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栖睁眼时,面前是一条幽深的长廊。

居民楼所有楼层都有这样一条长又宽的走廊。廊柱同样宽大,将视线分割成了一块又一块。他往外看,天色黑沉,如同被漆黑的布笼罩住了一般,什么也看不见。

——“天黑之后不要待在外面。”

脑海中突兀浮出这句话,晏栖猛地一个激灵,从茫茫然的状态中反应过来,惊慌失措地环绕四周,继而在空无一人的走廊上奔跑起来,想要逃进自己不算温暖但安全的小窝里。

整栋楼都安静得吓人,鸟叫、虫鸣、人声……一点声音也没有,只有他急促奔跑发出的脚步声,一声叠着一声,如同惊雷。

道路尽头是一间敞开门的房屋,晏栖眼里只容得下那扇门。

房门似乎越来越近了,他这样想,可怎么这么久了还是没跑到门口?

晏栖突兀停下脚步,屏住了呼吸,所有声音都在此刻骤停,好像除了他发出的声音外,这里什么也没有。

他怕极了,生怕跑动声引起别人的注意,缓过呼吸后开始小步小步朝前走着。

吧嗒吧嗒。

是他的脚步声。

晏栖猛地一停,脚步声也跟着骤然停下,他怀疑是自己太过于疑神疑鬼了,把脚步放得更轻开始往前走。

吧嗒吧嗒。

还是他的脚步声。

晏栖又停下了,越发觉得这声音奇怪,可一旦他停下来,那声音也跟着停了下来。他抬脚,却管不了这么多,满心只想尽快赶回去。

吧嗒吧嗒。

晏栖悬在半空的脚骤然僵住,浑身的血液都好似在此时冲到了头顶,耳膜被血液湍急的声音吵得隐隐作疼,心脏也在此时坠入谷底。

脚步声又出现了。

……可他的脚还没落到地上。

这次没了阻碍,他清晰地听见这声音是从他身后传来的,并且离他越来越近了。

声音停顿,紧接着是无限的死寂。

晏栖想也不想,趁着这个机会拔腿就跑,嘈杂的脚步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好像都是他奔跑的回声,又好像是无数个看不见的人在身后追赶着他似的。

他肩上有冰凉的气息滑过去。

晏栖几乎要哭出来了,他体弱,才一会的工夫就快要接近窒息,可是身后的脚步声一直在朝他靠近。

越来越近了,越来越近了……

他在心里焦急地喊:【系统先生!系统先生!快救救我,有鬼在追我——我要死了系统……】脑海空空如也,没有任何回声,晏栖甚至尝到了喉头涌上的血腥味,但他不敢停下来。

出租屋的房门好像只有几步之遥,他却没了力气。

冰凉的气息潮水般涌过来,他听见紧跟着他的东西笑嘻嘻地说:“……抓住你了。”

晏栖瞳孔骤然紧缩,也是在这时他的一只脚终于垮进了那扇敞开的房门,身后有谁重重地推了他一把,他还没来得及跨进来的另一只脚狠狠绊在了自己身上,旋即重重向前摔去。

失重感传来,晏栖以为自己会从楼上跌下去,——他摔进了不知谁的怀抱里,身后的嬉笑也在这一刻蓦地消散。

晏栖猛地睁开了眼。

眼前是出租屋灰白的天花板,右手上传来有些沉的重量,像是被什么压着了,他掀开被子一看,黑猫趁他睡着时偷偷爬上了床,抱着他的手围成一团地睡。

他恍惚了半晌才意识到那不过是个噩梦。

是踏上楼顶的后遗症吗?

晏栖面颊一片冰凉,他伸手一抹,全是睡梦中流出的泪。他讷讷地唤了一声:【系统先生,你在吗?】

【在。】

晏栖这才敢确定他此刻不在梦中,他双眼一红,忍不住小小声道:【我梦到不好的事情,梦里我一直在叫你,你一直没有出现。】

他当真是委屈极了,身子都有些微的颤抖,像是风中摇曳的菟丝花,每一根茎叶都是柔韧绵软的,离开为他遮风挡雨的参天巨木便会彻底失去生机,蜷缩着枯萎。

系统再一次沉默。

【那只是个梦。】这大概是他生平第一次安慰别人,尽管出口的话仍旧带着无法祛除的冰冷。

这一切都是因为眼前这个曾在他看来脆弱到一碰就碎的青年。

晏栖哭过后又不好意思起来,顶着红通通、粉扑扑的面小声道歉。他忍不住回忆起梦里的事,生怕里面掺杂着什么线索,醒过一段时间后,梦境变得虚浮陌生起来,如影随形的恐惧感却还牢牢跟随着他。

【我醒之前,好像闻到了

一股药香。】他不确定道,【那扇打开的门,方向好像是反着的,居民楼所有的门都是朝外右边打开,那扇门却是朝里左边打开。】

结合了现实的梦境、古怪的药香和相反的门。

最让晏栖忍不住纠结的还是那股药香,他不可避免想到了档案室看到的资料,小声自言自语道:“叶家大少爷,多病,常年服药,但其手腕一点也不像个将死的体弱之人,反而强硬如铁,眼里容不得一点沙子。”

他心里有个渺小的猜测冒出了头。

最后抱着他的人……难道是这些日子来被他薅羊毛的冤大头叶纪明?

晏栖有点小心虚,下意识往桌边看了眼,——桌面上的信封还在。

黑猫早在他颤抖着哭泣时便醒了,此刻正趴在他手边安静看着他,目光紧紧追随着他。

晏栖下床,打开房门。

两道开门的声音一前一后地响起,晏栖本能想回避,却在对面的人开口时停住。

陆景道:“李什失踪了。”

晏栖愣住,“我昨天下午还见过他。”对方当时还好好的,现在突然失踪了。

陆景漠然判断道:“多半回不来了。——在副本里落单,往往意味着死亡。”

晏栖有些唏嘘,正要去往浴室,又听室友加重声音重复了一遍,“在副本里,落单和死亡是百分百挂钩的。”

他隐约猜测到这番话背后的意思,但依照室友对他的态度而言,这个猜测多半是他的错觉。“是吗?”

陆景不语,薄唇压平,黑沉的眸子沉默着看向他。

晏栖转身想尽快躲开他的视线,但身形高大的男人挡在他的必经之路上,他必须收缩呼吸,侧身小心地绕过去。

两人即将擦肩而过时,陆景的目光落到晏栖后背,原本沉甸甸的眸子猝然冰封。

“晏栖。”

被叫到的晏栖一僵,心里打起警惕,耳边传来室友低沉冷冽的嗓音。

“你后肩怎么了?”他问。

晏栖不以为意,“可能是昨天不小心撞到的。”他说完便往前走,手臂却猛地被人拉住了。

他回头,对上陆景凝重的目光。

这下,他也察觉出了一点不对劲,有些害怕地抽出手跑到卫生间,飞快将上衣脱掉对准镜子。

他控制不住地倒吸一口凉气。

雪白的肌肤上晕开一大片淤青,青紫交叠,乌泱泱地一片,显得格外骇人。仔细看淤青中央,是两个不太明显的掌印,掌印是正常大小,但又比成年人小了一圈,瞧着像是女人或老人的手掌。

梦境里发生的事飞快浮现在眼前。

带着恶意的声音、恶作剧得逞般的嬉笑,还有在他即将进门时狠狠推过来的手。

梦里的事……真的和现实产生了关联。

晏栖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无力又惶恐地看着面前的镜子,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在梦里可能差点死掉一次。

小漂亮慌了神,茫然无助又下意识抱紧了双臂,滚烫的泪从他面颊滑落,他本就红着的眼眶愈发殷红,瞳仁被水泡得透亮温软,可怜委屈得让人甘愿为他付出一切。

形状优美、线条流畅的肩胛骨隔着薄薄一层皮肉凸出来,像是振翅的黑色蝴蝶。

他正害怕着,一件外套落到他肩上。晏栖抬头,露出布满泪痕的脸,透过前方的镜子,他看到身后站着的男人,眉压低,写满生人勿进的疏离,眼神黑沉,如同某种冷血动物伪装时会露出的的姿态。

向来冷血的陆景道:“我说过,别在副本里落单,接下来我会和你一起行动。”他像是掩饰着什么,才说完又迫不及待地划清界限,“算是对你这几天给出的线索回报。”

晏栖微张着嘴,隐约看见里头一截粉嫩的舌,他唇上也沾了亮晶晶的水渍。明明是苦涩的泪,却在落在殷红的唇上时变得格外甜蜜。

他相信了身后人的话,小声道:“……谢谢。”

听到这一句不含避让和气恼的话时,陆景压低了好几天的眉梢微不可察地一挑。

“这是恢复药剂,喷上之后伤口会消失不见。”效果好的同时付出了高昂的兑换代价。

晏栖忍着眼泪,以为和管理员给他擦的药膏一样,要用手揉开,乖乖将刚穿上的衣服又褪到臂弯处,粉白的身躯微微前倾,姿态乖顺至极。

【系统先生,我错怪陆景了,他好像不算那么讨厌。】他认真在心里道。

【……嗯。】系统这次的回复隔得有点久,言简意赅,似乎含着点不同寻常的情绪。

陆景拧开药剂瓶

盖,正要往晏栖后背喷,忽地闻见了一点不属于他购买的药剂的药味。

而这味道是从晏栖身上传来的。

……还有人像他这样,给晏栖擦过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