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那身披滚毛大氅半遮面的少女羞答答的抬起眼皮。

她留了刘海,遮住了一双水汪汪的眼睛。

此时目光透过刘海缝隙偷看赵福生,却没料到赵福生正好也在看她,两人目光相碰,少女一个激灵,连忙将脸别开。

坐在赵福生斜对面的女人见此情景,抿唇笑了一下:

“你不用猜了,我们彼此之间并不认识,就像——”

说到这里,她转头想去看青袍大汉,但她转头时身体却坐着没动,因此这一转只能看到自己身侧的人,并没有看到青袍大汉的脸。

可赵福生与她斜对坐,看得清楚她这个动作应该是要看大汉的。

伴随着她转头的动作,她脸上露出畏惧的神情:

“像那位大人所说,我们是有缘才坐上了这辆马车。”

青袍大汉笑道:

“既然此前大家都不熟识,不如相互介绍一下,如何?”

他的嘴唇动了动,似是有话要说。

鬼伥不用说了。

我的名字如今一个记在魂命册上,一个记在夫子庙内的一名册上,如今看这架势,还要再记一笔在这诡异的马车之上。

她深吸了口气,心中还在拼命的思索与青袍大汉、无人驾驶的马车相关的线索,就听到自己在说:

“我原本出生九门村,家中——”

她随即意识到,自己的身体并没有彻底的失控,应该只是她无法抗拒青袍大汉的吩咐,一旦对他的话心生抵触,身体便会背叛自己的思维,做出与她想法截然不同的决定。

可这会儿她见到这些人齐齐点头的时候,惊悚感油然而生,顿时将她原本的猜测冲碎。

她心中浮现猜测:莫非车上的人并不是万安县人?这辆马车也并不是本县的车辆?

正思索间,那男人笑着道:

“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遇到大人。”

“人果然不能太受欢迎了啊——”

狗头村案件后,为了让张传世利用厉鬼力量止疼,她将魂命册借给了他。

一直写着字的青袍大汉听到此处,终于抬起了头。

她对马车已经心生警惕,哪里还敢真正的曝光自己的身份。

……

她终于明白自己身处何地,也明白了自己此时的危险处境。

面对青袍大汉的点名以及众人的注视,她心中生出自豪得意之感,开口前甚至清了清嗓子:

“咳咳。”

她叹息了一声。

她重生之后,办了要饭胡同的鬼祸便呆在镇魔司中并没有外出,直到狗头村的案子落到自己手上,她才再次出了镇魔司的大门。

“不过你刚提到的郑副令倒是很有意思,已经被我登记在册。”

他自己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说话时又去翻动名册:

“没有他们的名字,他们不是受邀请人。”

刘化成可不是好惹的,此人死后厉鬼复苏,能克制住无头鬼,可见他不是什么软桃子。

“提及马车的人,第二天离奇消失……且与别人提起后,听到过的人中也有一部分跟着失踪……”

从青袍大汉口中的话可以听出,这辆马车是冲着她而来的,可她压根不清楚自己如何招惹来这样一辆邪性的马车。

上扬的嘴角垂落下来,她的表情不再僵硬,而是变得自然了许多。

不过一切只是她的美好幻想。

“范**?范**?”

她此时终于意识到自己可能遇到的是一个大麻烦,她见到的马车内的人未必是真的‘人’,她极有可能陷入了类似于在狗头村时,受替身鬼干扰记忆时的处境。

她的身体似是违背了她的意志,赵福生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嘴角不受控制的扬起。

当务之急,是要想办法离开鬼马车。

而解决了狗头村案子后,她今日去了夫子庙,与刘义真说过话后便来到孟婆摊子,期间从未与其他人打过交道。

“唉,我终于明白我为什么会被邀请上这辆车了。”

她打定主意,顿时失控的感觉完全消失。

想清楚这一点后,赵福生顿时反应过来:如果自己之后不再与青袍大汉对抗,而是顺从他的吩咐,身体便不会失控,说不定还能从与众人的对话之中找出线索,继而寻求契机脱身。

她想了想,压下心中对郑副令的愧疚,对青袍大汉道:

“打个商量,反正你迟早要邀请宝知县的郑副令上车,不如你现在去请他,把我找个地方放下,怎么样?”

“……”

赵福生突然破防大骂,“该死的范必死!该死的范氏兄弟!这两个乌鸦嘴!”

赵福生环顾四周,说道:

赵福生听到这里,隐隐觉得有些熟悉。

她目光落到青袍大汉手中的册子之上,突发奇想:自己现在真是出息了,被三方厉鬼势力登记在册。

“你写、你写,写好没有?我叫赵福生,九门村人。”

范必死说过,无论是提及鬼马车,还是听到鬼马车事件的人,都有可能会失踪。

赵福生眼珠一转,她脚踩了三条鬼船,只是不知道这三方厉鬼

哪个更凶一些。

赵福生初时见这些人有说有笑,虽说认为马车及这青袍大汉古怪,但并没有往厉鬼方向联想,只猜测是万安县中隐藏了其他的驭鬼者。

而那先前搭话的女人性情似是开朗一些,听她先是咬牙切齿的骂,后又长长叹息,不由感到好奇,问了她一句。

赵福生冲他露出笑意,提醒着:

正在书写的青袍大汉似是感应到她这一瞬间心理的变化,本能的抬头看了她一眼。

想到这里,赵福生的表情有些难看。

赵福生突然语塞,一时之间感觉有些对不起这位素未谋面的宝知县镇魔司令司主事。

她听范必死提起此案,触动厉鬼法则。

久远的记忆似是呼之欲出,却始终像是有一层薄纸隔着,令她一时之间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刘三’这个名字。

反倒赵福生开始担忧,夫子庙内可是镇压着三个厉鬼,鬼马车突然在今夜闯入,会不会将平衡打破,令得暂时没有危险的三鬼复苏?

如果厉鬼有记忆、有思维、有意识,恐怕要指着她鼻子大骂她三姓家奴。

那会儿的她不懂,此时才明白,鬼马车的存在就是禁忌,与替身鬼的存在相似,一旦提及或是听人提及鬼马车,便如触发禁忌,踩入禁区。

赵福生想起先前两人的介绍,只说是哪个村、哪个镇的人,却并没有提到‘万安县’三个字。

“此时不是邀请他的时候。”

大汉笑意吟吟:

但不知为什么,他提到范氏氏兄弟二人时,好像两人的名字被他含在嘴中,无法发声。

“你也是万安县人?”

她正心神紧绷之际,那刘三又道:

该说的、不该说的,统统如竹筒倒豆子般的说了出来。

这里恰好离夫子庙近。

其他人抿着嘴唇怪异的笑,没有出声。

自己重生的时间并不长,原主身份简单,在与范氏兄弟打交道前,与厉鬼事件没有牵扯。

但是可怕的事情再一次发生了。

“万安县的镇魔司?”

她毫无隐瞒。

就算众人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赵福生仍欲出言拒绝。

“刘三必死无疑!”

“对。”

但瞬间之后,她又面对现实,想到了自己的处境——如今她自身尚且是泥菩萨过河,万安县纵使有危难,她也有心无力。

“……”

“正是万安县黄泉村人。”

不对!

“……”见鬼了!

“坐不下?”

如今确认了这马车是鬼物,难怪她先前没有见到驾驶者,原来驾车的是鬼非人。

青袍大汉似是对于二人之间的叙旧并不感兴趣,他也没有出声阻止二人的交流。

“车上坐不下。”

眼前的情景实在怪异。

赵福生有些忧伤的道:

“可我不明白的是,为什么大家都听了,就拉我一人,明明说的也不是我啊?怎么不拉范必死、范无救两人?”

范必死当时说这话时的神情浮现在赵福生的心头,最后的这句话在她脑海中来回响荡:刘三必死无疑!刘三必死无疑!刘三必死无疑!

慢慢的,这句话逐渐变了味,赵福生自动将其转化成:

照理来说马车在万安县内出没,车上坐的应该是万安县人……

她叹了口气。

其他人听到他的话,都整齐划一的点头。

随着他话音一落,车上其他人都含笑转过了头来。

这一声叹息也出自她的口中,说完之后,赵福生自己都愣了一愣。

可以说赵福生的生活简单,行踪一目了然,照理说不应该与这样的诡异事情搭上关系。

想通了这一点后,赵福生迅速的平静了下来。

赵福生看向他,他松了口气,这才道:

赵福生点了点头。

十来双眼睛齐刷刷的落到赵福生身上,使她瞬间压力倍增。

赵福生又想骂人:

“他们说的人不是受邀者,我听一听就受邀请了???”

青袍大汉宛如没有听到她的怒骂,仍低头书写。

一名册是他衍生的大凶之物,自己此时在一名册上,只希望刘化成感应到自己的处境,迅速复苏赶来抢人。

“……”

如今能依靠的,只有一命册。

“这马车不知道什么模样……”

就在这时,先前与赵福生搭话,提到过‘刘员外生辰’的男人突然表情有些古怪。

当日她重生开启了封神榜,在弄清自己的处境后就急着想要接任务赚取功德。

所以她后来就算足不出户,也没有犯什么事儿,仍招来了这样一桩麻烦,原因就在于当日她听到鬼马车案件时,就已经被鬼马车标记。

“好啊。”

赵福生长叹了三声。

两个重要的线索与当日案情相吻合,赵福生哪里还不明白自己已经不知不觉登上了鬼马车!

“造孽啊!造孽啊!冤孽!”

她近来办了两桩鬼案,声名鹊起,可能引起了隐伏在暗地里的人注意,有意想

要给她一个下马威。

她察觉到这个人对‘万安县镇魔司’好像很是在意,想到这里,赵福生又发现了奇怪之处。

青袍大汉耐心的道:

“……报案的刘三在之前听过有邻居提起这马车之事,结果第二日……”

黄泉村、刘三!

两个关键信息一听入赵福生的耳朵,顿时像是钥匙打开迷宫大门。

杂乱无章的记忆冲破雾障,范必死的声音在她脑海里响起:

“……有人曾在黄泉村附近发现了一辆诡异的马车。”

如今车上这男人自称刘三,又是黄泉村人。

青袍大汉没有理她,低垂下头又开始奋笔疾书。

“就从新人开始吧。”

“……”

赵福生定了定神,问他:

鬼马车的线索并不多,可恰好范必死提起了报案人名叫‘刘三’,且马车曾在黄泉村附近出现。

范必死说鬼马车只能上不能下,至今没有听说过有人能从鬼马车上逃脱,因此这桩鬼案诡谲离奇,线索不多。

赵福生的心中开始拼命的回想自己今日的经历。

“唉。”

事情已经发生,她再是怒骂范氏兄弟也无用,不如想想办法,要怎么从这诡异的马车脱身。

大汉没有理她的话,而是微笑着再翻册子:

“有没有王法,有没有天理?”

而范必死当日提起了三桩鬼案,而首个鬼案就是鬼马车!

“——如今在万安县任令司主事,驭使了一个厉鬼,正要处于复苏边沿——”

“你怎么了?”

刘化成与无头鬼相互镇压,根本不可能在此时复苏。

那青袍大汉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本册子,此时正提笔记录,看得赵福生胆颤心惊,心中思忖:

赵福生必死无疑!

赵福生必死无疑!

赵福生必死无疑!

“该死!该死!该死!”

如果这马车也与厉鬼有关,这样一算,她已经被三方厉鬼势力登记在册。

它远在帝京,就是有些力量,也弱得惊人——更何况此时魂命册不在赵福生身上。

“对。”男人局促不安的点头,答道:

“小人名叫刘跛,家中行三,人称刘三,”

赵福生愣了一愣,反问道。

青袍大汉语气随性,却带着隐隐使人无法反驳的威严。

“为何?”

“先前车里也是人满为患,可你分明挤出了一个位置来。”

在知道这辆马车是厉鬼驾驭后,她已经猜到车上这些人都不一定是活人。

与自己对话的青袍大汉兴许是鬼,兴许只是厉鬼法则营造出来的幻觉。

可鬼马车太过神秘,自己名字被记录在册,就算此次成功逃离,将来这辆车仍是隐患,不如趁此机会尽量交谈,看能不能套出一些有用的线索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