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哥——”
范无救本来指望哥哥回来是帮忙求情,哪知范必死竟一口答应了。
范必死没有看他,见赵福生已经转开了头,便以眼神压制弟弟,示意他将那宝知县的令使拖走。
几人出得门来,忍了多时的范无救终于忍不住了:
“大哥,你是疯了吗,你怎么能答应福生要去宝知县啊?”
那可是两个鬼!
以往在两兄弟眼里无所不能的郑副令都不敢出手,赵福生怎么敢去接这烂摊子的?
“福生可真是疯——唔!”
他话没说完,立即就被范必死勒住了脖子。
“大、大哥,放、放、放手!”
“我看你才是要疯了。”
范必死摇头,缓缓放开了弟弟,有些恨铁不成钢的道:
“如今没有我们选择的余地,除了信任福生。”
说完,他看了弟弟一眼,提醒着:
“祸水东引。”
说来说去,这桩事情最初造孽的是他们,听信了纸人张的‘祸水东引’之计,引出如今的局面。
虽说追根究底二人也是为了保命,可赵福生一家被他们所害,如今两人还能活着,已经是很幸运的结局了。
“我看大人虽然说话直接,但为人行事很有当年——”
范必死说到这里,眼中露出几分怀念之色: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愿意收拾宝知县的鬼祸,可能是——”他迟疑了片刻:“良知?责任?”
这两个词一说出来,他自己都忍不住笑了:
“不管怎么样,她没有袖手旁观,而且老张这种奸滑小人与她同行也把命保住了,可见她不是见死不救的人。”
范必死说到这里,劝弟弟道:
“好好休息吧,不要想太多,这个世道就是这样,没有我们选择的余地。”
当初两人强势时,赵氏一家三口无法选择,如今两兄弟也没有。
“……”范无救捂着脖子哭丧着脸没有答声。
半晌后,在一旁听得分明的宝知县大汉怯怯出声:
“二位大哥,大夫在哪呢?”
他看二范出了厢房便开始说话,被赵福生吓破了胆的他哪敢出声,因此在一旁收敛声息站了许久。
可见这兄弟两人越说越来劲,他的伤口又剧痛难忍,血流个不停,见二人俱都安静,大汉这才壮着胆子打破了沉默。
范必死这才想起身旁还有一个人。
他叹了口气,不耐烦的看了此人一眼,对他便没有对弟弟的好脸色了,恶声恶气道:
“走吧!”
……
等范氏兄弟领着宝知县的令使一离开,厢房内只剩下赵福生一人的时候,她这才将身体放松,倒向椅子后背处。
她望着房门的方向沉吟了片刻。
范氏兄弟身上定然有隐藏的秘密,她在记录鬼车案时,隐瞒了一个线索:鬼车上的名册无法记录二范的名字。
这是为什么?
十几年前,万安县镇魔司的令司主事赵端为什么会收养这样一对孪生兄弟呢?
此次宝知县鬼案一行,她之所以决定带上范氏兄弟,除了是因为这桩鬼祸与三人都有渊源之外,也是想要弄清楚这两人身上究竟有什么秘密,竟能以凡人之身,将大凶之物反克制住。
打定主意后,赵福生很快将注意力集中到了自己的封神榜上。
从离开鬼车到现在,她一直没有空闲的时间查看自己此次鬼祸得失。
办完狗头村鬼案后,她原本剩余986点功德值,但在经历鬼车案后,功德值被大量扣除,如今还剩余460点功德值。
除了其中100点功德值是为了安抚时空鬼铃而扣去之外,大部分的功德值是在与鬼车相抗衡的那一刻消耗掉的。
而其余6点则分别是恢复双手因抓铃而受到的损伤及安抚复苏的鬼手。
虽说鬼车案一下扣去了赵福生大半的功德值,但总体而言,赵福生仍是满意的。
她损失了一个刚得到的替身纸人,可却令鬼车停摆,又暂时的消弥了自身魂命册、一命册危机,且拿到了一个时空铃——虽然这铃铛对她来说暂时派不上用场,不过她并没有吃亏。
盘点完收获之后,赵福生随即起身回屋。
她已经决定要前往宝知县,虽说如今的她拥有封神榜,已经有了一定的办案底气,但每一次与鬼打交道的瞬间都是以命相搏,半点疏忽不得。
在去办鬼案之前,还是要养精蓄锐,以最好的状态面对厉鬼的。
赵福生这一觉睡得格外惬意,直到被范必死敲门唤醒时,她整个人一扫一夜未眠的疲惫。
“古建生脸上的血已经止住,大夫说将养半个月能恢复,只是会留下印子。”
范必死跟赵福生汇报着:
“我和无救没什么可收拾的,有缺失的到了宝知县再要就行。”
赵福生是去帮忙善后的,且以她办鬼案的成功率,宝知县的郑副令就是跪着接待也不过分。
“就是准备了一辆车,走官道的话最多三个时辰,天黑前就能到镇魔司的官衙。”
“走。”
赵福生点头应了一声。
范必死就犹豫:
“大人要带什么东西吗?”
她摇了摇头:
“你也说过,一切宝知县准备就行,没什么可带的。”
范必死便没有再多说。
两人出来正厅时,见庞知县等人都来了,此时候在厅中,见到赵福生时,众人欲言又止,一副不知所措的可怜巴巴神情。
“你们怎么在这?”赵福生好奇的问了一声。
乡绅于维德等人年纪不小了,昨夜因赵福生失踪的缘故,这些老头儿一宿未睡,这会儿竟然又眼巴巴的赶了过来。
她对这些人来意心中明镜似的,却故意装出不懂的样子问了一声。
“大人,您真要去宝知县?”庞知县是这些人是最恐慌的。
他本来就因为昨夜焦虑恐惧的缘故唇上起了几个大泡,这会儿歇息了半天,大泡不止没有消散,反倒睡了一半又听师爷慌张将他叫醒,说是镇魔司的杂役传来消息,赵福生欲去宝知县办鬼案,下午就出行。
这个消息对庞知县来说如同晴天霹雳。
朝廷对于各地镇魔司有制约手段,对各地官员也同样有法令。
在职官员未经朝廷调动,是不得擅离职守的,违者抄家入狱,会遭受极其可怕的酷刑。
这个法令的存在就是为了震慑官员,使他们不敢因当地鬼祸而逃离——也是庞知县明知万安县被朝廷放弃后依旧不敢私下逃离此地的原因。
自赵启明死后,庞知县提心吊胆了好几个月,以为必死无疑之际,赵福生的意外出现让县中的众人看到了一线希望。
也正因为如此,庞知县对她格外尊敬看重,深怕侍候得不满意。
如今赵福生要前往宝知县,在杂役们看来这只是赵福生去办桩案子,但深知镇魔司魂命册体系的庞知县却看到了另一层隐忧:那就是赵福生打破了朝廷关于令司不得轻易外出的法令。
法令一破,会受鬼伥反噬。
有这规则在,当地令司只要没有发疯,便不会轻易犯戒,且严格遵守法令。
可如今赵福生要离开万安县!
她自然是没有发疯的,庞知县才与她打过照面,她敢踏出万安县的地界,唯一的可能就是她摆脱了魂命册的挟制。
这个后果自然是庞知县更无法承受的。
一旦赵福生不再受约束,她随时可以离开这里,万安县在拥有短暂的太平与安全感后,极有可能会再度失去。
当时想到这样的后果,庞知县就险些睁着眼睛昏死过去。
“大人——大人啊——下官的大人呦——”
一个老头哭得涕泪横流,如丧考妣。
“你至于吗……”
张传世抱着魂命册,有些不解的问。
“你闭嘴!”
庞知县第一次失去读书人的斯文,瞪大眼睛喝斥了这老头儿一句:
“你不懂,你要是懂了,你哭得比我还伤心。”
“我——”张传世一听这话就不服气,正欲还嘴,赵福生出声将两人的话打断:
“好了。”
她一出声之后,其他人不敢再多话,庞知县伤心欲绝,赵福生想起自己从重生起,与这老知县相处还算和谐,彼此没有明面上的矛盾。
且将来还要与他相处,有他帮忙办事也算顺心,因此并没有让他恐慌,而是说道:
“我就是去宝知县出趟差,少则两三天,多则三五天就回,有什么好哭的。”
她话中的意思令得庞知县怔了一怔,醒悟过来之后他眼睛一亮,顾不得擦泪便问:
“大人意思是还要回来?”
一旁张传世听到这里,也跟着一愣,接着面色大变,连忙从椅子上站起。
他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赵福生可以离开万安县,也就意味着她摆脱了魂命册的限制。
而她如果离开万安县,天下之大,哪里都可以去。
万安县的镇魔司可不能失去赵福生的庇护。
他可是被拐入了万安县镇魔司,赵福生一走,这里没有令司的保护,鬼祸一出现后,其余令使几乎只能等死。
这可不行!
这下轮到张传世焦急了,他嘴唇一张,没了眼皮的眼珠一瞪,正要哭嚎——
赵福生警告似的看了他一眼:
“当然要回来。”
她这话令得庞知县等人俱都大松了口气。
就连一直没有出声的二范两人紧攥的拳头也是一松,脸上露出笑意。
“这里是我的家,我不会离开的。”
而且她拥有封神榜,需要以功德解锁更多神位及开启地狱。
万安县有了鬼雾,这东西的存在会使鬼祸出现的机率暴增,对于赵福生来说就是一个天然的安乐窝,她怎么舍得离开?
更何况这里是她重生之地。
虽说一开始她被迫无奈接收了这一切烂摊子,可眼见着周围的一切在她的努力下逐渐上了正轨。
破败的镇魔司又重新开始繁荣,县里的人口将来也会增多,这使得赵福生对于万安县自然有了一定的庇护心,暂时想不出要离开这里的理由。
再加上万安县里一切资源供她使
用,又不用再受朝廷约束,她就相当于坐镇一方的土皇帝,大权在握,她自然不肯轻易放弃。
“放心吧,我不会离开这里。”
她承诺。
庞知县等人这下是真的安心了。
于维德紧绷的心弦一松,咧嘴笑了笑,接着又担忧的道:
“可大人这一趟危不危险啊?”
这老乡绅一句话又将众人刚放下的心又重新提起。
“办鬼案哪有不危险的。”赵福生淡淡的应了一句。
她不敢保证办鬼案百分之百的安全,“但我自有我保命的法子,实在不行到时我们在保命的情况下回来就是。”
“我们?”范必死听了这话转头看了弟弟一眼,却见以往缺心眼儿的弟弟闻听这话时也似是品出了味儿。
两兄弟心中窃喜,惴惴不安的心也跟着松懈了些。
“好了,不多耽搁了,准备些食物路上吃,我们这就出发。”赵福生止住了众人还欲再说的话,她下了决心之后,其他人也无法劝止,只好担忧的送她出行。
临行之时,张传世以一种异常复杂的眼神看着二范。
他既担忧赵福生三人一去不复返,独留他在万安县中,又庆幸于自己这一次不用冒险去面对两个可怕的厉鬼。
这种纠结的心境之下,他看着众人马车远去。
马车上,二范的表情也很是复杂。
按规则来说,范氏兄弟本来也不能离开万安县的地界,但临出发前,赵福生将二人魂命册上的名字暂时取出,交到了二人手上,使其可以短暂的离开。
想起大半个月前,两人也曾想方设法试图令赵福生将他们的魂命册取出却始终没有达成目的;如今倒是不费吹灰之力的将名字取出了,可惜两兄弟却一点儿都不能开心。
“这一去宝知县很快,官道也远比乡村小道好走,大人昨夜没睡,不如歇息一会。”
范必死忍住复杂的心理,看着赵福生说了一句。
她点了点头,看了缩在角落的宝知县令使一眼。
他脸上裹满了包扎伤口的麻布,整个脑袋仅露出眼睛、鼻子与嘴唇,看上去异常的滑稽。
此人名叫古建生,在宝知县中是个不入流的令使,跟早前的二范一样,是久闻郑副令的大名前去投奔的。
这会儿见赵福生看他,他又慌又惧,一双眼睛转个不停,不时求救般的看向范必死二人。
直到赵福生闭目养神后,他长长的松了一大口气。
‘呼——’气刚顺出一半,便又见先前还闭了眼睛的赵福生又不知何时睁开眼皮盯着他看。
那口气顿时呛住,他吓得拼命憋紧,鼻腔喷出大量鼻涕。
赵福生忍俊不禁。
她这一笑,范氏兄弟也看出她的恶作剧。
即将面临二鬼形成的鬼祸,可赵福生竟还拥有捉弄人的心境,可见她此行就是没有十成把握,至少也有保命的底气。
两人心情一松,车厢内沉闷的气氛顿时也比先前松快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