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密麻麻的异样情绪源源不断从灵魂深处爬出来,缠绕在小芬脑子里,她感觉自己像中了毒,生了病,被劈成了两个人——她还不敢跟家里人说!
“……好……”顶着娘的视线,小芬嗫嚅着应下。
“好,回去吧!你跟你哥先回去,时间也差不多了,接下来我和你爹来做就行了。”娘得到小芬乖顺的应答,终于满意地松开手,只是眼睛仍直勾勾地看着她。
小芬僵硬地笑着,提着那篓子莲藕往岸上走。
路过月月家那片藕池时,小芬张望了一下,她跟月月平时的交情很一般,但今晚在莫名的情绪之下,她想要跟月月聊一聊。
月月一家也在挖藕,小芬看见了月月口中调皮的弟弟。
月月弟弟正嬉笑着往月月身上泼水,月月气急败坏:“我一定揍死你!你往我手上刻字这件事我还没收拾你呢!你给我过来!”
“什么嘛,我才没有!”月月弟弟跑远几步转头做了个鬼脸,“你别冤枉我,我想做的是把你剃光头,才不会在你手上刻字呢!”
月月伸出手:“就有就有!就是你干的!我手上这就是证据,姚琪是不是你喜欢的姑娘的名字,你怎么能把名字刻我手上啊,娘你看,你这回可不能包庇弟弟,他太坏了!我的手痛死了,今天干活都慢了好多——”
空气瞬间凝固,藕池里月月的家人们人全都停下手上的工作,齐刷刷看向月月。
小芬心中不安,第一反应是掩住手腕赶紧走。
内心的声音驱动她快点离开,快点,再快一点!
快步走了几步后身后响起一声惨叫,小芬往回看,霎时间眼睛瞪大瞳孔扩散,浑身战栗。
她看见了什么?
她看见灯光晃动的藕池里,月月被她二哥捂住嘴巴,被她大姐抱住双腿,她爹、她娘和她弟弟,正挥动着藕锹砍在她身上。
月月不停挣扎,她的手被砍掉,她的脚被砍断,鲜血挥洒在藕池里。
这一幕太过恐怖,小芬浑身僵硬,血液停止流动,整个人都懵住了。
她僵立在那里,眼睁睁看着月月被分尸填进了藕池了,她的脑袋被她弟弟快乐地一脚往藕池深处踢去,弟弟发出快活的笑声。
似乎感觉到小芬的视线,月月弟弟笑嘻嘻地伸脖子喊她:“小芬姐,你也要玩吗?”
“……不、不。”小芬咽了咽口水,找到自己的双脚,跌跌撞撞地往前跑。她踉跄了一下摔倒,莲藕散落了一地。
她哥阔子回头,皱眉骂她:“笨手笨脚的,赶紧捡起来!”
不用他说,小芬已经手忙脚乱地开始捡。
一道阴影掩住她,她哥走了回来,俯视着她。
来了,又来了!
这种跟娘不对劲的时候一模一样的感觉又来了!
小芬着急之下,抓莲藕的时候直接抓住了地上的泥巴。泥巴刺进指甲里,刺痛让她清醒。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做到的,竟然能抬头对上她哥的眼睛,问:“就快了,哥你先走,我会跟上你的。”
她哥背着一个大号背篓,双手还各提着一个装满莲藕的桶,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眼神冷淡,嘴上说着关心的话:“你真的能行吗?”
“能,我能行。”
“你的手,那是什么?”
心口狂跳,小芬惊得几乎要叫出声来。
不能让哥看见,不能!
小芬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用力抓起一把路上的泥土往手腕上摩擦。
她拿出了擦鞋的力度,三两下将两边手腕擦得一片血红,这她痛得眼眶含泪,心中却安稳很多。
“妹妹,你在做什么?”
哥的腰跟挑重物的扁担一样朝她弯下,纯黑色的眼睛跟她对上。
“手上有点痒,应该是被虫子蛰到了,我拿池边土擦一擦。看,擦好了,不痒了。”她摊开双手给哥看。
手腕血肉模糊,泥巴嵌进伤口里,已经完全看不出原先上面刻着的字了。
哥眨了眨眼睛,眼白里的黑色退去,恢复了正常,他笑着说:“池边土能治虫咬,你也不能这么用力啊,你的手都破皮了。”
何止破皮,连肉都被擦下来不少,小芬的脸白得不像样,硬挤出笑容:“没事,我回去擦擦药就好了。”她低下头,将最后一根散落的莲藕捡起来放回背篓里,蓄力将背篓重新挂到背上。
回到家后,小芬迫不及待回自己的房间。
她锁上门,躲进了被子里。她在被子里不停发抖,回想着月月的惨状,她的眼泪停不住。
哭着哭着,小芬止住了眼泪,她突然不想哭了。或者说……心里的声音在让她不要哭。
不要哭了,没必要哭。
好像这才是她本来的性格,她本来就不是爱哭的性格!
又来了,那种奇怪的认知再次出现,小芬觉得自己即将被另一个人取代。
白天她还觉得害怕,在接连看见爹娘哥哥的异常,以及月月惨死后,她不怕了。
“你是谁?”小芬低声问。
没有人回答她。
她想了想,又问:“你是超市的主人吗?对不起,我拿了你一颗糖,你爱吃莲藕吗?我拿莲藕给你换。
”
无人应答。
被子里没有空气,小芬憋得难受,掀开被子透气。她往窗户看去,她记得自己没关窗,怎么夜里一丝风都没有——
一道黑影站在窗外正在看她。
小芬吓得尖叫一声。
“小芬,你在干什么?”
“哥?哥!!你站在那里干什么!”认出是谁的声音,小芬失控大叫,“吓死我!”
阔子笑了一下:“胆子怎么那么小,我给你拿药啊,你锁着门我进不来,自己拿吧!”他放了一个东西到窗台上转身走了。
心跳失序了很久,小芬好不容易才将跳到喉咙的心脏重新咽回去,今晚接连受惊,她的头痛起来。她揉着头走到窗边,拿起了她哥送来的药瓶。
关上窗,小芬重新坐回床上,双手手腕一片糜烂,她将油灯拨亮一些,将绣花针烤热,再就着光小心地将伤口里的泥巴石子挑出来。
这个过程痛苦万分,拿针的手止不住地颤。清创后上药,她已经痛出满身汗。
长舒一口气,小芬躺下双手摊在身侧,疲惫不堪地睡着了。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睡着之后,窗外响起窸窣声,锁好的窗户被撬开,一个黑影跳进来,在黑暗中蹲在她身上,视线落在她的手腕上。
黑影拆开她手上的布条,面上糊上了厚厚一层药膏,黑影毫不留情地将用布条将药膏刮掉。
睡梦中的小芬发出痛苦的闷哼,眼皮跳动,人却醒不过来。
红肿一片的手腕上什么线索都没有。
黑影满意了,从窗户离开。
天还没亮,小芬就被噩梦惊醒,她猛然坐起来大口喘气,又颓然跌了回去。
头晕脑胀,眼前的画面正在旋转,小芬知道自己是发烧了。喉咙干涩得黏在一起,她张了张嘴发不出声音,低头看,手上的伤敞在空气里,手腕红肿糜烂,火辣辣的疼。头太晕了,小芬眼皮一翻又晕了过去。
醒来时是中午,嘴里有药草的苦涩味,小芬坐起来,看见木制床头柜上摆着一碗凉了的粥。
这一定是碗甜粥,是娘放的。小芬本该感动,但事实上她看着这碗甜粥心中毫无波动,也不想喝。
她看向自己的手腕,伤口被重新上药包扎过。呆愣了很久,小芬走出房门,发现爹娘和哥都不在家了。
看向隔壁的方向,月月昨晚死了,那不是梦,是她的眼睛看到的真相。
小芬知道,她熟知的世界正在发生变化,包括她的家人,包括她自己。
再看向家中库房的方向,挖来的莲藕就储存在库房里,等商人下单后会派车来家里装载。
昨晚带回来的莲藕就在库房左间,小芬不想去检查,可又知道如果自己不做,等爹娘回来不会放过自己。
以前,这个“不放过”顶多是骂一句打一顿不让吃饭。现在,也许会跟对待月月一样,将她大卸八块填进藕池里吧。
她拖延着不想去库房,回房间研究昨天见到的超市,她打算用自己的私房钱付账,不能白吃别人的东西。
这一次她心态稳了很多,也就发现了昨天忽略的东西。
一封信。
一封放在收银台的信。
小芬将自己攒下来的私房钱放在收银台上,将那封信拿起来。
信的封面写着“给手腕上刻着白姜跟超市四个字的人看的信”。
这是超市主人留下的信。小芬有些不好意思,她没经过主人同意吃了一颗糖,打开信的时候她的脸都是羞红的。
看到信上的字时,小芬皱眉,这字怎么看起来那么熟悉,她内心的第一感受是这是自己的字。
可是不可能啊,她读书不多,从会走路就开始干活,没时间写字,她的字跟狗爬的差不多,怎么会写出这么端正好看的字?
再看内容,她的表情慢慢变了。
她怎么所有字都认识?
她晃了晃头,怀疑自己是发烧烧坏了脑子。她重新看了一遍、两遍、三遍……一句一句,一字一字地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