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 卧底之殇 最初的结束。
“真的是你,”诸伏景光也很惊喜，“你还记得我啊！”
“当然记得。”江奏道，“谢谢你给我的糖,它的味道很好,我后来一直没有找到同款。”
就这被马赛克屏蔽掉脸，身上穿着丑衣服也能轻松在人群中脱颖而出的气质，想忘掉还有点困难。
最重要的是，对方是她进入这个游戏世界之后，少有的几个不含任何恶意、主动释放善意对她的NPC。
而且身材真的练得非常好，削瘦却不失力量，刚柔并济，肌肉线条也不像是除了好看就没什么用的装饰品,让人很有记忆点。
“你喜欢吗？那真是太好了，我也很喜欢它的味道。”诸伏景光唇角扬起,为遇到了难得的同好而高兴，毕竟zero总觉得那款糖太酸了……
在江奏打量诸伏景光脖子以下的部分时,诸伏景光也同样在观察她：
多年不见，女孩的个子已经长高了一点,身体也结实了不少，不再是当年那副得像小鸡崽的样子，仿佛风吹一下就能吹跑。
脸上的婴儿肥稍稍褪去了一些,只是没什么太多表情,显得有些安静内向,或许亲人的离开还是让她被迫变得沉默早熟……
看上去像是小学部学生的模样了,不知道现在在哪里上学？
他有太多问题想问，反而不知道先开口问什么。
他们只不过是一面之缘的关系，问得过多似乎有些冒犯,不问又难免心里挂念……当年那个失去所有亲人、在灵堂里沉默不语的小女孩，总让他想起数年前那个夏天，有一个同样不幸的孩子一夜之间连丧双亲。
她不是他，他还有一个哥哥，哪怕两人不能够在一处生活，至少知道这世界上还有一个人同自己血脉相连，不至于孤单到底。
但她甚至连一个陪伴的哥哥都没有，是那么孤独。
他无意中把自己的命运投射在她的身上，于是忍不住在意。
“……只是那种糖已经停产，现在市面上买不到了，不过后来我研究了一下，能做出差不多味道的成品，以后有机会给你带一些。”诸伏景光有些遗憾，最近忙于备考，吃饭直接买的便利店的三明治，也没什么时间。
“好啊。”江奏从善如流地接受了对方的好意，“想不到今天能在这里见到你。”
“我也……我那个时候有向若岛夫人留下过我的名字和联系方式，但是等了很久，一直都没有人打电话过来，后来我还去找了你好几回，可是都没有查到消息，还有些担心你是不是过得不太好呢。”
江奏道，“我过得不错。”
在查她吗？
以京极理奈这个身份结下的渊源，之前没怎么在意，现在看上去倒像是给自己埋了不定时爆炸的地-雷。
还是要想办法处理一下才行。
若岛夫人……江奏记得就是当初那个把贝尔摩德介绍给她的町内会的负责人，其实就相当于居委会干部，人设还挺好的，虽然嘴上喜欢念念叨叨，不过比起一般日本人的冷漠，是个很负责也很热心的女人。
“那天和你告别之后就直接被人领养了，当时走得很匆忙，没见到若岛夫人。”
同样被领养的诸伏景光了然表示理解，“没关系，只要你现在过得不错就好。”
她的状态看上去很好，看来已经融入了新生活，这就算是很理想的发展了。
“出来逛街？”江奏道。
“嗯，这里的风景确实不错，还可以看海，”诸伏景光也没把成田俊二的事告诉江奏，大人的事情就没必要让小孩子掺和，而且这回又有点危险，现在也不是叙旧的时候，虽然说商场人多，一时半会儿应该也不至于出事，不过就怕万一，“还有一点别的事，所以现在暂时腾不出时间……理奈，可以留个联系方式吗？我之后再联系你。”
“啊，对了，”他笑眯眯道，“我好像还没有跟你做过自我介绍。”
“诸伏景光，东大毕业生，目前正在备考警察。”
好家伙，世界的尽头果然是编制。
“hiro？”降谷零见诸伏景光去买水买了半天一直都没有回来，有点担心地跑过来看，“出了什么事吗……啊这个是？”
“是我认识的一个小妹妹，理奈，很久没见，所以刚才就忍不住多聊了几句，不好意思。”
“理奈？”金色头发的青年也半蹲下来，“你好，我是降谷零，景光的幼驯染好友，很高兴认识你。”
百亿男人站在面前，江奏无动于衷，“你好。”
完全高兴不起来。
世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的距离，而是你站在我面前，我却看不清你长啥样……
现在总算认识到了系统的险恶用心……这跟吊在驴子眼前的胡萝卜有什么两样？！
好严肃……
降谷零觉得好友认识的这个小女孩不是很像他在学校兼职时见过的那些小学生，也无意识收敛了过于放松的表情，正声色道，“抱歉，理奈，我们今天还有事情需要做，暂时需要失陪一下了。”
江奏看见了两人旁边站着的中年男人，对方紧紧贴在降谷零身边，神色有些惶恐不安，“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至于
联系方式……我给了也没有用，田中阿姨决定带我去美国，我不会再继续待在日本……非要留的话，就这个吧。”
没想到才刚见面就又要告别，诸伏景光心里增了几分惆怅，随即又舒展了眉眼，人生中种种关系的结局往往难得善终，往往是戛然而止，不见后来，能再次遇见，实属难得，不应该过分苛求。
等江奏写好，他拿起纸看了一下，扫过上面的通讯方式，念出上面的名字，“田中玲子？”
“嗯，对方就是收养我的人。”
田中玲子……美国……田中玲子！
降谷零感觉在诸伏景光念出这个名字之后，身边的人就猛烈地哆嗦了一下，“成田先生，你有哪里不舒服吗？”
“没、没有……”成田俊二嘴唇颤抖了一下，低头对上江奏的眼神，打了个寒噤，“我只是突然想起……”
“不用担心我，田中阿姨只有我一个孩子，对我很好。”江奏道。
降谷零看向成田俊二，“想起了什么？”
“啊，没什么，”成田俊二脸色苍白地笑了笑，“既然都来了商场，要不随便逛逛？”
来了商场一直待在一个地方很容易引起别人注意，其他两个人同意了成田俊二的提议，和江奏告别后在商城里边走边看有没有可疑人物。
“怎么样，你有没有发现哪里不对劲？”降谷零问道。
奇怪的是，之前还战战兢兢畏缩成团的成田俊二，现在反而看不出有丝毫害怕的情绪，只是眼神有些麻木，又恢复成了最初那副不和外界沟通交流的样子。
“成田先生？成田先生？”诸伏景光用手在成田俊二面前挥了挥，终于把人叫回了神，“你在想什么？”
“……我的孩子。”
诸伏景光顺着他的话问了下去，“成田先生的孩子今年多大了？”
“8岁……还是9岁？”成田俊二迟疑了一下，苦笑道，“我已经有很长时间都没有见过她了，将来也许还会让她蒙羞……我这个父亲做的，真是一点都不称职。”
说到自己的孩子，这个闷不吭声的男人总算是打开了话匣子。
难怪刚才看见理奈会露出那样的神色，降谷零恍然，大概是看到理奈想起了自己的女儿吧。
“如果只是在这里说几句，对方也不会知道你的想法。”降谷零目光淡淡，在诸伏景光的轻咳中勉强生硬地补充了一句，“觉得不称职就去做点什么补救。”
“应该怎么做才好呢？”成田俊二也没有生气，认真地请教。
“道歉的话有礼物会更真诚一点吧？”诸伏景光道。
降谷零：“但如果不清楚对方的喜好，送了完全不喜欢的礼物，说不定还会起到反效果。”
“zero。”诸伏景光无奈地叫了他一声，“请别在意，成田先生，我想，只要您及时悔过，您的女儿也还是会以爸爸的勇敢为荣。”
成田俊二的精神状态本来就不怎么好，这个时候还是不要太过刺激，以免出现难以解决的意外事故。
降谷零干巴巴地道，“女孩子的话，就去精品店里看看好了。”
精品店里的装潢粉粉嫩嫩，大概是为了迎合女性顾客，两个年轻男人走在里面，被其他人看得脸色微红，很不自在，最后还是决定守在门边。
营业的大多都是年轻女孩，再加上有他们两个看着进进出出的人，应该不会出什么事。
十分钟后，成田俊二走出来，降谷零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看了他几眼，“可以了？”
“已经够了。”男人低声喃喃道，“到此为止了。”
他身上笼罩着一股过于安定，以至于有些违和的气场，两个敏锐利过人的青年却反而有些不安，犹如海燕能提前察觉到大海上暴风雨的来临。
他们的预感是对的，因为很快，之前一直沉默的成田俊二突然发了狂。
“别过来！”成田俊二不知道什么时候手里多了一把锋利的匕首，手里勒住了一个人质，另一只手疯狂挥舞着刀柄，“不准过来！”
降谷零和诸伏景光完全没想到防了那么久，结果最后问题出在成田俊二身上！
“成田先生，请你冷静下来！”诸伏景光极力劝阻，“有什么话可以好好说——”
他的嗓子眼里突然卡了一下，眼睛死死地盯着成田俊二手臂中勒着的人。
“理奈……”
“诸伏景光！”降谷零喝道，“冷静！成田先生，不要一时冲动做出后悔的事！”
发狂的成田俊二似乎什么人的话都听不见，直接抓着人质上天台，狠狠关上了大门。
两人连忙跟去，却被门关在外面不得进入。
“去向工作台要钥匙！”
天台上。
成田俊二松开手，冷声道，“当着那两个人的面发疯把你带到这里……我已经按你的要求做了，松子的情况现在怎么样？你敢拿她来威胁我，别忘了我在组织里待了那么多年，手上也不是一点组织的把柄都没有。”
他以为追杀他的会是个高大的男人，没想到居然是这么个人。
“错了。”江奏道，“孩子不是威胁，是保证。”
成田俊二恨道，“你什
么意思？”
“我不会拿孩子威胁你，”江奏平静道，“等组织摸清楚了你的身份，你死不死，你的孩子都会死。”
成田俊二脸色顿时惨白，他知道眼前这个和他女儿一般大的女孩说的不是假话，这些年他没少见过组织斩草除根，这个地方绝不会容许叛徒的存在。
“你有办法、你有办法对不对？！”他混沌已久的大脑生出了一线灵光，突然清明，“要不然你不会把我叫到这里……你想让我做什么？”
“哪怕会死？”
“我不想死……我应该坐飞机早点离开日本的……我不应该留下来，”成田俊二痛苦地捂住脸道，“可如果我走了，松子怎么办？”
“为什么会是我？！我这辈子都没做过什么坏事……”
“你杀了不少人。”
“那是组织的命令！不杀他们我就得死！”他语无伦次地说服自己，“我也是为了能更好执行上级的命令……”
狠心又懦弱，摇摆又无能，江奏一开始还想着要是对方没干什么坏事也不是不能考虑放个海，结果后来发现真是想多了，这家伙帮组织做金融陷阱，害不少人家破人亡，死一点都不冤。
“我给你一个机会。”江奏道。
成田俊二一愣。
“松子能不能活下去，就看你的表现了。”
***
诸伏景光和降谷零终于合力破开了被特意加厚过的铁门，朝天台方向看去，瞳孔皱缩。
“理奈！”
成田俊二勒着女孩的脖子站在天台边缘，摇摇欲坠。
惊心动魄的画面让两人手心冰冷。
“成田先生，”诸伏景光深吸一口气，放柔了声音，“今天是逛得不开心吗？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可以说出来。”
成田俊二没有说话，握着刀的手隐隐颤抖。
降谷零试图慢慢接近，“这里的风景虽然好，不过风有点大，不如我们回室内再聊？”
“不要过来了！”成田俊二厉声警告。
诸伏景光嗓音沙哑，“请——无论如何考虑一下！您的女儿还在等爸爸回家！”
“成为她的骄傲，而不是……成为一想起来就会难过的伤心事。”
成田俊二嘴唇哆嗦了一下。
耳边响起了几分钟之前听到的冷淡声音。
“知不知道为什么给你四十八小时？”
为什么呢？
脑海里朦胧地浮现出过去的记忆。
那天，潜入组织的卧底被发现真实身份，走到绝路。
他举起枪，一枪打死了正准备处决卧底的组织成员。
“跑吧。”他说出了后来逃亡中无数次想给自己一巴掌的话，“我也是卧底，给你拖四十八个小时。”
成田俊二将匕首插进了胸口。
“给你未曾泯灭的人性。”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终于想起了自己本来的样子。
“理奈！”
诸伏景光目眦欲裂地冲到天台边缘，伸手抓住了一缕风。
成田俊二拉着女孩直直下落，扑通一声沉入水中。
随即水面突然燃起一道醒目的火花，爆炸声激起巨大的水花，声音震耳欲聋。
浪头汹涌，很快吞噬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