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栖有了一个非人的朋友。

他的这位朋友不喜欢说话、能力很大,似乎这世界上没有他不知道的事情,这位朋友很特别,除了晏栖之外没有人能看见他。

费林不理解晏栖为什么喜欢种花,更确切地来说,他不理解晏栖为什么喜欢生命盛开后衰败、衰败后再次盛开的过程。

明明只要晏栖说一声,他就能让这些花永远保持盛放。

晏栖看懂了他眼底的疑惑,裹紧外袍小声反驳道:“可那样活着不算活着呀。”

费林不懂。

神明该懂得这些吗?

晏栖伸手揪他衣服上的流苏玩,“我以后慢慢说给你听,好吗?”

费林垂眸,恰望进他温软湿润的双眸里。

在四目相对的瞬间,神明似乎懂得了一些东西。

“好。”他答应了。

后来的一个暴雨夜,晏栖和费林外出,即将到家时,他起身掀开车帘往车窗外看了眼,发现雨收风止,这才靠回费林身侧打了个哈欠,神色懒洋洋的,带着几分舒适的倦怠。

费林顺着他的目光往外看,只看见一片连绵的阴霾。

下了马车回房,晏栖余光一瞥,在不远处的树下发现一只被疾风骤雨打得濒死的小鸟。

他一向很爱惜这世间的万物圣灵,小心捧着鸟雀,自倾斜的油纸伞下抬头望向费林,问他有没有办法能救救这只鸟。

费林说有两种。

第一种办法,是彻底杀死它,再将它的灵魂渡进神明捏造的人偶中,重获另一种新生。

第二种办法能维持它的生命,但却需要付出别的代价。

费林觉得第一种办法很好。

既然喜欢,为什么不抓回来囚在身边、养在心头,日夜看护?

但晏栖选了第二种。他那时还不明白第二种办法需要付出的所谓代价是什么,直至手里濒死的鸟雀挥动翅膀飞回树上,仆人却惊慌失措地跑来告诉他,花园里的大片茉莉枯萎了。

晏栖眼里写满惊讶错愕。

费林淡淡道:“生命的代价只有生命。”

晏栖看着枝头雀跃蹦跳着的小鸟,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很久之后,费林才听见他低低地问:“费林,我让你帮我救它是不是错的?或许生命有它自己的轨迹,我不该强行要求濒死的生灵活过来。”

“你没错。”费林道。

晏栖难得听他这么笃定的说话,忍不住问:“为什么?”

费林看着他,眉眼冷戾似刀,漫不经心道:“你不会有错。”

神明是不会有错的。

祂认为晏栖没错,晏栖就一定没错。

晏栖被他冷硬的语气弄得哭笑不得,相处得久了,他也知道费林在某些方面和小孩子差不多,也就按下了和他争辩的心思。

费林从他近乎无奈的态度中察觉出了什么。

——

他的做法让晏栖感到为难了。

费林于是神色淡淡地剥离了那份朝着阴暗面发展的情绪。祂是无所不能的神明,不过是去除一些晏栖不喜欢的情绪面,对祂来说轻而易举。

不被晏栖喜欢的东西,没有存在的必要。

一年冬天,屋外的雪下得纷纷扬扬,铺天盖地都是洁白的新雪。

晏栖浑身裹得密不透风,抱着暖手炉坐在窗边看外头飘扬的雪,融融暖意将他的鼻尖熏腾得红通通的,那双昳丽的眼灼灼明亮。

有一粒雪星子拂过他的眉眼,轻飘飘坠到费林鼻尖上。

那粒雪打湿的不止是鼻尖,还有神明的心。

“——费林!()”

有熟悉的呼唤声响起。

费林抬头,漂亮得不似凡人的青年携着满身风雪朝他而来,径直冲进他怀中,带着湿漉漉的雪水气将他拥了个满怀。

这位生来无知无感的神明忽然间明白了冬天存在的意义。

费林对晏栖的占有欲日渐增多,他越来越不满足于现状,他想要得远比现在多得多……

想让晏栖湿漉漉的眼里只能容得下他的身影,想让那张殷红的唇只对他吐露温声软语,想让那具温热的身躯永远待在他怀中。

想让晏栖永远只能看见他、听见他、感受到他。

他发了疯地想独占晏栖。

晏栖很有一些小性子,他虽然体弱,却爱玩、爱闹也爱笑,他爱作弄费林,但往往会被当场捉住,裹进密不透风的被子里罚坐。

晏栖不喜欢这样被束缚的感觉,只好软声软气地求费林放过他,往往他这样说时满眼都会盈上细碎的薄薄的泪光,瞧着可怜极了。

可他从不知道,他这副模样只会让人愈发想要欺负他。

……想让他更可怜些。

费林想,最好隔绝掉他和外界的所有联系,让晏栖即使再想逃,也只能哭到身子泛红发颤,蜷缩在他怀里大口大口喘气。

让他崩溃、让他绝望。

——让晏栖不得不依附他。

…&h

ellip;让晏栖心里、眼里永远都只有他。

费林每这样想一次,那份早在很久之前便被他剥离出的阴暗情绪便越壮大几分,直至他再也无法控制住这份情绪。

——晏栖身边出现了一个陌生少年。

少年满口谎话,除了出众的相貌外毫无优点,但他惯会哄晏栖开心,一叠声的‘哥哥’叫下来,甜滋滋的声音听得晏栖耳根子发软,小小声地应了。

晏栖问他叫什么名字,他笑吟吟地回答:

巫默。?()_[(()”

费林冷眼望着,面色冰冷阴沉。

他无法杀死巫默。

……因为对方是被他摒弃的阴暗面。

巫默每次出现都是随着他的动心动念,他对晏栖的占有欲越强,巫默也就越强。

巫默望向晏栖的眼里爱意一日浓过一日,他出现的时间也一天比一天多,直至再无法离去。

() 费林彻底控制不住这团阴暗面的情绪了。

他发现这个事实时,巫默正跪在晏栖身前,伸手环住晏栖的腰,慢慢将脸埋进晏栖小腹处,低声道歉。

“我不是故意浇坏那些花的,哥哥,原谅我吧……”

晏栖气极,伸手软绵绵地推了推他,动作虽然是抗拒的,却没用多少力气,“你这个月浇坏我第三批花苗了。”

巫默非但没被推开,反而愈发收紧了手,将头脸一并埋进晏栖衣服中,深深地嗅了一口,才继续低声喃喃着道歉,“哥哥,原谅我吧哥哥,我给你赔罪……”

晏栖很少真生气,缓过劲了又轻轻踢了脚巫默,让他赶紧从地上起来。

巫默起身,面上骤然笑开了,环在晏栖腰间的手却没撒开,反而无比自然地贴近了。

“我就知道哥哥不会怪我,哥哥最喜欢的是我,不是那些花,对吧?”

——巫默当然是故意的。

他恨极了那些花。

他恨极了那些能分走晏栖注意力的东西,明里暗里对花园下了好几次手,瞒不过去时才会装可怜求晏栖原谅,实则心里毫无悔意。所有靠近晏栖的人都会被他冷冰冰恶狠狠的视线逼退,就算和晏栖告状也没用,——他在晏栖面前永远是一幅笑吟吟的模样,恭顺、谦和。

费林侧身去看花园里的花,连根茎都被浇得透透的,死得彻底。

他没有拆穿巫默。

对方源于他的情绪,对方想做的……自然也是他想做的。

巫默的任何情绪都来自他,是更纯粹、更彻底的他,这点费林一早就知道,更甚至巫默性格里所有的恶都来源于他。

晏栖二十六岁生辰时生了一场重病,病虽然好了,但他的身体却一天天虚弱下去。

这种没由来的虚弱连费林都找不到原因。

祂头一次感受到不可置信,祂是掌管世间万物的神明,这世上竟然有他无能为力的事情。

费林日复一日地往晏栖身躯里输入神力,晏栖不喜欢他用生命换生命,所以他只用自己的命数去换晏栖的命。

可是没用。

多可笑,神明庞大到足以让任何生灵活下去的神力与神的命数换不回他的心上人。

晏栖身体的衰败像是早已注定好的程序,再多的生命力落进他的身躯中,都会像热水滴在烧红的煤炭上,瞬间被蒸发般无影无踪。

晏栖的生命终止了。

这个世界在同一时间山崩海啸、风雨飘摇,世界几近崩坏,那是无法挽救心上人的神明在恸哭。

发现晏栖呼吸停止后,巫默没有一丝犹豫地放弃了自我随他而去。他靠在晏栖膝侧化作一团庞大的、浓黑的雾,紧紧笼罩住他了无生息的哥哥。

他因他而生,也因他而死。

哥哥去哪里,他便去哪里。

——他只活在有晏栖的世界。

费林忽然觉得很可笑,祂救不了晏栖,祂身为神明竟然救不了

他的心上人……()

那祂还做什么神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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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万物一同悲泣,它们失去了唯一的神明,转而迎来了一位阴晴不定、暴戾恣睢的堕神,堕神关闭了人间和神殿的交界处,祂让这世间再无神明。

堕神打破了生死的规则,祂开始研究死而复生的法子。

人死后灵魂或会消散、或会轮回,晏栖却不同,费林在他尸身旁守了七天七夜,只等到一缕残魂。

晏栖的灵魂不属于这个世界。

在死亡的那个瞬间,他脱离了这个世界。

堕神在这七日的等待中窥破了什么,祂于是用骨与血塑了和心上人一般无俩的人偶身躯,将青年尸身里残缺的魂魄引入人偶的身躯中,养护在心脏深处,日日夜夜以心头血浇灌。

死而复生,多荒谬的词。

即便是神明也无法做到让死去的生灵复活,祂无法彻底打破这份生死的规则,祂只能日复一日地等。

等那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缕残魂被温养修复,等晏栖再次睁开双眼。

世间沧海桑田、几经变化,堕神没有等到祂的爱人,先等来了两个奇怪的人类。其中一个命不久矣,而另一个却哀求着,甘愿付出一切想要让第一人活下去。

费林忽然想到了那只濒死的鸟。

祂的目光居高临下扫过去,漫不经心地问:“为了他活下去,你确定什么都愿意付出?”

那人迫切地说是。

费林没要太多东西,他只要了和生命同等价值的东西。

后来一批又一批不甘赴死的玩家找上他,等待的时间太漫长也太无趣,他不介意在等到晏栖之前做些别的,比如:打破这名为世界的牢笼中被制定的生死规则。

堕神给出的条件永远只有三个:

一具人偶、一张相片、一条甘愿付出的生命。

来找他的人多如过江之鲫,凡有所求者,只要付出代价,堕神都会帮他们达成心愿。

再后来,又不知过了多久,兴许是百年,又或是数不清的轮回,那具唯一由费林亲手塑造的人偶睁开了双眼,泪光朦胧地抬头看他,眼里满是陌生的惊慌。

可这具身躯里的灵魂却是那样熟悉。

怀里的人偶身躯冰凉,费林却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滚烫。

……他等到了。

随着晏栖再次睁开眼,巫默也再次出现,一切都和从前一样,堕神小心隐藏起他或不安或卑劣或偏执的想法,好像一切与他无关,他不过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人偶师。

人偶师的心愿从一开始就只有一个:复活死去的爱人。

他始终记得晏栖说过,这样的活着不算活着。

费林在漫长的等待里寻到了一个能让人死而复生的办法,那便是神明的半数神力、三碗心头血和一颗心脏,这些东西足以让这世上任何一个生灵复生。

神明有两颗心脏。

一颗是足以让玩家解脱这不老不死的长生诅咒、离开人偶镇

() 的钥匙,而另一颗在晏栖的胸膛中汩汩跳动。

庆典是费林一早就挑好的日子。

晏栖想到了那天夜里,他在费林身上闻见的若有似无的血腥味,还有总是出现的、心脏跳动的错觉。

他眼前光影变化,再次回到了庆典当天,而这一次,他睁开了眼,清清楚楚看见费林做的一切。

喂进他口中的液体呈浅淡的金色,那是神明血液该有的颜色。他害怕得不住挣扎,浅金的液体洒了他满身,顺着他雪白的胸膛恣意流淌,甚至溅上费林下颔。

人偶师只是漠然地逝去下颔上淡金色的血,迈进棺材里拥住了他。

——“很快就好。”

磅礴到肉眼可见的生命力在此时源源不断涌入晏栖的身躯,将他从人偶变回了一个活生生的人,有呼吸、有温度、有心跳的人。

费林单手扶着棺材边缘,晏栖看见他的面色从未有过的苍白,那双漆黑的眼却比任何时候都要亮。

晏栖听见了自己的声音,诉说的谎言那样拙劣。他还看见费林轻轻闭了闭眼,薄唇开合,答应了他的话。

——只要他活过来,什么都好。

什么都好……哪怕是离开也无妨。

剖开危险至极的npc胸膛,里头却是一颗雪白的心脏。

那颗雪白的心脏化作一朵被精心呵护数年的、永久盛放的玫瑰,落进晏栖泛着血色的掌心。

晏栖耳边又浮出了两道相似却全然不同的声音。

——“好,我让你走。”

——“哥哥……求你别走……别离开我,哥哥……”

.

晏栖脱离了补充剧情。

副本结算完毕的提示音在耳边响起,他却低头望着手心,下意识虚虚握了一下,好像玫瑰柔软的触感还停留在那。

他轻声喃喃:“费林……”

心脏猛烈跳动了一下,晏栖下意识抬手捂住心口,即使知道费林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发生在副本里的事,他也还是有些模糊。

费林把两颗心脏都给他了。

费林爱他。

……他好像忽然没那么恐惧这份爱了,晏栖愣愣地想。

副本最后,费林让他走。

空间迷宫内的巫默却在哀求他别走。

他看了补充剧情,也顺带看见了最后一刻发生的事,巫默猜到了费林的心意,发了疯地挣脱开那方桎梏他的空间迷宫,不惜折损自身匆匆赶过来。

在离棺材仅几步之遥时,晏栖通关了。

他只来得及见他最后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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