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我是东京警校毕的业,鬼冢教官也是曾经教过我的老师,

四舍五入一下,

寒河江君算是我的学妹,”年轻警察继续道,“鬼冢教官跟我聊过她,说她就算在建校以来,最出挑的那一批里也是拔尖的……”

总监冷哼了一声,“‘小时了了,大未必佳’,当学生和当真正的警察可不是同一回事,现在就做出这样的论断,未免太早也太过轻率了。”

还没被职场打磨彻底的年轻人身上到底有几分逆骨,闻言反驳道,“您说的有道理,可如果警校里最优秀的学生都成不了优秀警察,那那些普通学生不就更加糟糕了吗?”

他的话有理有据,让人难以反驳。

毕竟也是自己的同门师妹,以后说不定大家还在一个机构,有共事的机会,现在有机会当然要捞对方一把,顺便分摊一下审讯小秋的压力。

“寒河江奏现在还只是个学生,没有实际经验,”中年男人看出自己领导沉默的言下之意,眼神里闪过几丝微微的不自然,主动替声,“兹事体大,现在有这么多双眼睛都在盯着警视厅这边,要是把这个案子交到她手上,万一出了问题,一来对警视厅的形象也是个重大伤害,会损伤民众对警察的信任,另外,对寒河江而言也是个很大打击,要维护人才的自信心,以免她将来一蹶不振。”

他自以为说得合情合理,结果对方根本不为所动。

“这您就放心好了,寒河江君可不是那种脆弱的人,”年轻警察大大咧咧道,“鬼冢教官都跟我抱怨过好几回,说‘她实在是太自信了,不管怎么打击都没有一点用’……”

总监:“……”

仔细想想,这未免不是一种另类的炫耀:打击没用并不是真没用,而是那些对常人来说难以逾越的巍峨高山,对寒河江而言根本没有办法造成任何阻碍。

正是因为没有受挫过,没有失败过,所以才能一直自信,这样的实力根本没有什么话好说的。

中年男人也跟着陷入了沉默,“……”

油盐不进是吧?

为了让自己的话更具有说服力,他不遗余力地夸奖着,“寒河江君真的非常优秀,审讯课也从来都是拿的满分,把案子交到她手里,我看没问题。”他顿了顿,“而且,我记得这个案件之前不就一直是由她来负责的吗?”

如果有更好的选择,总监绝对不会接受他的提议。

但问题就是没有——不是不能让其他人先试试,现在尝试的结果已经出来,他们没办法撬开小秋的嘴,断案也讲究时效性,一旦超过了时限,还没有对外宣布进程的话,那些媒体同样不是什么好打发的存在。

他现在别无选择。

“那就让她去吧,”总监靠在椅背上,长长地舒出一口气,整个人像是瞬间老了几岁,“让我看看,她是不是有你说的那么好。”

他们的赌约还没有完成,然而他现在就已经不得不妥协了一次。

等其他人离开办公室,中年男人小

声道,“您不必太担心了,不过是个黄毛丫头而已,就是嘴上说说大话,这案子交到她手里,说不定根本就审不出个结果……”

“那你是想说,警视厅这么多人还不如她一个黄毛丫头吗?”

总监神情冷淡。

“……”

他张了张嘴,到底没再斥责自己忠心耿耿的属下,“去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吧,不要再管她了,她有任何要求都尽力配合,不要给人落下话口,说警视厅在故意为难她。”

“是!”

他在窗户边上站了一会,极目远眺。

围栏的外面,有几个带着小黄帽的小学生蹦蹦跳跳地走过,一阵风吹来,掀走了其中一个小男孩的帽子,小东西惊慌失措,连忙伸手去抓,脑袋顶上的小卷毛也跟着一弹一弹。

也不是完全忘掉了,其实。

那个卷发的蓝眼睛小男孩,像一匹小野狼的倔强眼神,恶狠狠地瞪着他。

已至知天命之年的警察忽然笑了一声,轻声道,“狼果然是一种记仇的动物啊。”

和那天的眼神一样,这么多年,一点变化都没有。

偶然回想起这双眼睛,自以为难起波澜的心就会泛起被针扎一样的疼痛。

只不过也就痛一下,人是善于遗忘的动物,痛过一阵之后也就忘了。

***

瘦弱的少女目光谨慎地抬头。

一开始进入审讯室她还有些紧张,但现在反而已经习惯了。

只要她不说,其他人也没有办法。

“反正也没有成年,大不了被关进少年院里待一段时间,出来之后又是一条好汉——是这么想的吗?”

“是——”她差点脱口而出,“不是……是你。”

江奏拉开椅子,坐在上面,“又见面了。”

没有太多的惊讶,一切就在自然而然中发生和被接受了。

“你是警察?”

“我看上去不像?”

“不像。”

“那我像什么。”

“我也不知道,总之不像个警察。”

“那你觉得警察应该是什么样的?”

“应该是——

女孩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思考,随即看玻璃窗外,单面镜无法看到外面的景象,但她知道背后一定有人存在,“就像他们一样。”

“那是好还是不好。”

“不坏。”

“很高的评价,”江奏道,“他们听了应该会高兴的。”

“会高兴吗?”小秋流露出茫然的神色,不安地抿了抿唇,“我一直什么都没跟他们说,他们看上去很困扰……但其实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害怕他们……不是对他们有意见,你能不能告诉他们?”

“可以。”江奏道,“你可以对这些家伙有意见。”

“……为什么?”

“他们的业务能力实在太差了,连你都搞定不了。”

小秋嘴角抽搐了

一下,“……我现在不想说话了。”

“当然了,尊重你的意愿,你想说就说,不想说就不用说。”江奏非常放松地靠在椅背上,“我一向说话算数,不会逼你。”

女孩睁大眼睛,“真的?”

假的。

窗外的松田阵平脸上闪过一丝无语的表情,信这家伙的嘴,不如相信牛长了八条腿。

虽然她确实不会说谎,但也绝对不能只按字面上的意思去理解她说的话……

这可是他摔坑无数次的经验之谈。

“看过刑侦剧吗?”

女孩点了点头。

“出现案件,警方介入,找到凶手,进行结案,”江奏的手指轻叩扶手,“大概就是这么个流程,一般人会习惯性地觉得,只要找到凶手就算结案。”

“不是吗?”

“可惜不是。”江奏遗憾地叹了口气,“因为凶手有的时候不一定是凶手,人有脑子,有口,有心,这些思考往往会为破案带来复杂性,成为其中的变量,不过想辨别真假也很简单。”

小秋放在腿上的手有些紧张地捏住了裙子。

和之前面对的那些警察不一样,那些警察看上去虽然凶巴巴的,实际上只要不配合对方就没办法。但眼下这个不同,她的语气虽然很平和,姿态也很松弛,可就是无端的给人一种……危险的感觉。

江奏漫不经心道,“菊池仁身高182公分,体重85千克,我看过你的体测成绩——扔铅球的成绩,说句实话,糟糕透顶,就算给你一把锤子,你也握不紧它。”

女孩脸上闪过难堪的神色。

江奏笑了声,“你说你杀了他,我很好奇,你是怎么杀的?”

即便没有穿制服,女人身上的压迫感也让人呼吸困难。

和那天在学校里看似冷淡,实际温柔的样子完全不同,她现在的语气虽然温和,但不一样。

完全不一样。

“我给他喂的毒-药!”小秋有种被背叛和刺痛的感觉,大声说,“不需要我有多大的力气,只要他吃下去就可以!”

“是吗?你确定?”

“我确定!”

江奏目光犀利地注视着她,“你给他喂的什么毒-药?是氰-化-物、二-恶英还是神经性毒素?你在哪里买的毒-药?如果是自制毒-药,你在哪个实验室自制的?你的生物和化学成绩都没有及格,你记不住化学式,分不清相同颜色的化学试剂,你是怎么制作出来的?”

一连串的问题如同连珠炮一般毫无停顿地直射而出,打得少历世情的小女孩措手不及,脸色苍白地坐在那里,嚅动着嘴唇,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

“你以为撒谎很容易,只要大包大揽地把事情拉到自己身上,像电视里的孤胆英雄那样自己默默背负一切就够了吗?”曾经在学校里拯救过她的女人,现在正用看蠢货的眼神冷漠地看着她,“你动动脑子,一个谎需要无数的谎言来圆,一旦有一个环节扣不上,你的证词就失去了可信度。”

小秋死死地咬着下唇,指尖几乎抠进掌心。

“现在就委屈了?”江奏笑了笑,不紧不慢地端起茶杯喝了口水,“你慢慢想,想清楚了再回答我。”

“我……”嗓子发干疼得厉害。

“哦,对了,”江奏补充道,“我不逼你,你不想说也没关系。”

玻璃窗外沉默一片。

都已经把人搞得快崩溃了吧?!

她确实不会逼人,对方主动的不算。

小秋声音有些哽咽,“就是……我做的。”

江奏平静道,“你以为只要你说杀了菊池仁其他人就会相信?”

“就算你真的杀了他,如果证据链不足,再过几个小时你就会被放出去。”

小秋沉默。

“想清楚,”江奏道,“我只救向我求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