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这边走,不要浪费时间,我们会想办法暂时转移媒体的视线,不过你自己也要小心一点,不要被发现。”

小秋走出大门,没有让任何人发现她已经离开了警视厅。

她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她心情复杂的女警察将她送到门边之后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没有一丝犹豫,连招呼也没有打。

是讨厌她了吧……

她心情低落地离开,走到一半,一个戴着口罩的男人挡住了去路。

“介意聊聊吗?”

***

女孩有些局促地坐在座位上,咖啡厅里放着悠扬的古典爵士,侍应生端着牛排放到桌前。

“请慢用,两位客人。”

牛排的铁托盘被放到两人的面前,发出小小的哐当声。

金发黑皮的侍应生面部的轮廓很流畅,相貌看不太出来,他的脸上戴着一幅厚厚的黑色眼镜,遮住了大半张脸,但从身形上来看还是相当出类拔萃,小秋怜忍不住看了对方一眼,朦朦胧胧有点印象,总感觉似乎在哪里见过。

真是个轻浮的女人。菊池优人压下心里的轻蔑,还有这个不懂看眼色的混血侍应生,不过就是身材还不错而已,有什么好招摇的。

他面带微笑地问候了几句,感觉差不多才切入话题。

“小秋桑,今天的事情我有所了解,”他微微蹙眉,叹了口气,“恕我直言,你实在太过莽撞了。”

“莽撞?”

“我知道你是清白的,我也相信,像你这么善良的女孩子,不可能会做出那种事情。”

小秋怜沉默着。

这像是态度软化的信号,菊池优人勾了勾嘴角,打铁趁热道,“一定是有人在背后逼迫你这么做的吧,肯定是菊池千代那个女人,对不对?”

小秋猛地抬起头看他。

菊池优人面露同情之色,“别害怕,不管她用了什么办法胁迫你,都交给我,你只要坦白自己知道的事情就好了,正义站在你我这边,我也会保护你的。”

如果不是因为利益纠纷,他其实并不是非要将如月千代置于死地。

如月千代那个女人大概以为她很讨厌他,实际上不是。

自幼母亲离开,父亲沉迷于风花雪月,哪怕从不缺钱也根本不懂得如何照顾一个几岁的孩子,他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的苦日子,直到后来菊池仁娶了那个女人回家,对方照顾他照顾得很细心,还很有责任感,会替父亲抓着他去读不想去读的书。

他不讨厌千代,甚至还想找个像如月千代那样的女人,尽管他对她不好,但她是个好人,从小的经验告诉他,只有找一个好人才能使自己过得更好。

现在第二个好人出现了。

小秋就是这样的好人,她会听从如月千代的指示,主动顶罪,那么只要她从这里感受到更多来自男人的温暖,就一定会改变心意。

他庆幸于小秋怜的困境,这样自己便可以做一个

从天而降的英雄,只要使出一两分善意肯定就能手到擒来。他愿意讨好她,于是更加温和,做出大公无私、温和有礼的绅士样子,着力替她着想。

“你不知道,你是被她哄骗了,”

菊池优人叹了口气,“她根本就没有把你当成一回事,还在电话里和我吹嘘轻轻松松就骗到了人……你年纪轻轻就背负这样的罪名,以后在社会上会生活得很吃力的。”

虽然这么说,其实他不喜欢社会宽待女人。尽管他不讨厌女人,甚至很喜欢,不然也不至于像他父亲一样常流连花丛,只是如果人人都对她们好,他的好就不值钱了,只有她感受到更多的不好才能衬托出他的好,如此一来,最小的付出才能收获最大的回报。他深谙雪中送炭远胜锦上添花的道理,因此表面和男人们言笑晏晏,实际上常常在心里嘲笑同性的愚蠢,还希望他们永远不要变聪明。

“你说……这是如月女士在电话里亲口对你说的?”

“是啊,她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是一个很会做戏的人,你可能被她骗了,还好,现在还没有酿成大错,要纠正这个错误还来得及……”他有意无意地透露出自己的身份,以此来增强他说的话的真实性。

小秋怜看着这个男人在面前巧舌如簧,在他的那双眼睛里,她无法看见自己的影子,感觉不到自己是一个鲜活的,真实存在着的人。

“千代太太抚养你长大,你就是这么在背后说她的吗?”

菊池优人呆住。

“我家可是提供了她钱的!又不是让她当免费劳动力,”菊池优人恼羞成怒道,“换成是普通家庭,她能得到那么多钱吗?”

他冷笑起来,“优越的经济和高人一等的社会地位,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却得不到的,没有人逼她来照顾我,是她自己主动送上门的。”

【“就算你有杀人动机,但是同样有动机的不止你一个,例如他的亲生儿子,菊池优人。”】

脑海里响起的那道平静清冷的声音,意外地安抚了小秋面对突然暴起的成年男性的恐惧。

他和他的父亲一样,拥有相同的性别和如出一辙的思维。

【“菊池仁虽然有点才华,不过对经营这方面毫无建树,甚至可以说一塌糊

涂,如果没有如月千代,他走不到今天的位置。所以,他虽然在外面胡来,却不敢动摇妻子的地位,甚至为了表示讨好还把大部分财产划给了她——也算是动了菊池优人的蛋糕。”】

“如果没有她,你今天也没有进这个咖啡厅的条件。”小秋忍住身体的颤抖,逼自己回视回去,“你享用了她带来的好处,还在后面诋毁她,你是个忘恩负义的人!”

她用了自己能想到的最恶毒的话斥骂了回去,菊池优人完全没想到自己眼里乖驯的兔子居然也会反口咬人,气急败坏之下扬起手就想扇过去,冷不防将手指浸到了一盏热汤里,顿时被烫得哇哇大叫。

“不好意思,这位客人,您没事吧?!”

那个该死的金发黑皮侍应生手上的那碗破汤几乎有小半碗都撒在

了他的身上。

“真是抱歉,我实在没想到您会突然把手伸过来,难道您是想——”他惊疑不定地往女孩身上看了一下,后者趁着有第三人介入,慌忙从座位上离开,跑出了咖啡厅。

“闭嘴吧!”菊池优人用餐巾纸简单地擦了一下手,想要发作,但最后还是忍住,“……我只是想自己拿而已,你笨手笨脚的,换个其他人上来。”

小秋这个被洗脑彻底的蠢货不肯配合,虽然有点麻烦,但不是没有其他办法,他压下心里的不耐,至少不能坐实了他想要施暴的事情。

“好的好的,我明白了!”金发黑皮的侍应生唯唯诺诺地点了点头,一边道歉一边仓促地收拾了一下桌子,摸到边角的时候,轻轻抠下了一粒黏在桌背上的小圆粒。

“请您稍等。”

离后厨越来越近,侍者微微弯起的脊背也逐渐挺直,脸上卑微的陪笑消失,神情渐渐严肃起来。

“事情麻烦了。”他拉开后厨的门,江奏正好拨下耳麦,两人无声对视了一眼。

这句话像是拉开麻烦序章的开始,没过多久,就有人表示在菊池仁失踪后的时间里,自己曾看见菊池千代夜里在一个偏僻地方出没,痕检组在诸伏景光的指示下也终于发挥了作用,不仅在该地点发现了对方遗落的毛发,还从追回的菊池宅最新出售的二手地毯上发现了新鲜的鲁米诺反应,结果初步测定和菊池仁相同。

种种迹象都指向了一件事。

“不是吧,千代夫人还真是凶手?”北原苍介拍了拍脑子,“外表上根本看不出来啊,柔柔弱弱的样子。”

江奏道,“不要以貌取人。”

手机震动,她打了个招呼。“我先去接个电话。”

电话接通,那边响起了几声粗重的呼吸,随后才是熟悉的声音。

“可以请你帮我一个忙吗?”

***

豪华的宅邸的门庭因为缺少打理而显得有些灰尘仆仆。

江奏推开门。

长发女人面色平静地坐在沙发上,即便是居家,也穿得十分正式。

“打扰了。”

“您不必客气,”如月千代轻声道,“是我给您造成了麻烦……我这就跟您离开。”

“不着急,”江奏道,“我个人的一点小疑问,想问如月女士。”

她目视着女人,“你为什么要对萩原研二编织游女的谎言?”

如月千代安静了几秒钟,缓缓开口,“让那孩子伤心了吗?真是抱歉……明明那位警察先生那样真诚地夸了我的才华,我却无法开心,真奇怪。”她笑了一声,“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这是个不需要回答的问句,她平静地注视着江奏,没有等到对方开口就自顾自地继续说了下去。

“说我文采不佳别出去贻笑大方的是男人,夸我优秀卓越的还是男人……不觉得这很有意思吗?”

江奏看着她。

“我不像他说的那样毫无文采,也不像他说的才华横溢,我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因为菊池仁耽搁了几十年的生命,最好的时光几乎都浪费在了他身上,后来才发现原来我不需要在意他们怎么看待我,更不需要他们的肯定,把人格建立在男人的评价标准上……这样的生活太悲哀了,实在叫人厌倦透了。”

“所以,”如月千代轻笑了声,“那位警察先生——萩原警官?很不幸得被我耍了,仅此而已。”

她向江奏手里的金属铐伸出手。

“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