湿冷而幽长的原始山洞通道里,间或从前方传来的声音里也沾满了湿漉漉的阴冷气息。

“我听见声音了,”诸伏景光握紧她的手,另一只手把口袋里的手机压得更深了一点,“那群孩子就在前面。”

不是故意隐瞒这件事,只是一开始没想起,后来牵手也不好再提。

已经过去那么久了,那个时候被藏在衣柜里的心结早已打开,其实他早已经习惯,也没那么害怕。

但她不知道他心里的虬结心肠,只是出于纯粹的担心立场伸出手,他理应报以感谢和同等的纯粹,却欺骗不了自己,终归问心有愧。

利用她的好心来满足私欲,他知道自己卑劣,但在这一刻还是舍不得松手。

“你有没有闻到什么气味?”又走了一小段,点开要不了多久就能追上前方的大部队,江奏忽然停下来。

诸伏景光道,“你指的是什么味道?”

江奏闭上眼睛,嗅了嗅空气中的味道。

潮湿的空气、泥土的腥味、小兽死掉躯体腐烂的味道……夹杂在其中的,还有一缕无法让人忽视的,淡淡的硝烟气息。

这个地方怎么会有这种味道?

江奏松开诸伏景光的手,凭着嗅觉往边上走了几步,一边伸手摸着土壁。

诸伏景光不知道她想要做什么,只是跟着她前进的方向走,时不时看看两边,以防有突发状况。

“怎么了?”

“发现了点不得了的东西,”江奏平静道,“有点麻烦。”

“什么东西?”诸伏景光反问。

“可能是强盗团留下的赃物之类的……我们两个暂时处理不了,”她眼睛都不眨地继续道,“我的手机现在没电了,联系不了他们,你要是带了手机就好了。”

诸伏景光下意识想摸口袋,又及时反应过来控制住自己的手。

如果承认,那刚才他借着视线昏暗牵手的心思就暴露无遗。

江奏注视着诸伏景光,时刻关注着他身上发生的变化,虽然暂时看不清脸上的表情,不过现在他的注意力确实已经被成功转移。

“hiro,拜托你去找他们,我就在这里等你们,如果怕黑,就把这个带上。”她直接从空间里掏出了一个小型手电筒,塞到他的手里。

“你怎么会有这个——”

如果有手电筒,刚才为什么不拿出来呢?

“因为想多看看景光依赖我的样子吧。”如呼吸一般自然地说出口,就连她自己也分不清楚此刻有几分真实,“就当我有几分私心好了。”

她利用了他的信任。

青年在黑暗中愣了一会儿,声音有些微微上扬。

“好,那你在这里等我,我一定尽快赶到你身边。”

脚步声在山洞里逐渐荡起回声,越来越远。

江奏确定诸伏景光已经离开,立马朝山洞前面跑,有人在洞内埋了定时炸-药,要不了多久就会爆炸,再耽

搁下去(),时间恐怕来不及。

但是以诸伏景光体测时的数据?[((),他能在爆炸之前跑到安全区域的边缘。

她可以通过存档无限制重启回蓝,但诸伏景光只能被动跟着进行时间回溯。

根据过去的经验来看,时间回溯虽然能将一切重置,但是精神敏感的人会对此有所察觉,再加上她之前在他面前有所暴露,很难说他是不是已经发现了什么。

游戏NPC发现世界是假的,搞不好会导致运行逻辑崩溃,要尽可能缩减出现bug的风险。

并且——

大概是相处久了生出了一点香火情,她觉得诸伏景光没必要受这种罪。

“同学们,现在老师和你们玩个游戏,”拐角口,不远处的声音传来,逐渐清晰,“蹲到地上,闭上眼睛,谁先睁开谁就输了……我们来看看谁是班上胆子最大的孩子。”

江奏的脚步顿了一下。

不对劲。

这可不是什么适合玩游戏的地方,而且为什么要在这种地方玩这种毫无意义的游戏?

“老师,我有点害怕……”

“不要怕,老师会一直在这里陪着你们。”

或许是先入为主,这个老师的语气听上去怪怪的。

“不要偷偷睁开眼睛哦,神明大人就在这里看着你们,作弊的孩子会受到惩罚的。”

眼睛?江奏掏出一面小镜子,从拐角处伸出一半,把另一边从上到下照了一遍。

她的夜视能力很好,即便现在光线条件较差,也能看清楚镜子里反映出的大致景象。

墙壁,没什么问题。

地面,一群小孩子蹲在地上闭着眼睛,数了数人数,一共二十三个人,和死亡人数对得上号。

头顶,她往镜子里看了一眼,一只扭曲的、硕大无比的眼睛通过镜片注视她。

头上的土面绘了一只眼睛,目光诡异地俯视着地面。

“神明大人最喜欢听话的好孩子,”老师喃喃道,“他会奖励你们的。”

“奖励他们去死吗?”

为什么这里还会有人?!!他脸色一变,往声源处看,厉声喝问,“是谁?!”

一个女人从洞口走出来,蹲在地

上的孩子们纷纷睁开眼睛,随之听见了一条可怕的消息。

“不想死在这里的话,现在开始,听我的。”

——这根本就不是意外,而是一场蓄谋已久的阴谋。

……

诸伏景光走出洞口。

黑暗对他造成的压力已经远远不如从前,但是在离开洞口之后,阳光还是让他情不自禁地放松下来。

不浪费丝毫时间,他没有按江奏的要求去另一侧找人,只是拿出手机打开屏幕看信号格,走了大概有好一段路,信号终于到了能通话的程度。

“Zero,在这里……知道,就在这里等你们,马上过来。”

挂掉电话,他有些心虚地删除了刚才的通话记录。

() 零的手机他也可以随意使用,到时候跟对方打个招呼删掉记录好了。

诸伏景光也没有立刻就回转。

他想的很周到:现在就返回去的话还是太早,先掐几分钟的空余。

这样回去的时候,可以显得更自然、更不经意。

至少还能保持一点,作为朋友的体面。

还没站多久,脚下忽然感受到了一阵猛烈的震动,隐约听见隆隆的声响,巨大又沉闷,如同夏日里的闷雷。诸伏景光剧烈地颠簸了一下,连忙伸手扶住旁边的老树稳住身体,心里惊疑不定。

是地震了吗?!

不,不是地震。

诸伏景光很快就意识到刚才的震动并不是地震,地震的范围不会小到只有一座山的区域——不远处的那座山已经裂了一条巨大的缝隙,山上的土沙石块如暴雨海浪一般汹涌滚下,狰狞又无情地咆哮着吞噬了山脚下的树木,扬起的尘土弥漫了半边天,灰蒙蒙的,干燥又呛人,进去之后见前不见尾。

浑身的血液就像被扔进了速冻冰箱,血管瞬间冻住,他听见心脏在胸膛里急速而绝望地哀嚎。

“奏——”

沙石滚动的声音在瞬间淹没了悲痛的嘶吼,他不顾山上虽已减缓但还未停止的洪流,直接冲进了那片蒙蒙灰雾中,捂着嘴试图找到之前进入山体的洞口。

“不是这边……也不是这里。”青年的脚步凌乱,茫然无措地在一堆废墟里寻找着迷失的宝藏,然而一无所获。“……奏。”

到底在哪里?

刚才的事故直接导致了山体外的构造,山洞已经被严严实实地掩埋彻底,想要从原来的口子进去根本不可能。

紧握成拳的手上爆出条条青筋,最终狠狠砸在树上。

冷静下来。

他唇色发白地默念了几声,终于找回些许理智,想起之前忽视掉的一些地方。

那时在山洞里她说嗅到了奇怪的气味,后来再问又转移了话题,还把他从山洞里支了出去……她是故意说那些话的。

察觉到被利用的事他现在也不在意了,反而高兴起来,既然有计划,那就代表她一定早就有所察觉,绝不会在里面坐以待毙!

诸伏景光神色坚定地走向垮塌的山体。

山肠的大致走向他还记得,里面的构造并非纯土质,有一定的支撑力,她那么聪明,一定能在里面找到安全的空间,但问题是山体塌方,这样的空间说不定处于密封状态,很有可能在被埋之前就耗尽氧气。

必须要尽快把她找出来!

***

外界的震动终于停止了。

十平米左右的空间里挤满了小孩,瑟瑟缩缩得不敢出声,偶尔有想开口哭的,又会在江奏的眼神下抽抽噎噎地闭嘴。

“姐姐,”小男孩趴在她的怀里,声如蚊呐,“我会死吗?”

“不能保证,但你现在要是打算哭的话那就说不定了。”

“为什么?”

她也没把这些孩子当成必须得安抚的存在(),堪称冷酷地实话实说?()?[(),“因为氧气不足,哭的话会耗费大量的氧气,到时候你就会憋死在这里。”

狭小的空间顿时安静下来。

过了一会儿,江奏感觉自己的衣袖又被扯了一下。

“你是那天在街上的那个大姐姐对不对?”

“嗯哼。”

“……对不起,那天撞了你。”他小声说,“谢谢你救了我们。”

“知道就好。”

接这声谢她一点都不虚,毕竟时间回溯起码三回,炸-药安排点不止一处——出口的路被提前封住,根本出不去,往回走的路又太长,小孩子腿短跑不快,最后她在心里粗糙地计算了一下大概数据,回到和诸伏景光分开的地点重新放置炸药,如果不出错,山壁的一道石梁刚好能做支撑。

好在运气还算不错,总算是欧了一把,空间被撑住,没有彻底垮塌下来。

现在就是想办法把这群小鬼送出去,她抬头观察头顶土壁,在心里衡量了一下:四米左右的距离,一个人不成问题上去,带飞这群小鬼就有点麻烦。

先试试看好了,要是不成功就直接回溯到更早的时候,从源头掐死这场事故,虽然不是雪中送炭的救命之恩不一定能让草野老头承情,但她也不是什么魔鬼,明明能拉一把还非要让这堆小孩死掉。

“有人!”小孩耳朵尖,草野勇太睁大眼睛,“有人来救我

们了!”

听见孩子的声音,诸伏景光和几个后来赶到的同期连忙赶去。

目光所及之处有道薄弱的隘口,他最先到,又很快察觉到危险,“不要过来!”

萩原研二的脸色差到极点,“怎么了?”

“这里只能承受我一个,再多重量的话说不定会塌陷。”这里也随时有坍塌的风险,诸伏景光用手轻轻把口子扒开,低头对上一双仰视的眼睛,强抑住激动,小声叫了一句,“奏。”

他的眼眶酸涩得发疼。

真好……你还活着。

几个人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后背几乎被冷汗浸湿。

“快点把人拉上来。”

“不行,”江奏冷静道,“如果我先出来,那么他们就上不来了,这里暂时安全,我先把孩子给你们。”

情感不停在叫嚣,警察的职业道德岌岌可危。

如果是他自己,当然会毫不犹豫做出相同选择。

“好。”诸伏景光的嗓音沙哑,“我答应你。”

吃了个子矮的亏,她站在石梁上,踮着脚尖勉强把孩子托举到洞口边沿,从洞口外伸下来的手有力的抓住他们的身体,把人拽出去。

一个又一个的孩子得以逃出生天,其他几个人忍住心里的焦灼,站在下方不断接递,把人送到安全地带。

脚下的土壤层已经开始松垮,下面空间里不断下着黄土沙雨,眼看就要塌陷。

终于最后一个孩子也被救出,诸伏景光心急如焚,“快!把手给我!”

她跳了起来,他极力把腰弯下,努力去够她的手。

指尖相遇,触碰。

擦肩而过。

他没能抓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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