柜子门关上那一刻,再次与外界隔绝。

诸伏景光似乎又回到了十多年前那个晚上。

尖锐喧闹的争吵、铁器挥舞的破空声、逐渐逼近的脚步、支离破碎的面孔……他好像又变回了当年那个被母亲推进柜子里,并被她用身体牢牢挡住柜门保护的小孩子。

“嘘。”

不要出来。

不要出声。

不要被发现了。

他学会了不出声,不说话,绝对不可以被任何人发现。

浓稠的墨色染黑了那双蓝色的眼睛,像一个溺水的人,坠入不见底的深渊里,越陷越深,肺部好像被一双无形的大手用力攫住,他开始缺氧,脑袋一阵阵地发晕,又牢牢记住不能发出声音,嘴唇快被咬出血。

神经紧紧地绷住,官能开始退化,世界淡化远离。

朦胧中似乎有一双手摸上了他的脸,不算温柔,还拧了一下脸上的肉。

随后鼻子也被人捏住,存活的本能使他被迫张开嘴。

唇瓣上微微一沉。

空气从口渡入,涌灌入肺。

猫眼青年茫然地眨了眨眼睛,慢半拍地睁大了眼睛。

身体很快恢复了自主呼吸的能力,那种窒息般的感觉终于退去,他被人从地狱重新带回了人间。

虽然是以这种方式……

“最近总是疑神疑鬼的,果然值班的时候还是少看点恐怖片,免得想东想西……”

一板之隔,值班老师喃喃自语的声音传了过来。

向来温和的青年可怜地僵硬在柜边一动不动,如同一具有温度的雕塑。

不是不想躲开一点,可是也不敢闹出太大的动静,引起柜子外老师的注意,而且在有限的空间里也实在没办法动作……

尽管他已经紧贴在了柜子的边缘,但仍然无法逃开和她的亲密接触。

诸伏景光的手紧扣在柜子壁上,手指慢慢收紧。

她……她的手!

完全没办法忽视放在胸膛上的手,小小的一双抵在他的胸口,隔着薄薄的一层衣物,掌心的温度热情地覆盖着他的心跳,甚至能——不受控制地感受到和自己相贴的,这具身体的柔软曲线。

潮热的空气里,异样情动。

太糟糕了——不管从哪个角度来说,已经远远超过了他神经能接受的尺度。

诸伏景光迅速控制住那些过于冒犯的念头,从一团乱麻的心神中勉强抽出一丝分析关注如今的处境。

他已经听见了柜门外老师离开的脚步声,又不太确定是不是混淆了自己的心跳。

再者,值班的老师是在岗多年的老警察,说不定只是故意放出假消息,想要引蛇出洞而已。

数不清的念头在脑海中肆无忌惮地穿梭,他什么都在想,也什么都想不出。

江奏无声地打了个哈欠,反正漆黑一片里什么也看不清,做什么表情侧写更是不可能——就算没黑她也没有一双像老爷子那样透视马赛克的眼睛,因此也不太关注这小伙汁心里想啥。

她对诸伏景光的了解实在不是很深,三次元的时候倒是馋过他哥——的周边,毕竟是参考诸葛亮做的人设,运筹帷幄的谋士确实很香。

不过,做人不要太挑剔,要学会客随主便,因地制宜——

换句话说,现在没有哥哥,弟弟也不是不可以,她就是这么合群。

“hiro,寒河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可能也不是特别久,但人在密闭的黑暗空间里总是容易丧失对时间的感知,柜子外传来了降谷零的声音,“现在可以出来了,老师已经走了,确定一切安全。”

不愧是后来搞情报的头子,现在在这种事上就已经初现能力和风格。

江奏拍了拍诸伏景光的肩膀,后者还是没有动。

该不会是把人憋坏了吧?

那可不行,起码在她还没有亲自看到他的脸之前不行。

她毫不客气地上手试探呼吸,顺手摸了一把他的脸,摸到的皮肤一片滚烫。

“没事吧?”等了一会儿没听见回答,降谷零已经开始担心。

“没、没事。”诸伏景光艰难地恢复了语言能力。

生怕幼驯染下一刻把门打开看到他们现在的这幅场景,虽然事出有因,可是客观来看确实过于暧昧,而且解释——他也未必能完全置身事外,问心无愧。

等降谷零从外面把门打开,又取出了里面用于迷惑视线的两面镜子——这算是魔术里的一个小技巧,如今用来转移值班老师的注意力恰好合适。

江奏从柜子里走了出去,呼吸到了久违的新鲜空气,心情恢复不少。

她活动了一下肢体,诸伏景光看上去虽然是清秀那挂的,但身材也属于结实精壮的类型,该少的一点没少,这就导致在柜子里的时候对方占去了绝大多数空间,搞得她浑身上下的关节都木了。

“hiro?”降谷零又喊了一声。

诸伏景光匆忙从柜子里出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保持一个姿势太久,刚才腿有点发麻,靠着缓缓。”

他努力让自己的视线望向江奏,“刚才的事……谢谢。”

现在不是继续逗猫的好时机,江奏只能遗憾

放弃,“客气。”

借着从窗外照进来的昏暗的光,猫眼青年皮肤上的红晕格外明显。

可能是热久了吧……

降谷零对幼驯染的为难展现了充分理解,他以为诸伏景光的这句道歉是为了感谢之前寒河江帮忙引开老师注意力,也没太在意,“老师刚才已经去楼上巡逻了,大概再过十分钟就会下来,我们的时间不算很多,现在要快点离开资料室。”

三个人对此都没有任何异议,确认了一下没在资料室里留下什么暴露身份的物品,迅速离开。

走出大楼,漫步在樱花道上,降谷零才终于松懈下来。

虽然现在同样违背了宿舍的宵禁规则,不过只要小心一点就不会被人抓住。

偶尔在路上还会碰见几个同样偷溜出来的同学,彼此心照不宣地点点头就算打过招呼。

“今晚还真是刺激啊。”降谷零有感而发,“差一点就会被抓住,到时候又逃不过检讨了,搞不好还会被抓去清洁卫生,想想就头疼。”

江奏摇头,客观指出事实道:“你们两个都被抓了我都不会被抓。”

降谷零:“……”

好气,但她也确实不算在吹牛。

为了躲避老师追捕能化身壁虎紧贴天花板的家伙他也算头回见。

她本来可以一个人偷跑的,那个时候换地方大概是为了掩护差点被发现的hiro吧……想到这点,他勉强克制住了吐槽欲。

没有在江奏这里得到共鸣,降谷零并未轻易言弃,又重新开始找联盟,“今晚真是刺激,你说对吧,hiro?”

诸伏景光:“……”

他低低地嗯了一声。

这反应不太对劲,降谷零看了他一眼,目露担忧。

难道说,在柜子的那个时候,hiro……还是想起了那个时候的事?

他眼神微暗,笑了笑又转提起其他的事,好在寒河江这回也算配合,气氛说得上融洽。

好歹三个人也算共同经历了一场冒险,不管承不承认,关系总是比之前要密切了一些。

江奏总感觉有视线时不时地落在自己身上,于是边转头欣赏栽种在路两旁的樱花边放慢了脚步,逐渐和诸伏景光走在同一水平线上。

只见他身体一顿,然后又默默地和她拉开了距离。

降谷零闭着眼,任凭身体在夹着樱花香气的风中舒展。

“最近听说食堂有个饮料窗口挺火的,我这段时间去食堂的时候总是晚点,也没看到在售卖,不知道味道……”

江奏转过头,平静地看着诸伏景光。

意识到或许是自己拉开距离的行为伤到了人,诸伏景光又有些慌乱地重新挨了过来。

“不过我看到目录了,品种听上去还蛮丰富的……”

江奏伸手指了指他,点唇,表示疑问。

诸伏景光神色瞬间变得不自然。

虽然看不到具体表情,不过从肢体上的微妙变化上,也能判断出他心里大概在想什么,江奏深思。

她无声地朝他做口型。

诸伏景光辨认出来说的话。

【你-以-为-这-是-吻?】

他的脸色苍白了一瞬,有被动回忆起之前的羞耻,也有压在心底的心思被识破的微妙难堪,那确实不能称作为一个吻——如果要用这个定义去定义它,未免玷污了对方的一片好意——出于拯救心态完成的动作,不该染上遐思。

降谷零依旧走在最前面,分享着关于食堂新开窗口的热议,“如果只是名字好听,应该坚持不了太久的高人气……”

衣领传来熟悉的拉拽感,他偏过头,蜻蜓点水的一触,落在唇上。

“你们说是不是?”

降谷零回头征询同学意见,发现不对,“欸?hiro,你的脸怎么回事?”

诸伏景光咳嗽了几声,欲盖弥彰道,“……过敏。”

“该不会是因为之前在资料室里造成的吧?”

短短几秒,那个将他的心神搅得天翻地覆的人已经越过两人走到最前面,漫不经心地回过头。

隔着好友,她唇瓣微启。

【这-才-是-吻。】

***

洗漱完毕,诸伏景光躺上床睡觉。

脑袋里控制不住翻涌起白天经历的种种,他本来以为自己会睡不着,没想到这一天的信息量太大,他几乎闭上眼就沉沉入睡。

白光刺眼。

他于恍惚中睁开双眼。

“hiro,”向来和气的女人脸上挂满了焦急又惊惧的神色,把门紧紧关上,拉着他跑到柜子前,“别说话,进去,快点进去。”

拽着他的力道不复以往的温柔,而是从未有过的粗鲁,几乎都已经到了疼痛的地步。

猫眼渴求地望向了女人。

“没关系,妈妈没关系的,”她甚至已经流不出眼泪,只是慌忙擦了几下,“你先进去,妈妈待会就来陪你。”

他听话。

隔着缝隙,关着的门开了。

有人走进来,一步一步,一步一步朝他走近。

唰——

柜门被拉开。

“嗯?”站在外面的是个短发女人,把他拎了

起来,“哪来的猫?”

“原来这就是‘美梦成真’的效果吗?没想到我的愿望居然是养猫……”又陌生又熟悉的女人说着他难以听懂的话,“不管了,捡到的就是我的。”

“小猫咪生来就是要被妈妈亲亲的——”

“……”

不,他绝对不是什么小猫咪,他是个成熟男性!

但对方完全无视了他的挣扎,反而把他全身上下都搓了个遍,最后还兴致勃勃地研究起了……不可言说的地方。

“听说小叮当手感挺好的,嗯……果然很不错。”

“……”

到底在说什么可怕的东西?!

一只圆头圆脑的小猫咪瑟瑟发抖地躲在柜子里,睁着大大的蓝眼睛,警惕地看着她,喵都没有喵一声。

江奏抱着苏格兰折耳猫浑身上下狠狠搓了一顿,都快搓出火星子了。

救命。

“……”诸伏景光想逃却根本逃不了。

最后,模糊中只记得在梦里把他当猫的女同期若有所思道,“没想到这么快就……”

……

“hiro?hiro?”

身体被摇晃,他从梦中醒来,诸伏景光睁开眼睛,降谷零满脸写着担心,“没事吧,是不是又做噩梦了?”

“没有!”他矢口否认。

“你都出了一身汗,”降谷零沉声道,“而且刚才还大喊着‘不要’。”

诸伏景光:“……”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降谷零不得不残忍地宽慰道,“至少不要让自己想太多。”

求别说了……他痛苦地把脸埋进被子里,“zero,能请你把它忘掉吗?”

难道他会做这种梦是因为想要被这么对待?

不,绝无可能!

“这件事可以答应,”降谷零道,“不过你现在需要去洗个澡放松一下。”

“……待会去吧。”诸伏景光的手紧紧压在被子上,忍住了被子里难受的潮意,避免被看出身下端倪,努力镇定地露出了一个坚强且勉强的笑,“我现在需要冷静冷静。”

该怎么解释自己的确没有做噩梦,但是又做了更难以启齿的……梦呢?

……

第二天,江奏起床。

昨天晚上睡前,她想起在完成【道地茶坊】任务后获得的【美梦成真】道具还没使用,就顺手用上了。

是个一次性的道具,外观和普通饮料差不多,喝下去之后就会在梦里实现自己的愿望。

她自己都搞不清自己的愿望是什么……结果在梦里撸猫撸了个爽。

现在她宣布,这就是她的愿望。

猫猫真好摸!

相比撸猫,上课实在是没有那么有意思,她有些怅然。

发呆的视线落在前排的诸伏景光身上。

说起来,昨晚的那只小猫亲起来的反应倒是和自己这个男同学很像。

降谷零看了眼在寒河江眼神下浑身僵硬的好友,皱起眉。

景光这种不太正常的反应已经持续了一段时间了,他不得不怀疑,昨天晚上在柜子里发生了什么特殊事件。

“你想问我?”下课后,江奏被金发黑皮的男同学堵在偏僻转角,客观给出建议,“你应该去问他。”

“他不肯回答……我觉得这件事情和你有关。”降谷零冷静道。

江奏摊手,“说很难说得清楚。”

“说不清楚就用你习惯的方式解释。”降谷零不肯让步。

江奏:“你确定?”

降谷零:“我确定。”

话音刚落,衣领受力,他不得不被迫弯腰低头。

下一秒,温热的唇覆压而来。

“这就是我对他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