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全进化过的眼睛是有一定几率分辨出鬼。

虽然迄今为止它也没发挥过类似的作用,不过至少识破了一只鬼手的伪装。

那双搭在他肩上的手绝非正常人的肤色,更确切的说,是一个古怪的拳头。

偏红,上面裹着一层黏腻脂肪,拳头很小很窄,指头还没有分离。拍在肩膀上的时候,散发的寒气让周祁安天灵盖都是一凉。

当意识到这一点后,他的嗅觉变得格外灵敏。

脸颊一侧飘来腐臭的味道。

周祁安控制住本能性的颤抖,脑海中勾勒着现在背后是什么样的场景。

村长背对着自己,畸形的肉瘤直接扭曲成尚未发育完全的婴儿体态,正模仿着村长的声音和自己说话。

“专家,有药吗?”

“有村民受伤了,需要药物。”

“村长”还在不停询问。

周祁安突然有些好奇:“那个,你穿衣服了吗?”

平日村长的肉瘤都是被衣服遮盖,莫非对方现在□□着上半身?

“……”

村长沉默的间隙,周祁安彻底冷静下来。

不可触摸牧师。

从小红帽成员的死来看,隔着布料触碰到也不行。

这个死亡条件倒也不算特别严苛,必然是指主动伸手去触碰,不然自己这会儿已经死了。

有点不放心,周祁安试探问:“你没有裸奔的癖好吧?”

不然村长裸奔一圈,玩家不小心和他背后瘤形的牧师目光对上,全灭了,那还玩什么?

背后传来磨牙声。

这种僵持大约有半分钟。

周祁安死活不回头,他看似平静站在原地,实际隐藏在衬衫包裹下的全身肌肉都在微微紧绷。

附近的大树模糊了夕阳下的影子,周祁安精神高度集中,一旦村长有动作,他能立刻做出反应。

反正要时刻确保不和崽种对视。

似乎是感觉到被发现,肩膀上的拳头渐渐有张开的趋势。

“专家。”村长声音愈发的迫切,臭味更近一步的扩散,“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你怎么不回头看我?!”

说到第一句话的时候,声音拔高了一个八度。

周祁安肩颈的肌肉仿佛被冻僵了。

他忽然抬起手,缓缓说:“专家在做祷告。”

边说,认真在胸前画了个十字:“愿主保佑我。”

主?

这句话好像刺激到了背后的存在,它的声音突然从沙哑变得尖锐:“主吗?嗬嗬……主……”

语气中饱含着浓浓的讥嘲。

周祁安沉默了一下。

牧师很了解宗教文化,在身份上恐怕没有欺骗村民,他确实曾经就是一位牧师。

当强烈的信仰没有得到回馈,灾厄如期降临,那份信仰轻易转化成滔天的怒火

抓住牧师情绪激动的瞬间,周祁安冷静地召唤出金色渔叉。冰凉的金属杆出现掌心的一刹那,他兀自握紧,反手朝后方刺去。

整个动作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这么近的距离,哪怕是天王老子来,也能捅穿了。

村长此刻是背对着周祁安站立,附着在他背上紫红色的怪异肉团,勉强能看出一张畸形的脸。

“呵……”

脸外面还有单独一层薄膜,笑声阻隔在其中。肉团就这么看着带着令鬼怪惊惧气息的渔叉戳来,扯出一张诡异的笑脸。

周祁安突然顿了一下。

“有古怪。”

肉瘤生长在村长背上,那活动范围肯定很受限,牧师要如何保命?

一瞬间的迟疑,让周祁安直接冒险收回了圣器。

他是一个相当果断的人。

金色渔叉从手中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一根细长的手杖,替代渔叉重重朝后砸去。

周祁安:“淦!”

我打!

手杖好像打在了一团棉花上,总算有点触感的时候,是一声比较沉闷的响动。

似乎有什么灼浪顺着手杖气流延伸向上。

周祁安感觉整个胳膊像是被烧着了。

很疼。

不是皮肉烧伤的感觉,而是那种作用于神经,仿佛火在体内炙烤。

“呵……”

这次他听到了肉团含糊不清的嘲笑。

周祁安忽然扯着嗓子对远方发出一声惨叫:“圣女!”

好像他真看到了圣女一般。

身后的东西像是有了反应,与此同时,周祁安另一只手上,【小锤锤】突兀亮相。

周祁安反手第一次发动袭击。

模糊的吃痛声传来。

周祁安:“嘻。”

肉团:“……”

招式管用就好。继呼唤主后,周祁安故技重施,利用圣女让怪物分散注意力。

一道冰冷的提示音先后传来:

【你成功激怒了牧师】

【一直注视村庄的牧师,从此刻起会一直注视着你】

根本顾不得提示音的内容,周祁安似乎注意到什么,嘴角的弧度消失。下一秒,他以最快速度侧身狼狈一躲。

几乎相

隔不到零点几秒的时间,原本站立的位置,多出了几根漂浮在半空中的蜡烛。

最后一点余辉下,蜡烛倒映在地上的影子格外突兀,先前周祁安正是看到了烛影,才立刻躲避。

“原来是这样……”他眯眼喃喃。

除了boss,已知丰水村还有两种鬼,人皮鬼和头天晚上遇到的蜡烛鬼。

周祁安被蜡烛鬼追杀时曾在水中看到了虚幻的鬼影,与其说是蜡烛鬼,不如说是一种透明水雾凝结出的鬼,在举着蜡烛杀人。

周祁安严重怀疑它们是村民死后幻化而成,否则不会面对教堂

时还那么恭敬。

“差点亏死了。”周祁安一阵后怕。

血亏。

圣器每捅穿一个怪物需要耗费四百毫升左右的血量,几只透明鬼无声无息挡在村长前,一渔叉下去,他就可以和在天堂的祖宗们团圆了。

越来越多的蜡烛漂浮在周围。

太阳即将彻底落山,幽幽一点烛火像极了树上吐蛇信子的毒蛇,全部针对同一只猎物。

火圈不断缩小,再缩小……当蜡烛快要贴身的一刻,周祁安这次反而相当淡定,只见他手中突然出现一样东西——

那是一枚水滴挂坠。

他曾经凭借这玩意在教堂逃脱过一回,希望还奏效。

最近被气多了,尽管知道周祁安偷了吊坠,但因为一再的意外,村长无暇顾及。

更别说牧师。

这些意外同样让他没有办法像从前那样周密地思考每一件事。

挂坠出现的刹那,蜡烛的火光仿佛凝固了一瞬,周祁安高举着挂坠,下一秒箭矢一样窜了出去,口中振振有词:“是这样,我刚在小河边捡到了一个坠子,我去问问是哪个村民掉落的!”

话音消散前,他使用了最后一点【旗鱼药水】,超级加速下,人已经跑出了十几米开外。

距离越拉越远,身后,肉瘤两个还没彻底成型的眼珠竟然是紫红色的,一整团肉块直直望着前方奔跑的身影。

眼珠的颜色开始变化,和天色一般越来越沉,越来越黑。

周祁安不停朝反方向冲刺,他正在奔向安全区域,但那道毒蛇般的目光却如跗骨之蛆,始终阴魂不散。

……

跑回院落的路上没有再遇到其他阻碍。对面院落里,只有女教师在,其他人还没回来。

周祁安看了下彻底黑了的天,猜测沈知屹他们遇到了什么麻烦,不然不会太阳下山后还留在高危区域。

“有发现吗?”女教师问。

因为口渴,周祁安不想说话,揉着胳膊随意嗯了下。

那种火烧火燎的感觉还没有彻底消散。

看出他敷衍的态度,女教师也没多说,一同默默等待其他人回来。

一直到快八点的时候,周祁安不准备等了,起身要过去看看。

女教师提醒他:“这个时候出门,都未必能走到那里。”

“我跑到那里。”

“……”

女教师还想再劝两句,倒不是担心对方的人身安危,一个人留守院子也是件恐怖的事情。

正当她想要张口时,外面传来了几道脚步声,两人抬头望去,包括沈知屹在内,剩下几人居然是一起回来。

年轻女孩胳膊上缠了一圈绷带,手上深可见骨的伤口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显然正在使用治疗道具。

寇陀和徐瑰则是视线不时扫过沈知屹和应禹,神情很复杂。

女教师忙问:“你们去哪里了?怎么才回来?”

沈知屹没有看女教师,径直走到周祁安这里说:“有了些不错的发现。”

他都说不错,想来价值可观,周祁安静候下文。

“木桩的所在地,找到了。”

周祁安倏地一抬眼:“在哪里?”

年轻女孩开口为他解释。

“这还要从赶尸任务说起。先前我在村子转了下,没太大发现,就也去了教堂。门口临时挂着‘维修中,暂停使用的牌子’……”

好诡异的画面感。

周祁安手指抵着下巴,牌子最后还是挂上去了啊。

“一看到牌子,我们就知道沈先生一定在。”

周祁安敏锐地注意到,年轻女孩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神色有些古怪。

他不知道的是,说得好听点是碰到,实际当时年轻女孩看到的画面,是沈知屹竟然用影子拦住了偷袭的白骨,这个还能用技能说得过去……另一个,年轻女孩忍不住又看了眼应禹。

这位一连不重样地使用了多了个道具,操作相当顺滑,就像是贫民玩家中混进来一个氪金大佬。

“得知他们触发了赶尸任务,我就一起去帮忙了。”

年轻女孩之前和寇陀结成联盟,两人有通讯方式,便用联络道具又喊来寇陀。

女教师下意识问:“什么赶尸任务?”

寇陀:“你不赶当然不知道了。”

女教师怔了下。

寇陀一直挂着副温和的面具,不知道为什么现在竟当众给她难堪。

“就是去山里挖骨头,填充教堂损毁的部分。”寇陀十分冷淡道:“根据任务给出的线索,木桩

就在藏在养尸地。”

女教师刚想张口,寇陀打断:“别问我养尸地指得是什么?线索不是靠嘴要的。”

比起女教师的不忿,周祁安直接无视寇陀的怪异,消化对方话里的信息。

从前那些被送去祭坛上当圣女转生躯壳的“备用品”,被专门存放在一处,以死气和寒气滋养,后来这些尸体还流出了副本一部分。

寇陀口中的养尸地,应该就是指得存放这些尸体的地方。

这时寇陀忽然补了一句:“我希望这位女士至少能在副本中有些贡献。”

女教师终于忍不住回怼了:“我又不知道有赶尸任务,没人叫我。”

“是吗?”寇陀冷冷说:“其他线索上你有什么贡献吗?”

女教师的眼神有些飘忽,她确实以保命为主,这在副本中无可厚非。

“欺负我一个,算什么本事?有本事一视同仁地骂。”

毫无疑问,是在影射下午“按劳分配”的周祁安。

话说出口的瞬间,女教师突然后悔了,她隐隐觉得自己踩进了什么陷阱。

一侧,周祁安已经想到了原因,笑容很是耐人寻味。

渐渐的,女教师回过神来。寇陀等人没有直接去找木桩,只有一个可能,他们并不知道养尸地具体的方位。

“养

尸。”

女教师喃喃重复一遍,假设没有下午那场爆炸,徐瑰八成会死在祭坛上,那死后尸体会被送去哪里?

会不会就是送往养尸地?

她生出一种强烈的不安。

“还没休息呐。”一道苍老的声音冷不丁从门口传来,众人面色一变,本来就不安女教师更是差点跳了起来。

村长穿戴整齐,嘴角扯着笑容,但笑意没有抵达浑浊的眼底。

他几乎只盯着周祁安一个人,像是要用目光将他穿透。其他人还在好奇原因,不过马上就被村长接下来的话吸引走注意:

“圣坛出了些问题,祈福仪典暂时没办法举行。这场意外已经导致四人伤亡,”村长叹了口气:“他们明天就要下葬了,贵客们可得小心点,别出什么意外。毕竟……”

他故意拖长了语调:“我们这里比较讲究,万一死个女娃,还得优先送往另外的地方安葬。”

优先一字,被念了重音。

女教师面色剧变。

周祁安并不感到意外。

主线任务都是一环接着一环,按照正常流程,玩家轮流上祭坛肯定有人死,死后的尸体被送往养尸地,剩下的人就有找到木桩的机会。

当然现在也有。

一种是继续等,等明天村民下葬时肯定有其他变故;还有一种,今晚他们中死个玩家,明天直接就能去养尸地。

副本里时间拖得越长越危险,今天下午出奇长的黄昏就是种预兆。

寇陀估计猜到了些剧情走向,集火女教师令大家产生反感,然后就可以心安理得……用对方的命加快游戏进程。

女教师忍不住后退了一步,看着围绕石桌坐着的队友们。

因为受伤,年轻女孩眼眶里有泪水打转,整个人楚楚可怜,她反杀国字脸的时候也是这幅表情。

寇陀就更不用说了,把玩着一把匕首,几次扫过女教师的脖子,像是故意在从心理上折磨对方。

另外三人看着也相当冷漠,也就是应禹对徐瑰说了一句:“晚上你来和我们住一间。”

这样至少空出了单间给女教师,让她不用和年轻女孩一屋。

“怕什么。”当女教师最后求救似的看向周祁安的时候,后者心如止水:“你看村长那眼神想活吞了我,我怕了吗?”

女教师闻言不禁瞄了下门口。

那确实是一种想将人剥皮拆骨的眼神,哪怕隔着夜色,也能清楚感觉到村长的杀意。

寇陀低声问了句:“你又做了什么?”

竟然能让村长看着比祭坛爆炸后还要愤怒,脸上的皱纹都在扭曲。

“没什么。”周祁安轻描淡写地开口:“就是发现村长背后的瘤子,不能主动用手摸,也不能对视。目前不知道村长“怀胎”几月了,反正瓜熟蒂落的时候,我们估计都得出殡。”

“哦,没错,他怀了一个牧师。”

全程贴脸开大。

“……”

整个院子里突然安静了下来。

村长表情凝固了。

玩家脸色更是一个比一个精彩纷呈。

不知道过去多久,一向稳重的寇陀突然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我这张贱嘴。”

……

方寸之地的院落,每一个字可以说是回荡在众人耳边。

玩家甚至都顾不上惊讶牧师和村长的联系,他们此刻思想出奇一致:有什么话不能私底下说呢?

为什么一定要贴脸开大?村长他不要面子的吗!

好在村长绷住了表情,只是嘴皮子微微抖着。他大概做梦都没有想到,周祁安会直接当面戳破这件事。

寇陀回过神,干涩地笑了下:“周专家还是这么会开玩笑,不愧是,团队里的……”

绞尽脑汁,勉强搜刮出一个词:“开心果。”

果果周快乐“嗯

”了下,然后问:“牧师,你快乐吗?”

落叶被残风吹起,院落如同一块被割裂的画布,空气再次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