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元这话犹如晴天霹雳, 佯装镇定的慧心再也装不下去了,猛地睁开眼睛,怒骂道:“孽徒, 当初是谁收留你的,若非我将你留在寺中, 你还在外面讨饭!”
他气得脸色铁青,眼神凶狠如恶狼, 若不是双手被捆绑住了,估计这会儿已经扑上去将福元撕成了碎片。
福元被他恐怖的眼睛一看,浑身泛起鸡皮疙瘩, 嘴唇直哆嗦:“是,没错, 你收留了我们, 可那也是你要装瞎子,需要人侍奉。我们这些年没少为你做事,挣的银钱却全你自己收着, 我们可没得多少好处, 今天还要受你拖累!”
“况且, 这度牒、寺庙都是空净大师留下的,咱们占的也不是你的便宜!”
慧心厌恶地瞥了他一眼:“蠢货, 愚不可及!”
他当初怎么会收这么蠢的一个东西为徒。
慧心气到了极点,知道大势已去, 跟福元多说无益,干脆重新闭上了眼睛。
师徒俩这番交锋不过是眨眼之间的事,可对在场百姓的冲击却堪比火山爆发,尤其是那些到现在还拥护慧心,相信慧心的忠实信徒们。
哪怕陈云州将这么多证据摆在了面前, 甚至慧心自己都不若先前那么从容,开始口不择言,浑身上下都是破绽,可他们还是义无反顾地相信着慧心。
相信他有苦衷,相信他是被冤枉的,相信这里面有误会。
可两人这番争吵,还有慧心睁开的双眼,彻底打破了他们最后一丝幻想。
看着他们这副难以置信的样子,陈云州微微挑眉,是时候让慧心尝尝玩弄人心的代价了,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一些吧。
他赞许地看着福元:“不错,福元,你比你师兄强多了,机会只会留给有准备的人,恭喜你抓住了这个机会。还有吗?”
对上陈云州带笑的眼神,福元知道自己已经没有了退路,一狠心道:“有的,他还每日三更起床练武,日夜不辍!”
这么自律!可这不是陈云州想要的,他索性挑明了:“马小云她们这些失踪的少女呢?你如实说,我答应你,不管你在里面做了什么,都饶你一命!”
得了陈云州这句准话,福元闭上眼睛狠心说道:“他一直利用他这副好看的皮囊和名声在诱拐美貌少女,马小云她们都是被他拐走的。其实失踪的远不止六个,而是整整十三人,有些是孤女,有些在家里极不受待见,都是身份低微卑贱之人,失踪了也没人理。他专挑这些人下手,因为他是个瞎子,谁都没想到他身上!”
群情哗然,百姓们不敢相信,自己如此信赖的大师竟然是个满口谎言的骗子,是个手上沾了不知多少条人命的恶棍。
“骗子,混账……”
感觉受到莫大欺骗的百姓们捡起了地上的石头、泥块、菜叶子往慧心师徒身上砸去,边砸边骂。过去他们有多相信慧心师徒,如今就有多憎恶他们。
慧心师徒双手都被绑着,身体不灵活,加之四面八方都是石头,躲闪不及,只能低头避开脸部,生生受着。
一刹那,乱石泥土纷飞,好不热闹。
柯九嘴里叼了根野草,痛快地说:“活该,打得好,多打一会儿,让这混蛋刚才那么嚣张。”
其他衙役也都一副看好戏的样子,都没有上前阻止的意思。
陈云州抽空看了一眼不断暴涨的拥护值,心情大好。这次可不是一点一点的长,而是一大片【+2】,中间偶尔还夹杂着【+3】,短短几息的功夫,拥护值就上涨了几百点,给他又凑齐了四位数,而且还在不停地长。
算是今日意外的收获了。
这些都得归功于贴心的慧心大师,若不是他招来这么多人,陈云州哪能捡这么大个便宜。
看了一会儿拥护值美妙的涨幅,陈云州缓缓抬头,只见慧心师徒三人已经被打成了猪头,脸上被石头划开了好几道口子,血混着泥土落在灰色的僧衣上,狼狈到了极点。
福元对上陈云州的眼神,连忙求饶:“陈大人救命,陈大人救救我,你答应过的我,我交代了你要留我一命的……啊……”
一块鸡蛋大的泥巴好巧不巧地砸进了他的嘴里,引得众人哄堂大笑。
陈云州慢条斯理地说:“没错,我是说过要留你一命,这不没死吗?放心,死不了的。”
柯九几个跟着调笑:“放心,我们看着,不会让你被打死的。”
又等了一会儿,百姓们这口恶气出得差不多了,陈云州才拍手叫停:“好了,大家都住手,再打下去要闹出人命了。”
柯九等人也赶紧上去劝解:“婶子,大叔,可以了,让我们将他们带回县衙审问吧。”
百姓们这才住了手。
还有几个年纪大的走到陈云州跟前跪下道歉:“对不起,陈大人,刚才都是小人糊涂,太过相信慧心师徒,差点放跑了这个恶人。”
随着他们的动作,越来越多的百姓跪下,向陈云州表达歉意。
陈云州抬手:“都起来吧。大家认识慧心更久,他平日里又会装模作用,营造了一个好名声,你们大家相信他是正常的。不过也希望大家吸取这次教训,以后不要人云亦云了,对官府多些信任。”
他
这番话让大家更惭愧了。
老者站起来说:“是,我们以后一定相信陈大人。”
“对,以后陈大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其余人跟着附和。
陈云州哭笑不得,这些老百姓吧,愚昧是愚昧,但淳朴真诚也是真的。
他看了一眼天色,摆手道:“好,大家的心意我明白了,时间不早了,都回去吧。”
百姓们依依不舍地冲他挥手道别,临走时还朝慧心身上吐了一口唾沫。
有人开了这个头,后面的挨个上去,有不解气的还故意往慧心脸上吐。
等人走光后,慧心的脸已经没法看了,红的、绿色、黄的,跟个调色盘一样。他也是能忍,遭了这般罪,硬是连吭都没吭一声。
陈云州睨了一眼,安排两名衙役守在五平寺,将寺封了,便带着大家下了山。
这家伙确实是个狠角色。
衙役们自动整队,将慧心师徒和苗阿芳押在中间往山下走去。苗阿芳嘴巴里的干草已经被扯了下来,她也没再吵,安安静静地走在队伍中默默垂泪。
回到县衙天都快黑了,陈云州吩咐柯九:“把他们四人押入牢房,分开关押后,然后你带大家去百花酿酒楼吃饭,记我账上。”
柯九高兴地说:“谢谢大人。弟兄们,今天陈大人请客!”
“谢谢大人,谢谢大人!”衙役高声欢呼,喜庆得过年似的。
郑深出来正好看到这一幕。
等衙役们走后,他上前对陈云州说:“你别总是惯着他们,咱们这点俸禄可请不起他们吃几顿。”
陈云州有点不好意思:“多谢郑大人提点,我只是想着兄弟们跟我出去办事办得这么漂亮,大家都辛苦了,犒劳一顿。”
其实这个点了,百花酿也没什么好东西,也就大米饭配两个素菜顶天了,搞不好菜也没了,花不了多少钱。
不过郑大人说的这也是个问题,县衙太穷了,连点团建资金都没有,加班不但没加班费,连顿工作餐都没有,可怜。而且整个县衙竟只有六匹马,两匹安排拉车,剩下四匹供衙役们有急事的时候用。
像今天这种人比较多的时候,大家就只能走路,来回就得近两个时辰,太耽误时间了,一想到往后几年,甚至是几十年都要过这种穷苦的日子,他就觉得窒息。
穷苦不可怕,可怕的是日复一日世世代代都是这样,看不到一丝希望。
不行,必须得想法子改善生活,改变县衙这穷得叮当响的状况。
于是他问郑深:“郑大人,咱们想个搞钱的门路怎么样?”
郑深愣了一下,只觉得他是在开玩笑,没当回事,反而问起了案子相关的事情:“听说苗阿芳找回来了?”
陈云州点头:“找回来了,幸好没事,但就是被那假慧心洗脑得厉害。”
郑深刚才听衙役们议论假慧心了,有些感兴趣:“那假和尚这么厉害?我也跟你去瞧瞧吧。”
陈云州一口答应:“好啊,等我吃过饭就去。”
在外奔波一天,他也饿了。
郑深答应,让他先回去吃饭,自己在书房等他。
用过饭,两人一道去了大牢,先见的是苗阿芳。
苗阿芳哭了大半天,眼睛肿得跟核桃一样,嗓子也哭哑了。
陈云州递了张手帕给她:“别哭了,下次动动脑子,别轻易相信他人,尤其是男人。”
郑深侧目,大兄弟你忘了自个儿也是男人吗?小心将来讨不到媳妇。
可离奇的是,苗阿芳竟然真的停止了哭泣,还抿了抿唇说:“谢谢陈大人,民女知道了。”
陈云州很满意,这姑娘脑子虽然不是很聪明,但至少知错能改。他道:“说说你跟慧心的事,还有你是怎么从家里跑出来的。”
苗阿芳攥着帕子,吸了吸鼻子说起了慧心诱拐她的经过。
去年中秋节前一天,家里又吵了起来,苗阿芳一个人去了五平寺,那天寺里香客不多,只有寥寥几人,很是安静。苗阿芳跪在佛祖前好半晌,许了很多愿,希望家里人别吵了,也希望她能找个如意郎君。
上完香,她出来时就看到了慧心站在寺中那棵菩提树前,仰望着树顶,没毁容的侧脸白皙如玉,精致又好看,那一瞬她直接看痴了,忍不住上前搭话。
慧心虽然眼瞎,却似乎能猜到她心情不好,开解了她一通,还邀请她喝茶。茶香袅袅,眼前的慧心睿智、渊博、温柔,跟村里那些毛头小子完全不一样。
苗阿芳的心沦陷了,此后一有机会就偷偷往山上跑,甚至拒绝了好几门不错的婚事。
直到年初,苗老二欠下巨额赌债,苗老汉逼她嫁给黄员外,她再次跑上山,找慧心哭诉,慧心当天拒绝了她,只说自己是个出家人,一穷二白,眼睛瞎了,年纪又比她大不少,给不了她幸福,苗阿芳生气地哭着跑下了山。
但她还是不甘心。回去后一细想,慧心说配不上她,怕给不了她幸福,又不是不喜欢她。
过了几天,她再次上山,找到慧心表白,说什么都不要,只愿跟他在一起。慧心“终于”被她的这片痴心打动了,答应跟她远走高飞,但为了避免被苗家人发现,还要暂时委屈她一段时间
。
苗阿芳答应下来。
随后慧心指导她先跟家里闹几天脾气,让家里人不耐烦,不怎么管她了,再在被子里塞一堆衣服之类的,放下蚊帐,弄成像是有个人睡在里面的样子,然后半夜偷偷离开家,出了村子,福青在村口桥的另一边等她。
然后她便被接到了山上,躲进了洞里,等着慧心安排好,带她远走高飞。
所以今天之前,苗阿芳都还一直做着跟心上人双宿双飞的美梦。
陈云州摆手示意衙役将她带下去,然后问道:“郑大人怎么看?”
郑深叹道:“ 这个慧心是个老手,而且极会揣摩人心,将苗阿芳拿捏得死死的,难怪能骗那么多女孩子而不被人知晓,也不知他将骗来的这些女孩子弄到哪里去了。”
陈云州想起苗阿芳还是处女,心里有了许多猜测:“他处心积虑骗这么多女孩子,既不是为了美色,那肯定是为了利益。安排提审福青吧,这人心思细腻,非常沉稳,我感觉他应该知道不少。”
郑深点头,吩咐一旁的狱卒。
但没过多久,衙役就惊慌失措地跑了回来:“陈大人,郑大人,不少了,那福青死了……”
“什么?”陈云州蹭地站了起来,疾步走到牢房,只见福青倒在地上,双目紧闭,嘴唇乌青,有黑色的血液流出。
稍后赶到的郑深弯腰探了探他的鼻息,轻轻摇头:“没救了,他应该是中毒而亡。”
陈云州深吸一口气,咬牙吩咐旁边的狱卒:“去把江平叫回来验尸。”
稍顿片刻,他起身来到慧心的牢房外。
慧心应该是听到了狱卒的叫声,哈哈哈大笑:“陈大人,你说你年纪轻轻就当了县太爷,咱们俩往日无仇,近日无怨的,你又何必逮着我不放呢?放了我,我不但给你一笔你十年俸禄都不及的银子,而且还可以帮你引荐贵人,如何?”
陈云州掀起眼皮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不如何。”
慧心止住了笑:“陈大人,你最好放了我,不然小心你头顶的乌纱帽不保。”
进了牢房还放狠话,陈云州可不惯着他,下令:“来人,将他全身上下,包括牙齿缝里都给搜一遍,然后拖到刑房审问,他若是不招就动刑,直到他招供为止。”
“是,大人。”狱卒进去搜身。
陈云州沉着脸路过福元的牢房,停下了脚步:“你身上不会也藏了毒药吧?”
福元吓懵了,立即疯狂摇头:“没有,大人,小僧没有。福青……福青应该是为了他妹妹。小僧跟福青都是孤儿,从小在外面流浪,饥一顿饱一顿的,九年前被假慧心看中,带上了山。他装瞎子,并让我们对外宣称是祖师爷替他收的,我们为了吃饱饭,一直配合他。福青的妹妹因为是个姑娘家,不能到寺里生活,就被他安排到了别处,具体什么地方,小僧也不知道。”
陈云州不意外。
如果不是有把柄,福青怎么可能甘愿自杀。
福青的妹妹不过是个不关紧要的人物。陈云州现在只关心另一件事:“那些姑娘被他送去了哪里?”
福元苦笑摇头:“大人,小僧不知。他嫌小僧脾气急躁,沉不住气,这件事都是交给福青去办的。他们将少女拐骗到山上后,过一段时间,风声过去,他就让福青带着姑娘乔装下山,骗姑娘是先带她去安顿好,等着他去汇合。福青每次三更出门,要等到晚上才回来,有时候甚至会拖到第二天。小僧也问过他,但他口风很紧,从不肯说。”
没用!
陈云州见从他口中问不出什么,转身离开。
郑深看着他阴沉沉的侧脸,宽慰道:“陈大人不必急,刑狱的鞭子一般人可受不了,这假慧心迟早会招的。”
陈云州却没那么乐观,假慧心明显是个狠人,这种人通常对自己也很狠,意志力坚强,怕是很难从他口中撬出消息。
他想到了另外一件事:“这假慧心很可能是朝廷的通缉犯,我打算给附近的州县衙门去一封信,查查他的身份。”
郑深道:“陈大人的猜测很有道理,只是刚才那假慧心有恃无恐,他背后之人可能不简单,若是贸然向各衙门去函查他的身份,有可能会打草惊蛇。”
陈云州思忖片刻,赞同:“还是郑大人想得周到,先想办法撬开他的嘴吧。”
只是这假慧心的嘴实在是太严了,值夜班的狱卒招呼了他一晚上,打断了两根沾了盐水的鞭子,他硬是咬牙什么都不肯说。
太多人围观了五平寺的案子,这事很快就传开了。
得到消息的马小云父母第二天上午一大早就跑到了县衙门口,看到陈云州出来,立即跪下磕头:“青天大老爷,听说抓到了拐走我们家小云的那个坏人,大人找到了我们家小云吗?”
陈云州对上马母失明的双目,感觉真是太讽刺了,假慧心用失明这招装可怜,博同情,诱拐走了女孩子们,可失去女儿的马母却真的为此哭瞎了眼睛。
他轻叹一声,有些歉疚地说:“抱歉,现在还没有马小云的消息。你们先回去,官府会尽力追查她们的下落,有消息会通知你们的。”
柯九机灵地上去扶起二老:“我家大人最近一直在追查这个案
子,你们先回家等消息吧。”
老两口没有纠缠,只是冲陈云州和柯九不停地说:“谢谢,谢谢……”
送走二老,柯九气得重重在地上踹了一脚:“混账,狗东西,老子干死他!”
陈云州拍了拍他:“把我那一顿一块儿揍了。”
柯九真的跑去暴打了假慧心一顿。
假慧心的骨头就是硬,各种严刑拷打都上了一遍,打得他皮开肉绽,遍体鳞伤,他还是咬紧牙关不肯说。
这么下去不是办法,陈云州思忖许久,决定兵行险着,吩咐柯九:“安排人将他的腿打瘸了。”
“好嘞,大人放心,小的这就去办。”柯九笑呵呵地接下了这个差事。
***
两天后,假慧心还是不肯开口,几个衙役将他带去了五平寺,寻找有没有新的线索,下山时,假慧心趁四人不被冲进了树林中,四名衙役搜了半天也没找到人。
陈云州知道后大发雷霆,将他们狠狠的骂了一顿,还罚了一个月的薪俸。
随后,陈云州回了后衙,换了身便装。
郑深看着他嘱咐道:“大人多带几个人,路上小心,若是发现事情不可为,当以大人的安危为重。”
陈云州含笑点头:“多谢郑大人的关心,我会小心的,衙门的事务就交给你了。”
双方告别,陈云州带着同样是便装打扮的柯九几个,趁着夜色出了门,直奔五平寺而去。
到了山脚下,守在这的大刘连忙上前给陈云州禀明了情况:“大人,假慧心下了山,往安阳镇的方向去了,咱们的人一直跟在他后面。”
陈云州满意颔首:“走吧,追上去,不远不近的跟着。”
假慧心如今浑身是伤,腿还被打瘸了,走不快,他们很轻松就能追上。
快到天亮时,假慧心到了安阳镇,他先是去药铺买了些药,包扎了伤口,然后雇了一辆马车出发,往北而去。
陈云州看着这方向,目光微沉:“他这是打算去庆川?”
大刘去过庆川几次,点头道:“有可能,安阳过去,再经过一个镇子,前方就是庆川了。咱们县离庆川不算特别远,只有七十多里地。”
走了一天多,在距庆川城还有四五里的时候,假慧心下了马车,然后去了城郊一处僻静的庄园,敲了敲门很快有人将他放了进去。
没过多久,一个仆人出门,直奔城里。
陈云州让柯九在后面跟着。
一个多时辰后,柯九回来禀告:“大人,那个仆人进了城里一处气派的院子,小的打听到,那是庆川通判齐项明的府邸。”
通判是正六品官员,职掌兵民、钱谷、户口、赋役、狱讼审理等事务,还有权监督和向朝廷推荐本州官员。
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官大一级压死人,如果假慧心背后的靠山是他,将会相当棘手。
陈云州决定先观察观察情况再做打算,他安排了两个衙役轮班盯着城外这处宅子,随时留意假慧心的去向,又让柯九去城里打听打听齐家的情况。
用了一天,他们大致了解到了齐家的情况。
齐项明本人的官声还不错,但他有个风评不大好的儿子,名叫齐罡,名字倒是挺周正的,但城里老百姓提到他就三缄其口。还是柯九用铜板开道才打听到这人平日里瞧着没什么恶习,但性情暴虐,动辄易怒,当街打过好几次人,出手非常狠,打得有个小伙子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月,酒馆的伙计、青楼的女子都怕遇到他。
连钱都不想赚他的了,说明这人的暴虐非同一般。
更糟糕的是,第二天盯梢的大刘来报,齐罡去了城外那处庄子,在里面呆了半天,然后神清气爽地回了城,而院子里隐约传来女子的惨叫声。
大刘向附近村庄的百姓打听,有个老太太告诉他,那是一处吃人的庄子,周围的人都不敢靠近,一旦靠近,就会有家丁出来驱逐甚至是打骂。
至于惨叫声,他们经常听到,但出入里面的都是达官贵人,他们不敢管,也不敢打听,只能装作不知道。
陈云州眯起眼,轻轻敲击桌面:“出入的都是达官贵人,也就是说不止齐罡一个?”
大刘点头:“没错,听说隔几日就会有豪华的马车过去,有时候还是一群人一块儿去。听说,那庄子后面的湖里有很多尸体。那个湖也被圈了起来,周围拦上了篱笆,不许附近的百姓进入。”
好家伙,真够猖狂的。
陈云州面色阴沉,重重一拳捶在桌子上。
柯九沉默了一会儿,劝道:“大人,不若算了吧。”
不是他们不负责任,没有同情心和正义感,而是这件事他们处理不了。陈云州一旦插手这事,就是跟齐项明对着干,齐项明不会放过他的。
齐项明官比陈云州大,还有监督全州府官员的权力,随意参陈云州一本,就够他受的。
陈云州轻轻摇头:“柯九,这事不是我们说算就能算的。除非,我向他们投诚,同流合污,否则齐罡不可能会放过我。”
假慧心想必已经将他捣毁五平寺一事告诉了齐罡。
齐罡这人性情暴虐,横行霸道,肯定是要跟陈云州算这笔帐的
,除非陈云州愿意当他的一条狗,摇尾乞怜,或是跟加入他们一起胡作非为,齐罡才可能放心。
无视这件事陈云州良心上都过不去,更别提跟他们同流合污了。
“那……大人,咱们怎么办?”柯九问道,“他那院子里的打手粗略估计都有二三十个,我们这点人恐怕不够。”
陈云州摇头:“即便够,咱们也不能在庆川动手,这还有没有把庆川知府放在眼里了?”
这可是上级的地盘,如今最好的办法是借力打力。
陈云州找客栈的掌柜花了点钱打听到庆川知府杨柏川的情况。
杨柏川四十多岁,去年调来的庆川,为人低调,最喜欢做的事便是钓鱼和吃甜食。至于为官方面,马马虎虎,没有什么恶名,也没太好的官声,有点中不溜的感觉,再多的掌柜就不清楚了。
不过这就够了,杨柏川也是外地调来的,跟地头蛇齐项明有没有矛盾不清楚,但两人关系应该不会特别好,毕竟都没认识多久。
陈云州决定投其所好。杨柏川喜欢吃甜食,巧了,他这里就有一种甜食,而且是独一无二那种,全大燕仅此一家,那就是红薯。
上次兑换的红薯陈云州看过,很像烟薯。喜欢吃烤红薯的人都知道,烟薯烤出来流蜜,又软又甜,吃一口能甜进人的心间。
不过古代没烤红薯的机器,若是像乡下那样放在火堆里烤可能会沾上很多的草木灰,卖相不好也会影响口感。
陈云州瞅了一眼系统里三千多点的拥护值,呼叫小助手:【我兑换一斤红薯,能帮我烤熟吗?或者直接给烤熟的。】
货架上写着兑换红薯,又没有说生的还是熟的,他这要求不过分吧。
这次小助手没有装死:【一百拥护值。】
陈云州讨价还价:【太贵了,你看我这么久才攒了这么点积分,就顺手帮我烤了吧。再说,货架上只写着烤红薯,又没说生的还是熟的,这次给我熟的就成了,谢谢。】
小助手:【以后都给熟的。】
不行,他现在有这么多拥护值,兑换几斤出来可以种出一大片。
陈云州只得妥协:【一百点就一百点,不过要新鲜出炉的,热乎乎的啊。】
***
安定河畔,杨柳萋萋,惠风和畅。
沐休这日,杨柏川像往常一样,穿了身靛青色的棉布直裰,头戴草帽,像个普通的钓鱼翁在河边一坐就是半天,管家抬头看了看头顶的阳光,劝道:“大人,您已经出来小半天了,回府吃点东西吧。”
杨柏川正在兴头上,摆了摆手:“我不饿,再钓一会儿。”
好几天才能有这么一回乐趣呢,他正在兴头头,哪舍得回去。
就在这时,一股诱人的香味窜入鼻息,焦香甘甜,回味无穷。
杨柏川扭头就看到一个年轻人手中捧着一块巴掌大、皱巴巴散发着热气的东西走过来。
随着年轻人越走越近,那股香味越发的浓郁,刚说还不饿的杨柏川咽了咽口水,当着管家的面又不好开口说买。
就在他以为自己要跟这道香味擦肩而过时,年轻人在他面前停下了脚步,捧着红薯拱手行礼:“下官庐阳县令陈云州见过杨大人。”
杨柏川眉头一拧:“你认识我?”
陈云州实话实说:“下官是特意来找大人的。这是烤红薯,下官一朋友送的,听闻大人喜甜食,特意带过来给大人一尝。”
说着他将红薯掰成两半,露出里面金灿灿的红薯泥,然后示意杨柏川挑一半。
金灿灿的烤红薯上冒着蒸腾的热气,香味扑鼻。
杨柏川没经受住诱惑,伸手拿了左边那块:“多谢。”
他轻轻咬了一口,又软又甜,比他吃过的蜜糖都还要甜上三分。
杨柏川就好这一口,他不知不觉,几口就将半个烤红薯吃完了,犹觉意犹未尽,看着陈云州问道:“这莫非是庆川这边的特产?本官竟不知。”
错过了大半年,真可惜。
陈云州摇头:“不是,是一友人送的,大人要是喜欢,回头我让他再送两颗生的给大人,种下之后到秋天能收一大片红薯。这个作物产量非常高,亩产高达上千斤。”
杨柏川可不单纯只是个吃货。
他一听就明白这东西更重要的价值了,那就是填饱肚子。亩产这么高,可是水稻的好几倍,而且红薯不比麦麸米糠杂豆好吃多了。
若是将此物在庆川大面积推广,庆川再遇天灾,饿死的人将会少很多。
回头吏部考核的时候,这可是他实打实的政绩。而且若这东西真如陈云州所说的那么好,他还可以进献给朝廷,又是一功。
陈云州也是官员,不会不明白其中的道理,他为何不自己揽下这天大的功劳,而是将这好处拱手让给自己?
杨柏川心思通透,很快就明白了其中的关节:“你有什么条件?”
陈云州笑着说:“条件倒是谈不上。只是下官最近遇到了一个难处,想请大人施把手。”
果然如此,杨柏川放心了:“你说说,看我能不能帮得上。”
陈云州从自己追查苗阿芳失踪说起:“……如今那假慧心逃进了城郊的富泉
庄园,下官想向大人借一队人马进去捉拿此人。”
杨柏川沉吟片刻问道:“富泉庄园是谁家的庄子?”
陈云州盯着他的眼睛说道:“齐项明之子齐罡的。”
杨柏川瞳孔骤然一缩,沉默了一会儿说:“本官可做个中间人,大家坐下来吃顿饭,这事便过去了。”
这是要和稀泥。
陈云州有些失望,可此事也求不得,他说:“多谢大人好意,失踪的十三名女子是下官下辖百姓,有母亲为了女儿哭瞎了眼睛,作为他们信赖的父母官,下官做不到与凶手把酒言欢。”
“哈哈哈,好,好,陈云州是吧,你很不错!”杨柏川忽然哈哈大笑,还拍了拍陈云州的肩膀。
他这态度转变太突然,陈云州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脸上露出欣喜的笑容:“大人愿意帮下官?”
杨柏川敛了笑:“不是帮你,你也说了,你是父母官,要对治下的百姓负责,本官亦是。齐罡的作风本官亦有所耳闻,只是手里并未其把柄,此前也没发现他做太过之事,加之齐项明的面子,本官没想过问。但若事情如你所说,他在外诱拐掳骗良家女子,关进富泉庄园肆意□□,折磨致死,那本官就不能坐视不理了。”
陈云州连忙说道:“大人高义。”
杨柏川摆手:“你先别给本官戴高帽子。齐项明膝下就这一独子,平时多有纵容,他不会允许你动他的独生子。你可要想好了,一旦对齐罡动手,将要跟齐项明为敌,齐项明不会放过你的,只要他在这庆川一天,你也别想升迁了。”
陈云州心说,不升迁也不是什么坏事。他不是原主,又没继承原主的记忆,可装不出大才子,进京皇帝让他即兴作诗一首怎么办?
在庆川苟着就挺好,他这么年轻,还熬不死齐项明吗?
“无妨,有杨大人在,下官不怕。”
杨柏川又笑了起来:“你倒是会说话。本官虽比齐项明大一级,可本官才来庆川不到一年,他却在此耕耘十数载,根深叶茂,我只能保证我在任时不会做视他诬陷你。”
陈云州拱手致谢:“有大人这句话足矣,下官实在是感激不尽。”
见他没反悔的意思,杨柏川欣慰地点头:“好。不过为保证计划万无一失,最好的办法就是趁齐项明不在时动手。三日后他要出城办事,等他走后就动手吧,最好将齐罡引过去,人赃俱获。”
陈云州明白他的意思,一旦让齐罡逃脱,齐项明回来,再想定他的罪就难了,齐家随便推出一个人做替罪羔羊就能将这事抹过去。
“大人安排得极是,此事就由下官来办吧,大人只管借人给下官就是。”
杨柏川一口应下:“好,不过为防止走漏消息,三日后行动当天我再给你人。”
陈云州也觉得这样比较好,两人又商讨了一会儿行动的细节,半个时辰后再告辞,只是临走时,杨柏川舔了舔嘴唇,问他:“那个烤红薯还有吗?”
陈云州笑了:“有的,事成之后,下官不止要送大人烤红薯,还要送大人红薯种。”
这案子办了少说也得长个几千拥护值,还缺他一顿烤红薯吗?只要成功了,他请杨大人吃两顿烤红薯都行。
杨柏川心满意足地走了。
***
三天后清晨,陈云州还在洗脸,柯九就兴奋地跑了过来:“大人,齐项明刚刚出城了。”
陈云州精神一振:“薛捕头可来了?”
薛捕头是杨柏川派来配合陈云州的人。薛捕头的弟弟曾因在街上不小心撞到了齐罡的马车就被其抽了一鞭子,脸上留了一道狰狞的疤痕,导致说好的亲事都黄了。
他弟弟也变得敏感自卑胆小,连门都不怎么敢出。
柯九往外看了一眼,笑道:“来了。”
薛捕头进来行了礼就迫不及待地说:“陈大人,齐通判已经出城,咱们是不是可以行动了?”
陈云州笑道:“我也正好想找薛捕头,咱们按照原计划,薛捕头等我的消息再动手。”
“好,陈大人小心。”薛捕头目送他离开,眼神激动,今天终于可以为弟弟报仇,将那个恶人绳之以法了。
陈云州带着柯九等人直奔富泉庄园。
柯九提着刀大剌剌地去敲门,守着门口的家丁拎着棍子围了上来:“干什么的?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敢在这里撒野,不想活了?”
柯九拿出腰牌,往他面前一晃:“我们是庐阳县衙的人,奉我家大人之命,前来捉拿逃犯黎獐。”
黎獐就是假慧心的真名,庆川人氏,九年前他酒后与人发生争执,提刀杀了对方全家,被官府通缉,逃到了五平寺中躲了起来。庆川府衙现在还有他的档案和通缉令。
那家丁看到腰牌赶紧给旁边那人使了一记眼色。
那人立即退回了院中,一面吩咐家丁出来顶上,一面从后门骑马进城通知齐罡。
齐罡闻言大怒:“区区庐阳县令就敢来管本少爷的事。我还没去找那陈云州的麻烦,他倒是先找上门来了。走,本少爷倒要看看,他能把本少爷怎么样。”
庆川可是他的地盘,还轮不到陈云州撒野。
齐罡带了几个打架的好手赶到
富泉庄园,远远地就看到与家丁对峙的陈云州一行人,当即跳下马,将缰绳抛给了随从,大剌剌地走到陈云州跟前,上下斜眼打量:“你就是敢管老子闲事的那个陈云州?”
“没错!”陈云州毫不畏惧地直视着他的目光。
齐罡阴恻恻的一笑:“小子,够胆。听说你是状元被贬到咱们这破地方的,今日我就教教你什么叫落了毛的凤凰不如鸡。就这几个人还想来找老子的麻烦!来人,给我打,使劲儿打,留一口气就行了。”
端是嚣张跋扈,视人命为儿戏,连他这个正儿八经的朝廷命官都敢打。
那些小姑娘落到这种残暴的人手里恐怕是生不如死。
陈云州冷冷地看着围上来的家丁,振臂一挥,下一刻,躲在暗处的薛捕头立即带着近百名衙役围了过来,将庄园堵得水泄不通。
那些提刀拿棍的家丁忍不住后退了一步,回头望向齐罡:“公子……”
齐罡脸上猖狂得意的笑凝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