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013· 记下几句问路的魏国话和相应的答复并不算太难。 秦昭没有耗费多少功夫,便将孙膑教授的话全记住,甚至连大梁口音都学了个七七八八。 找到钱箱掀开,秦昭点出好几枚规格不一的足布,用细麻绳穿好。 因为没找到小钱袋,秦昭咬着麻绳一端,将魏钱绑在左手腕上。 衣袖足够长,只需将袖口放下,腕上的铜币手链就藏好了,不用担心遗失和被盗。 这下可算准备齐全。秦昭修整一番,绾上发髻系上布缠便出门去。 再次走在大梁城里的秦昭,下意识又摸了摸发髻。 她的头发依旧是孙膑绾的。或许下次,她要抽空学学怎么用一根木簪把头发束起的神奇机能了。 若是用孙先生练手的话,他应该能答应的吧? 秦昭甩甩头,把杂念抛出,一边正常地行走,一边在人群中搜寻合适的问路对象。 …… “女要寻梓人?且向那处去……” 顺着路人的指引,秦昭来到工匠的小屋——又是一间藏在巷尾的房子。 秦昭有些纳闷:无论是目前的栖身之所,还是上次那棵巨大的桑树,都坐落在这种地方。 前两者暂且不提,身为木匠把工坊开在巷尾而不是街头,是对自己手艺又绝对自信呢,还是生怕有客人来找他做工? 不论是哪一点,秦昭都无所谓。 反正她需要的东西制作起来十分简单,耗费的时间也不多,加上她会多给一些酬金,怎么看都不像会被木匠本人拒绝的样子。 就算被拒绝了,她也不担心,毕竟工坊找到了,有没有木匠都问题不大。 工坊的门是开着的,里面听不到声音。 秦昭愣了愣,起手叩门,只伸头往里望,并没有直接进去。 毕竟任何时候非请莫入都是对人的尊重。尤其工坊这种地方,有些过于私人了。 秦昭稍退半步,站在木匠工坊前等他回来。 等待的滋味并不好受。太阳渐渐高升,秦昭额头上冒出些细汗。 “客……是来寻冉梓人的?” 听见有人问话,秦昭扭过头,发现一位老妪抱着半盆豆荚,从工坊旁边的小屋出来。 老妪正扶着门沿缓缓坐在门槛上。木盆被她夹在两膝间,她看向着秦昭,双手麻利的捏破豆荚,豆子便滚落在木盆里。 秦昭答道:“是的,老人家,我来找梓人打样小物件。” 老妪的眼笑成一条缝,“那客找对人啦,冉梓人手艺可好,我这盆用到现在还结实着呢——客快进去呀,门口太阳晒。” “主人不在,不敢擅自入屋。” 秦昭摇摇头拒绝了。 “嗨,冉梓人不在乎这些,有人来找他老婆子比谁都高兴。” 老妪放下手里的活,走过来领着秦昭进了工坊。 “瞧客在家一定是个受疼爱的……外头晒着可不好。客且在此候着,冉小子有半句多言,就说是老婆子请你进的。” 老妪又给秦昭添了一碗水,这才满意地出去继续剥豆。 临出门前,还转身对她摆摆手,笑着看了她好几眼。 拿着碗的秦昭愣在那,有些哭笑不得。 老人家的心意她领了,但她确实没那么娇气。而且最后那个眼神,怎么看怎么觉得别扭啊。 秦昭没有喝水。倒不是嫌弃什么,只是出于健康考虑,谨慎些还是喝烧开的水为好。 她端着碗,站在木匠工作台边,慢慢打量工坊内的陈设。 这位“冉梓人” 应该是个以自我兴趣为主业的木匠。 展柜上尽是一些“半成品”,大多都是些机栝构件,甚至还许多大大小小的齿轮,而普通人最需要的生活用具制品倒是一个也没见。 但他的材料库却是充沛的,不论是常见的榆木、杉木、松木或是硬料柞木,甚至连金丝楠木、沉香木都有。 秦昭盯着那一堆木料,眼睛都直了。 柠檬的酸味已经飘得满屋都是——这些还都是处理过的木材,天知道这木匠的小仓库里还堆着多少好货。 眼泪快要不争气地从嘴角流出来了。那句话说的没错,富裕人的喜悦大众永远不能共通。 不能再看,再看嫉妒就要使人扭曲了。 秦昭别过脸,视线落工作台上。台面上还放着一堆木工工具和正在开榫口的料子。 凿和铲锋锐的刃勾得她心痒难耐。
恶魔的诱惑终究战胜的君子礼仪。 秦昭在工作台上小试了铲,轻轻一推,台边便有薄木片平整地被分离出来。她又拿起凿对着台面来了一下,柞木台面立马就陷了个小坑。 铲和凿的刃口完好无损。 太丝滑了—— 秦昭有些泪目。 老祖宗造工具的技术咋就没流传下去呢! 在现代,国货要能造出类似这样的凿子和铲子,许多木工学徒和爱好者们也就没必要去旧货市场碰运气,海淘老一辈们的老工具,或者漂洋过海去买小日子家造的洋货了。 对,比起医生,秦昭从小到大最想从事的职业是木工。 学医也是被“骗”过去的,说是外科手术和斫木制器一样精彩。 秦昭恋恋不舍地举起将两样小东西,准备放回原位。 但它们实在太可爱顺手了,她真的好舍不得。 “我这间屋子贵重的东西虽然不多,你却看上这些个最微末的。” 身后伸来一只手,从秦昭掌中取走凿和铲。 她被吓了一跳。来人自她身后走到工作台前,把工具收好,开了一半榫口的木料也被划到一边。 “但从某种意义上讲,你的眼光反倒是最好的。” 颀长的青年转过身来,对着秦昭笑笑。 她恍然惊觉,原来“ 冉梓人” 正是昨日在桑树下遇到的男人。 “把这个也给我吧。” 青年取下秦昭手里的碗,将水一饮而尽,“终于舒服了。” 秦昭盯着自己的空手,陷入沉思: 你们古人一个个的,都这么“彪悍直接”的吗?界限感呢?矜持呢? “又见面了……你看我做甚?说话。” “实在……不知从何说起。” 青年靠着工作台,扭过头问她:“三只鸟蛋如何了?” 秦昭老实作答:“做成煎蛋后味道还行。” 他爽朗的笑声在屋子里回荡。 她不禁有点脸热。 “桑冉,一个梓人。”青年笑够了,指着自己介绍,“你呢,来找我做甚?” “秦昭。我想请您帮忙做样小东西。”她取下手腕上的麻绳,把足布码在工作台上,“这些是报酬,不够我还可以回去取。” 桑冉看都不看钱币,摇摇头说:“我最近都不做工了,手出了点问题。干不利索的活我不干。” 秦昭眼神瞟向他的手,发觉行为失礼后连忙补充:“没、没关系,东西简单,如果您允许我用您的工具的话,我自己干就行。” “搁这等着呢啊,秦、昭。” “唉?”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桑冉从秦昭贼亮的眼睛里见到了跃跃欲试,这女子虽然话说不利索,一说长句就结巴,好歹不是个哑巴——她早就在馋他的木工工具了。 “会用吗?” “麻利着呢!” 桑冉也不清点数目,直接将桌上的足布全扫进随手取来得盒子里,丢到一边不管了。 他指着木料架和工作台,懒洋洋地冲秦昭说话。 “现在,它们是你的了——敢浪费我的料子,伤了我的工具,便准备被我扔出去吧。” “连手都能伤到的‘梓人’,我不会给你动手的机会。” 桑冉挑眉以待。 如此自信满满,他倒要看看这碎女子能捯饬出个什么歪七扭八的东西来。 秦昭在处理好的木料里挑选,木头的纹理与清香让她激动不已。 都是好料子! 即使不是名贵的木材,常用的木料品相都极好。她甚至怀疑起来,拿它们来做个小沙盘是不是太屈材了? …… 大梁的某个角落。 坐在床上默读兵书的孙膑没来由地感到一身恶寒。 他望望门外的天象,某种微妙的预感爬上心头。 昭,今天还能回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