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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子在说什么?粮食增产?一成?”

正要招呼乡亲领种秋播的里正立即停下,猛地蹿到秦昭跟前。

桑冉见此情景,身子往中间一插,挡住了里正冲上去的劲头。

自来到乌白村起,里正一直都用“客”来称呼他们。这会儿话头换上距离感十足的“士子”,桑冉下意识起了戒心。

尤其看里正这双目赤红,要去揪住秦昭衣襟,将人提起来盘问的架势……

桑冉庆幸自己迈出了脚。

秦昭依旧蹲在麦仓前,她又抓了把麦粒,留在掌心片刻又让它们滑下。

麦粒簌簌下坠,宛若指尖落沙。

“士子,回答我——我没有听错?增产一成?需要乌白村付出什么?”

见秦昭不回话,里正用力压下桑冉阻拦他的手臂,冲着秦昭激动地喊着。

随着里正的喊话,等待取种子的黔首顿时炸开了锅。

“甚?我耳朵没听岔吧,里正刚刚冲客说了啥?”

“里正说了增产——能让地里的麦子多结一成穗子,一成!”

“就是说,我们的存粮,能变多了?”

“多一成麦?咱乌白穷啊,要用啥子跟人换呢……”

“你们先别嚷嚷,且看那俩外乡后生,像是会种地的庄稼汉?”

“对对,细皮嫩肉的,不是咱泥腿子,说的话能当真?”

“可那是一成麦啊——多那一成,我家小儿可就不用挨饿!”

……

外围的黔首熙熙攘攘,竟都不自觉地前进几步,围观的圈子瞬间就缩小许多。

无论信或不信,能多上一成收成,对这些一辈子和黄土打交道的农人来说,都有着无比的吸引力。

不要觉得一成粮的增产很少。

秦地多贫苦,农人多饥饿。就算能多一口饭,只要卖些子力气,多付出些辛劳,没有人不乐意的。

老秦人从来不怕吃苦,也不惧吃苦。

秦昭抬头,有被黔首和里正的热切吓到。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空晓理论的秦昭只说了个最保险的数值,又为能增加农人们的积极性,补上了“至少”做修饰,但这一双双发亮的狼眼,确实叫她心里些许惊慌。

“昭,你没问题吧?”

桑冉摆开里正,以保护的姿态快步回到秦昭身边,压低声音传话。

“这就是你昨晚说的要‘做点事情’?真是吓到冉了……”

桑冉似乎话未说尽,他的精力放在盯着略显疯狂的黔首们身上,盘算着若他们暴起,要如何带秦昭离开。

秦昭也知道,看这些村民的阵仗,桑冉只是担心她玩脱了把自个儿搭进去。

但她不怕。人类想要更好地活下去的欲望并不可怕,而她也相信,科学和实践验证过的东西,一定能满足农人最质朴的愿闻。

有想要麦子收成

多上一成的愿望是好事情。

比起不信,

“♣(),

乡亲们,我是秦国新君派下来游历、强秦的士子,我有让乡亲们收获更多麦粮的法子——乡亲们想要吗?”

秦昭从桑冉身后走出来,一点点走向那些热烈的眼睛。

她举起腰上的国府令牌,冲着昨天夜宴上的男女老幼们呼告。

“想要!”

“是真的吗?”

“里正,里正——”

听到黔首们的回应,里正再次上前,激动和顾虑在他心中交织。这会他反而迟疑着,问不出话来。

秦昭发现了,她将国府令放到里正手里,把手搭了上去。

“乡亲们以贵客待我,我想回报你们。只是做上一点事,能让大家过的好一些,何乐不为呢?”

“里正勿忧心,昭不求任何报酬——我只希望乡亲们好,秦国也会变更好。”

“里正放心,方案实施起来不难,若是想学,甚至每个人都能学会。”

里正把手也搭了上去,过去与未来在瞬间交汇。

这次,他的眼神和语气格外坚定:“请客发令,需要乌白村上下做些什么,绝不推脱!”

秦昭也不卖关子,直接说道:“请里正暂缓分麦种,请先亲们暂缓秋播——不会耽搁太久,快的话一天就行……请让昭先帮大伙筛选麦种。”

里正不解,他们的麦种已经是留下最好的那部分收成了,还能怎么再筛选?

但秦昭的自信和坚定感染了他。左右也就一两天时间,根本耽搁不

了秋播……

么马达,赌一把——就赌国君,赌自己没看错人!

“好,客还有什么要求,也一并说来。”

“昭先谢过里正,我还需要这些……”

里正附耳细听,都是些简单物什,乌白村绝对拿得出来。

虽不知士子要用它们做甚,他细细记下,回去转告村中农人。

桑冉走上前来,他停在秦昭身边,不明白她身上的雀跃和干劲究竟从何处来。

这样朝气鲜活的秦昭,虽然来的“惊心动魄”些,桑冉却希望能时时见到。

——这样的她,比较像一个真正存在的、和周围相关的人。

“筛选麦种?昭,冉竟不知你还有农家的好本事……来,让大哥开开眼,女弟要如何筛选麦种?”

他用肩碰碰她的,说了句打趣的话。

她歪歪头,对他笑了笑。

“桑冉,你知道‘盐水选种’吗?”

“盐水?盐可是稀罕东西,他们拿得出——你看上的是卤水?!”

桑冉一脸惊讶地望着秦昭。

难道从知道这村子要秋播,看到卤水口的那一刻,她就在计划这事了?

又或者,她在雍州令那看了众多竹简、选了这块地,就已有这个心思了?

桑冉想起昨日晚宴上秦昭的不对劲。

想必那就是契机,让她下定决心的契机。

“对,乌白村有卤水,我才敢这般做嘛。”

“……”

桑冉望天,他可不信某人的鬼话。

小小的山村,乌桕叶沙沙作响,这里,或许就是秦昭起风的地方。

……

乌白村卤水口这,今天又几乎被全村包围了。

他们压低声音相互讨论,看着秦昭在那左一瓢卤水右一瓢清水的,完全猜不透她到底要做什么。

窸窸窣窣的讨论声越来越大,秦昭不为所动,依旧小心地调试着超大木桶里的卤水。

所谓盐水选种,其实就是把种子放在配比好的盐水里,利用浮力把好坏种子分开。

秕谷和坏种的密度比正常饱满的种子低,盐水比起淡水浮力更大,不饱满的种子就能漂在水面上。

它是华夏古代劳动人民的智慧,也是点满农耕技能点的先祖们实践出的真知。

盐水选种原理简单,诀窍就一个:掌握好盐水的浓度即可。

秦昭记得两个大概的密度值:饱满的小麦种密度超过1.2×10^3k/;选水稻种子时盐水密度大概在1.13×10^3k/。

而天然的卤水,密度肯定比这些大。

在现代,拿比重计随便一测就能知晓当前溶液密度。

但在战国,没有仪器,甚至连盐和水都不是分开配比的天然卤水,又怎么去测量合适的密度呢?

其实说难也不难。

秦昭搅拌好掺了部分井水的卤水,抬头问人要几颗生鸡蛋。

有位老妇连忙上前,把鸡子放到她手里,小小的鸡子还热乎着。

“刚出窝的,可新鲜哩。”

秦昭笑笑,把生鸡蛋丢进盆里。

它们翻滚几下,最后漂在水中,刚好露出一个硬币大小的蛋壳。

秦昭眼前一亮,这时的盐水用来选稻谷种子刚刚好。

但想想这是用来对付后世那些不知道迭代多少次的良种的“盐水”,秦昭克制着往桶里加了半瓢井水。

“看到现在鸡蛋的样子了没,后面你们自行配水时,到这个样子就能准备精细选配了。”

秦昭用一只深碗舀了大半碗水,跟蹲在身边的里正说道。

配制的方法她都教给了里正,现在该教他实测验证了。

旁边放着他们从种仓取来的一豆麦种,秦昭拿木匕舀了一勺放进碗里。

大部分种子斜斜卧在碗底,一小部分漂在水面上。

里正听秦昭指示,把浮起的种子捞起,用手一捻。

他瞪大双眼,指尖的空秕感是真的,有些麦粒有虫痕,有的只剩半截……

里正夺过碗,颤抖着用另一只手把碗底的麦种小心地扒出来。

不说全部都颗粒饱满,但至少都不是坏种空壳。

真能筛出来好种子!

如果他们种

的麦种全是好的,出芽、生长、抽穗、结麦……没有辛苦会被浪费,只要天道好,真的会增产,真的会是丰年!

老秦人脊骨响当当,战场上流血不流泪。

> 但此刻里正捂住嘴,哗啦啦地淌出热泪呜咽着。

“里正,如果掌握不好配水的技巧,就可以这样用碗来试:种子全沉了,就加卤水;大部分都浮起来,就加井水。”

“里正,这种方法选出来的种子,要记得用清水洗过两遍再播,毕竟是被盐水泡过的种子嘛。”

“里正,一次可选不完满仓的种子,记得多次使用后,盐分会被种子带走,要适当卤水,免得影选种响质量。”

“里正……里正?”

正在跟人交代细节的秦昭忽然见里正起立,周遭的议论声戛然而止。

里正手捧碗,深深向秦昭一揖——

“乌白村里正,谢过士子昭赐选种良法。今日我在此起誓:我与村中二子,必精心耕种,以报此恩。

“来年春收,除却天时,若因人力懈怠至麦粮无法增收一成,我必自戕谢罪!”

老秦人的声音如破空之雷,生生劈开天帷,闯进秦昭的心里。

有这样的国民,秦何不兴?

*

选种没费多大劲,第一大桶种子出来后,绝大多数人都没了碎语。

沉在桶下的都是实打实的好种子,种这样的种子谁不喜欢?被夏布网兜挑出来的废种,也可以拿去喂家畜,并不糟蹋。

黔首们拿着自家的盛种器皿,从里正这领走种子,好好清洗几遍,越看手里的饱满麦粒,心里就越欢喜。

勤劳的农人闲不下来,有人看天色还好,一吆喝,就都立马带着种子下地去种。

手指拈着麦粒种下,再用脚踩实……挂着汗珠的脸不见疲累,都带着笑。

手里播的不只是麦种,还有他们的希望。

秦昭坐在田埂上,看着农人们在田间忙碌。

眼中神光流转,不知在心中的稿纸上,她又添了什么东西。

“还满意吗,昭?对你造成的这番盛景?”桑冉环着臂找过来。

“不啊,这才哪到哪,怎能算盛景呀?”

“原来昭的心中,真有大气象。”

秦昭愣了愣,避而不答。

“东西做好了?”

“下次再让冉做这种没技术的小东西,冉就把木头拍你脸上。”

她哈哈一笑,伸了个懒腰,望向天边的太阳。

“我心里有太多好东西想造出来了,只是……做不到啊。”

“你以为冉愿意跟你来秦国是为什么?”

秦昭转头,她第一次在懒散的桑冉身上看到夺目的光辉。

“你尽管想象,尽管画图——冉给你把它们,全部变成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