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浦子口大捷啦!正月初一浦子口大捷,安庆守备营千里破贼,南京得保了,来买时报加刊看最新贼情啦!”
正月初二日的南京石城门内街上,一名青皮抱着一叠加刊,卖力的嚎叫着。
南京正在人心惶惶的时候,城中人都在担忧一江之隔的数十万流寇,各种传言在城中流传,此时听到有最新的寇情,很快围聚起一群人,伸手问那青皮要报刊,还有人动手来抓。
“干啥干啥,两文一张。”
当先一人骂道,“这报纸每月都是在城中送的,凭啥你要买两文。”
“那可是以前,这战报加刊可是紧俏货,两文,你不买让开些。”青皮不由分说要把那人推到一边。
那人拨开他手问道,“那怎知是不是确实。”
“怎地不是确实,这时报的主什么……对了,主笔是安庆来的,认得那守备官,亲自过江去看了大战,那哪里能有假,告诉你们说,浦子口报捷的文书都要过江了,快买一份看看去。”
那人扭头就走,“我都知道大捷了还买啥买。”
青皮呸一声,朝着周围其他人叫道,“这战报上还有其他的,流寇破和州屠城啊,有个复社的刘秀才家破人亡,过江时有际遇,又得了大富贵,想看的来买了!”
这次他学乖了,叫卖时留了个悬念,此时围了不少人,南京识字的人多,挤来挤去要看那战报的刘秀才到底咋回事,那青皮遮着就是不给看。
终于有一个人掏出两文塞到他面前,“两文拿去,给老子拿一张。”
那人把战报拿到手,一群人跟着过去看,吵吵嚷嚷的挤作一团。
剩下的人仍围着那青皮,一个老头挤到前面道,“那报社分明是不要钱给你们的,你卖一文便罢了。”
其他人纷纷道,“一文我等便都买。”
那青皮埋头想想,反正也是不要钱领来的,多少都是赚,于是一挥手道,“一文便一文,交钱。”
当即现场一片热闹,报纸销售得很快,青皮不停的接钱给报纸。
“你怎地收我两文收他们一文!”方才那第一个买的人又跑进来,一把揪住青皮衣领,“退我钱来。”
“你看完了还退啥银子,你松开……呀,你还敢打人怎地。”
两人说着就动起手来,那青皮胡乱挥舞,手中战报没有拿稳,撒得到处都是,周围的人纷纷捡了。
一张漏网的战报顺着石城门内街飘动,撞到一只松江方头鞋上才停下来。
方以智弯下腰,从脚边捡起战报,浏览一遍扭头便往家赶,到了自家门前啪啪拍门,门子打开小窗看了,赶紧把门拉开,等方以智进来之后又赶紧关上。
方以智匆匆赶到了后院父亲的书房,书房没有关门,方以智在门前恭敬的道,“爹,江北有新消息。”
里面传来方孔昭沉稳的声音,“进来吧。”
进得书房之后,只见方孔昭稳坐书案之后,手中也拿着一份相同的时报,不由愣在当场。
方孔昭挥挥手道,“如今满街都是卖这时报的,从门前过时让人买了一份。”
方以智哦了一声,略微有点尴尬。
方孔炤略有些奇怪的看他一眼,“复社不是与这庞守备一起办的时报,这印什么东西上去,难道你们复社不知道?”
“禀父亲……以前原本是如此,复社要刊那些时文上去,都是儿与吴应箕他们一同定下,若是有些拿不准的,便送去二张那里定夺,只是近来流寇临江,便没空去理会了。”
方孔炤看着手中的报纸道,“那复社只是定了复社的稿子,上面那些神怪小说、北峡关大捷、流寇动向之类,便是庞守备自己放上去的,你再看这一刊,虽名为战报,实则又有些其他文字。”
方以智拿起细看了一下,这次加刊只有平时一半大小,上半部分都是守备营浦子口破敌的战报,下面部分则是和州屠城计略,其中就有那刘秀才的经历。
“这刘秀才果真是复社的?”
“这倒确实不曾听过,但复社近年来社友遍天下,我没听过也是寻常。”
方孔炤微微笑了一下道,“天下士子对复社趋之若鹜,入社却多半是冲着科举来的,想走二张荐举的捷径罢了,好好一个文社多了些功利意味。听说那蒋臣便靠了张溥的请托,入了朝廷的贤良方正科?”
方以智听了埋着头,父亲言语中是对自己有所告诫,到南京之后确实没太认真预备科举,反而大部分时间都花在了社事活动上,父亲是暗示不值得为社事花费太多时间,只得回道,“我也听闻了此事,听说便要入京去。”
方孔炤站起身来,缓缓走到他身边道,“本朝以科举为重,此为朝廷重器,绝不会操持于他人之手。有人走了捷径一时能赶到前面,那脚下却是空荡荡的,我儿还是要走堂堂正途,每一步走得踏实,无论如何起伏总归有冲天之日。”
“谢过父
亲教诲。”方以智低声应了,他知道父亲是有感而发,他抬头看看方孔炤,“还没贺喜父亲复起在即。”
“此事你心知便罢,复起大约也是在南京,总归是踏实的一步,但落定之前勿要对人言。”方孔炤拿起手中的报纸,“士子为科举亲近复社也罢了,这庞班头登这刘秀才的事所为何来?”
“庞守备西学精通,练兵打仗也是颇为在行,浦子口大捷若是真的,便是解了南京之危,今日城中四处流传,方才回来途中已听过数次安庆庞守备之名。”
方孔炤抬头看向方以智,“庞守备打仗的本事,是有那么一些的,去年守桐城便可知之,但这战报之上,以你看完他和州纪略,最记得是哪一处?”
“大江银庄。”方以智脱口而出,“原主已死却仍寻到其后人,不但归还存银,还给了三年的利钱,五百两三年有一百两利钱,也照数给了,利钱虽不多却贵在可靠。其又将刘秀才送到南京,令刘家血脉得全,又不可以利钱多少计较了,全靠这银庄的信义。”
方孔炤失笑道,“为父初看亦是同样,再细想一下,这安庆的大江银庄必是庞守备开的了,此便是他的图谋,也不过就是个银庄罢了。”
方以智迟疑一下之后道,“想来他也是想放京债,是以专门写给复社的社友看的,入京之时有银钱不足的,或是待他们科举得中之后,向那大江银庄举京债。”
方孔炤把那战报放在桌案上叹气道,“除此无他,这便是小班头不读书,即便当上官破了贼,也只知这些旁门左道,贻笑大方尔。”
……
“这些流寇的尸首,让小哨船带过江去,进不了城的话,就架着尸体围城转一圈,把我这面旗帜打起来。”
万峰门外一处大宅院的西厢闺房中,庞雨一边说着话,一边翻动手中的旗帜,上面绣着“安庆守备庞”五个大字,这是为了宣传所用赶制的,要说起来,庞雨最喜欢浦子口这种商业市镇,只要你给银子,一晚上就把旗帜赶出来了。
庞丁是这次宣传活动的执行者,他听了抬头道,“要不要把那些俘虏一并抓过去,让那些百姓看看更相信不是。”
“你懂得什么。”庞雨丢了旗帜道,“人的记忆是很短的,咱们得反复的让他们听到安庆守备营这几个字……”
庞丁举手补充道,“安庆庞守备官。”
庞雨伸出手指点点他,“没错,庞守备官,这就得反复发战报,南京城里乱糟糟的时候,人人性命攸关,大家都想知道江北战况,南京关注就是整个江南都在关注,要用好他们的注意力。咱们先送普通流贼的尸首,然后是俘虏,然后才是摇天动的尸首和旗号。一点点加码,每次还不一样,他们才记得住。你要是一次都报了,他们过几天便忘了这事,谁知道安庆守备营谁啊。”
“少爷说的是,但……你真的不去追打那高疤子了?”
庞雨摇头道,“咱们就是来救江浦的,眼下流寇在撤走,江浦无虞了,咱们还上去作甚。”
“那流寇营中银子可不少。”庞丁凑过来压低声音,“银锭桥就搜出来三万二千两银子,还有一千多两黄金,果真银锭桥是放银锭的地方。这才马守应一个小营,若是能破了高迎祥,可不得百万银子。”
“少爷也想要银子,但得有命才能拿。高疤子那么好打的,咱们连骑兵都没几个了,几十万流寇把咱们围了怎办,那个曹文诏艾万年啥的,听闻还全是骑军,也被他们打死了。咱们没到跟流寇拼命的时候,等高疤子走了,到江浦城下走一遭,就算是解围了,到时再发个解围的战报。”他说罢往旁边的床上一躺,满床都是香气。
“少爷,这大户人家的闺房,就是不一样。”庞丁过来摸着那铜制的帐钩,上面还挂着一个香囊,脸上满是羡慕的表情,“到处都是香料,多抢点银子咱也买一个这床,何必印那许多报纸白送给那些人看。”
庞雨一脚蹬在庞丁腿上,“去调集船只,从第二司选一个战功高的旗队带尸首过江,都给老子穿戴整齐点,好让南京老百姓知道,咱们安庆守备营跟他营官兵都不一样。还有记着跟何仙崖说,不要刊登流寇在撤退的消息,让南京再紧张久些。”
庞丁口中低声嘟哝了两句,他近来对庞雨用钱颇不认可,银锭桥抢到三万两,转手就给了何仙崖三千两,不但在南京免费发报纸,还让他往沿江各处送,今日又给那些征调的船上水手发了佣金。
守备营自己的部队,庞雨也承诺了作战奖励,按功绩表现各自不同,目前来看这三万两用不了多久就会被庞雨全发光。
庞丁拍拍裤子,收拾了一下桌上的东西,准备了笔墨,要帮庞雨写下军令,否则他调不了第二司的人。
刚磨得几下,门外传来郭奉友的声音,“大人,马先生过江来了,已在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