然间挑开车帘,正好见到是他。

下一秒,两人的视线对上。

迟疑了一下,她叫停马车,带着孩子走下去,和萧怀只隔着几步的距离,可二人却像隔着经年的时光再见。

少时不曾说出口的爱恋,此刻再聚,好似也没了说的必要了,只是眼神接触间,他们就已能读懂彼此的心意。

“让你久等了。”

萧怀向她走过去,隔着一步的距离,他清楚的看见连莹霜眼中隐忍着的泪意,克制的欢喜、悲伤。

这么多年了,她一个人瞒着所有人偷偷生下孩子,又装病隐居不见人,悄悄的养大他们的孩子。

萧怀光是想想,就能想象到她为此吃了多少苦。

一句久等,是他对二人之间从前不敢宣之于口的爱的歉意,也是对她的歉意。

这一次,他终于能正大光明的走向她。

他道:“父皇和母妃在宫里等着我带你和孩子进宫,一同商议我们的婚事。”

他的目光落在她手上牵着的懵懂且瘦弱的孩子身上,叹了口气,“这些年,是我对不起你。”

连莹霜嘴唇颤抖着,声线有些不稳。

“不关殿下的事,起初,有了孩子是我没想到的。但把他生下来,这是我的决定,不是殿下的错。”

萧怀弯腰,将只到他大腿高的孩子抱起来,孩子也不怕生,反而是拿疑惑又好奇的眼睛直勾勾的望着他。

好像在看他是谁?

萧怀看着孩子,对过去那段往事的悲伤终于收住,心中酸涩,却还是勉强自己笑出来,“你该叫我爹。”

孩子转头看向连莹霜,好像在问真的吗?他真的是我爹?

“孩子有名字吗?”

毕竟是第一次见,孩子好似还有些怕生,不敢出声,萧怀问,连莹霜假装自然的抬手擦擦湿润的眼角,也扯出个笑来,道:“我给他取了个名字,叫连竹笙。”

希望他如竹般坚韧、高雅,笙箫为伴,一生潇洒而自由。

可惜,他们的孩子最终却是连名字都无人知晓,无声无息的死在暗中,永远的消失在历史当中。

萧怀心中一痛,脸上的神情也苦了三分,拉过连莹霜的手,‘对不起’这三个字他已无力说出口,如果没有光幕的出现,那段将来就是他们要走的路。

如此惨烈、哀绝。

他沉默了许久,连莹霜亦如是。

“这次,我们不会再经历那样的事了,我保证。”

连莹霜点点头,喉间溢出破碎的哽咽。

起初她离京,一半是不知该如何面对萧怀,而另一半,也是出于对好友南宫舒华的愧疚,因为她心里也知道,南宫贵妃是有意撮合自己的侄女和萧怀的,而现在她做出这样的事,到底是让她无颜面对南宫舒华。

再者,她也知道,自己和萧怀修成正果的几率太小了,索性长痛不如短痛,断了一了百了。

只是如今光幕的出现,是不是代表他们终于能有一个不一样的未来了?

很快,这位话题中心的另一主人公归京的消息不胫而走,随着她的回归,还一同带回了她和六皇子的孩子。

没过几日,她入宫面圣,马上就要嫁入六皇子府的事也再度传遍京都,不知多少京都家小姐为此哭红了眼,心里酸水直冒。

事后,连莹霜将路上遇到谢无念的事说给萧怀听,还将对方赠予的玉佩也一并拿了出来。

萧怀看着手中碧中带白的玉佩,想起了从前听到的一则听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