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受伤了?看上去很狼狈的样子啊,说起来组织Topkiller这种中二的称呼到底是谁取的,明显名不副实吧?”

声音像是从很远高山上飘下来的雾,轻飘飘的,隔着一层若隐若现,不太真切,他走近拨开笼在记忆上的白布。

“如果是真的,那也一定是因为你拥有最强秘密武器,我会站在你身后。”

□□零件在形状好看又纤细的手指尖灵巧地穿梭,白皙的脸染上了几l缕灰尘,被她不在意的用手随意一擦,不仅没有擦干净,反而在脸上拖出了几缕猫一样的胡须。

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样的画面,于是伸出手穿过了这层薄雾,按到了她的脸上,瞳孔紧缩,软软的,温热的,有实感,不是想象中的空气和虚无,而坐在地上拆装枪支的女人偏头看过来,眼神里带着些许不解,以及平静的谴责。

“说话就说话,干嘛动手?”

又倔又冷又呛,有能力,却是个最不服管的刺头,话不多,但总喜欢默默和他对着干。

有很长一段时间,他其实都在后悔自己那个时候从贝尔摩德手里抢了这么一个烫手山芋。

后来也后悔过,却不再是相同的原因。

他没有再进一步,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她用精湛的手法迅速地完成了新型枪械的拆解。

她神情专注,在光线的照射下脸上的绒毛分毫可见,还有一点小小的雀斑,形状有点像北斗七星,分布在脸颊上,和停留在记忆里的模样完全重合,就像是直接从他的脑海里走出来的一样。

太真实了……这个梦境。

也许是那个女人在他身体里注射的药物正在发挥作用,扰乱了他的神经,作用在视听之类的官能上,以至于到了真假难辨的程度,他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等清醒之后,这种药如果检查出没有成瘾性,就要多在身上实验几l次,帮助产生抗药性。

而现在只要等下去就好了。

等到药效结束,重归现实,眼前的虚假就会彻底消失。

“该不会是被人毒哑了吧?”

她的声音忽然靠近。

他睁开眼睛,本能地伸出手,又被极大的力道攫住了手腕。

“今天的琴酒很奇怪,”京极理奈眯起眼睛,说话有些绕口,“简直不像琴酒。”

他默然。

“该不会是贝尔摩德假扮的吧?”虚假的幻影一边用力抓住他的手,一边伸出手过来探。

这行为冒犯又危险,他本当毫不犹豫地格挡住再利落还击,只是在心里莫名迟疑了一秒,已经被对方抢占了上风。

砰的一声,他被压倒在了地上。

枪林弹雨里活下来的人对疼痛没那么敏感,但不代表毫无感觉,银发男人有些惊愕地睁大了眼睛,反手抓住了压制在身上的人。

这疼痛感太过真实了。

他甚至能听见近在咫尺的呼吸声,因为疑惑而微微屏住,想象中的“虚假

幻觉”对他伸出手,抚上了脸部的轮廓边沿,然后狠狠地摸索揉捏,力道重的仿佛想活生生得从他脸上揭下一块皮。

“欸?”京极理奈有些意外,“居然是真的琴酒吗?”

她不死心地把他的脸当做橡皮泥,又狠狠拉扯了两下,遗憾的是货真价实的脸当然不可能撕下来。

“……”

他脸上的冷淡终于裂开了一条缝,抓住了她的手从脸上撕掉。

“够了。”

就算是假象,凭借对她的了解,恐怕怀疑他是贝尔摩德乔装是假,想借机动手动脚才是真的。

“果然还是很可疑啊,”京极理奈居高临下地宣判,“哪怕没有面具,也不排除整容或者天生长得相像的可能性,必须要确认一下你的真实身份。”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笑了一声,说,“哦,我是假的?”

京极理奈理直气壮地点头:“没错,真正的琴酒怎么可能会这么虚?”

真正的琴酒:“……”

骑虎难下,这家伙不管是现实还是梦境里都很擅长给人挖坑,不管是承认还是不承认,情况似乎都不太有利于己。

“你想怎么确定?”他说。

“如果是有意伪装潜入,那么对于被伪装身份的基本信息肯定有所了解,”京极理奈不疾不徐道,“可是,人的秘密是有很多的,社会身份和真实的自我不能一概而论,你能伪装出琴酒,但你能伪装成……”她俯下身,在他耳边轻轻启齿。

“黑泽阵吗?”

绿色眼睛里的瞳孔微微放大,很快又恢复如常。

他厌恶那个在贫民窟里弱小如蝼蚁、随时都有可能被人捏死的自己,所以在有能力复仇之后从不回望,让时间埋葬了过去,包括了名字在内的曾经。

知道他真名的人绝大多数都已经死了,但也不排除个别,他们一起生活了那么久,她知道他的真名并不奇怪。

“有些问题只有黑泽阵才知道。”她说,“如果你回答不出来,很抱歉,我大概要做一些失礼的事情了。”

……

长发男人面无表情地跟在她身后。

明明还没有到穿厚衣服的季节,他却穿着高领,扣子一直系到了最上

面的那一个,严严实实地把身体包裹住。

“只要你乖乖配合,它就不会爆炸,”京极理奈和颜悦色,“如果不听话,结果我也不能保证。”

她趁他不注意,在他脖子上拴了一个项圈炸弹。

他们的实力在伯仲之间,本来不应该这么轻易就被对方得逞,不过也许不是在自己的场合,他对身体的掌控力也大幅下降。

“今天就好好当我的狗吧。”她轻描淡写地说,“谁让你敢冒充琴酒。”

前一句话刚挑起怒不可遏的情绪,还没来得及燃烧起来,又被始作俑者彻底熄掉了火。

莫名情绪作祟,琴酒默许了这种粗鲁的冒犯。

又不是第一天知道野格酒是什么样的人,她在

敌人面前从来都是不遗余力地让对方吐血,现在亲身体验,确实名副其实。

两人保持着不远的距离,伸手就可触碰。

一切还像过去那样。

他偶尔也低头看她一眼。

没有穿工装,上身穿的普通牛仔外套,配着休闲裤,脚踩一双白色帆布鞋,眉眼显得很稚嫩,掩盖不掉,伪装不出的朝气。

这个时期的京极理奈年龄多大?

他回想,然后发现自己其实无法判断出来,反a药吃完之后她的身体就迅速增长,让体能在短期内达到巅峰,在一定时间内维持住容颜不改。

他清楚地记得野格酒身体的每一项机能数据,其他的倒是不怎么清楚,毕竟那也不算是重要的事。

“大哥好!”

他们从组织的一个小型据地出发,中间也遇到一些下属成员,遇到他们就停下,恭敬地鞠躬。

只是这些人看他们的目光很暧昧。

就像玩游戏时错过了以为是无聊但实际又重要的剧情,反应过来之后也只能继续往前走。

对方倒是没限制通讯权,琴酒拿出手机,发了条信息出去。

伏特加几l乎秒回。

【大哥,理奈那种性格您不是最清楚了吗?】

【千万不要激动!不然每次先低头的都是大哥您啊!】

……

荒谬。

他关掉了手机。

想象中的折磨没有,但她当然也没做什么好事,拉他去昏天黑地地逛了一场,以几l乎要把整个商场都包下来的气势横扫千军,顺便刷爆了琴酒的卡。

送行的女销售员是名身材高挑的女性,琥珀色的眼珠,黑色头发扎成马尾,清爽又利落。

“欢迎下次光临。”

他的目光在对方身上停留了一刻。

“看什么?”她说,“哦,原来你喜欢这种看上去聪明又漂亮的御——”

“不喜欢。”他打断。

直到月色已深,发挥了超强体力的女人才终于结束了Citywalk,手里拎着大包小包,也没有放过身后的男人,给对方做了相同造型。

这点重量还不至于对他造成影响,但琴酒还是微微放松肌肉。

……现在才发现逛街跟小型的训练也没有多大区别。

“好了,今天就到这里。”走进房间关上门之后,她露出野格酒的冰冷,“把桌上的东西吃下去,或者你脖子上的炸弹立刻爆炸。”

桌上放着一个被盒子罩住的东西,看不出下面装的什么。

也许是实验室新研制出来的药物——只能吃一次的那种。拿阶下囚当实验药体在组织里也是常有的事,他不怀疑她的威胁。

“不要再浪费时间了,动作快一点。”她催促。

脖颈间的炸弹突然亮起倒计时的红光。

“三。”

她数。

“二。”

手指按在遥控

键上。

没有分毫的余地,随时都有可能按下去。

他揭开了桌上的罩子。

【“大哥,刚才那条信息是输入法的问题,不小心手滑了一下,我的意思是,真男人在配偶面前偶尔低个头也无伤大雅……”】

一个棕色的巧克力慕斯蛋糕,上面用了水果做装饰,上面还用糖果造了一个小人,手里捧着“Happybirthday”的姜饼小牌。

他的目光在蛋糕上停留片刻,看向她。

“你知道我不是假的。”

“我一开始就知道啊,”她懒洋洋地,“这又有什么关系,一般的妻子被这么对待,至少都会走个流程生点气吧。”

“但是,”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沙哑低沉,问着明知结果的答案,“我不是没有回答出那个问题吗?”

“回答不出来才是对的,”她轻松且不以为意,“真正的琴酒本来就不在意京极理奈的生日这种小事嘛。”

仿佛焊在对方脸上的视一切为废物杂鱼的神情渐渐淡去。

钟声响起,金属的钟摆整整撞了十二声。

“特殊情况,偶尔浪费一下食物应该也没有关系吧。”

鼻尖被她抹上了一点奶油。

“十六岁了。”京极理奈说,“你现在可以吻我了。”

他没有如她所言,站立如木石。

于是她踮起脚尖,跳起来,用精准的弹跳力亲到了他的嘴角,他被强大的冲力撞得退后了一步。

“……这是没有意义的事。”

“你在乎吗?”

“从不。”

“所以你为什么要出现在这里?”

“是你注射药物……”

“不,是你。”

她打断他,“你很清楚的,琴酒。”

沉浸在胸膛里的心急速跳动,他似乎听见了海浪剧烈拍打着礁石,冲撞在海岸上,碎裂成雨不停。

“就算药物能让人的大脑陷入兴奋状态,产生幻想,也无法凭空创造幻想的内容,它只能影响你,却无法决定你。”

“这里是你的梦境,是你的王国,这里有你所想看到,想发生的一切,”她看着他的眼睛,“我确实不是真的——”

“因为我是你创造出来的人啊。”

绿色的眼睛蓦然睁大。

远处轰隆雷声骤响,天幕如戏幕被突兀拉下,能见度肉眼可见地低了下来。

“今天就快要结束了啊……只剩下最后一点时间了,所以,我的生日愿望你来说好了,你一直知道我想要什么的。”她点燃了一支蜡烛,“你没过过生日,应该是不清楚自己的出生日期吧?反正我也不需要过了……这天就送给你,以后是你的。”

在做梦的人的梦里,被梦见的人醒了。

银发的男人忽然意识到什么,开口,声音却湮灭在一片突然而起的清脆炸裂声里——脖子上的炸弹炸开。

身边的景物玻璃一样瞬间破裂、碎开,视野所见,瞬息万变,女人的身影逐渐变淡,向他递出了什么东西。

他抱住了她。

就像拼命去握紧流沙,却怎样也留不住,紧紧环抱的双手突然间落空了。

天黑了,灯暗了,结束了。

那点烛火落在他的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