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西关于“同意”的话一出口,那种力量从体内流失,整个人逐渐变得冰冷虚弱的感觉,就停下了。

但他并没有觉得自己重新暖和了起来,更没有新的力量重新撑起他的……咳,撑起他的魔核。

“殿下,”因为同意了入职,摩西对林又换回了敬称,但语气还是那副模样,“再来点呗?”

林歪了歪头。

如果这是在网络聊天室,他大概会回摩西一个问号。

摩西从那双异色的眼眸里看出了疑惑,于是跟着一起疑惑起来,“就是我的魔核,也可以叫职业者的魔力种子,它好像没有继续坏下去了,但还是破破烂烂的,你不帮我修补一下?”

“原来魔核也叫魔力种子?”种子这个词无论在神秘学还是在神明学,似乎都有特别的含义啊,林意识到,说,“我不是不想帮你修补,但是,它要怎么修补?”

“竟然要从这个地方教起吗?”摩西扶额。

他深呼吸一次,放下手,倒是摆正了态度,道:“用你的魔力——”

“抱歉打断一下,摩西老师,”林举起手,“我没有魔力。”

此言一出,简直像是林穿越前在学校上课时,老师说收作业,林举起手说自己没带作业一样,摩西露出了“你看我信不信”的表情。

“怎么可能没有魔力,”这新上任的祭司道,“所有神明,无论是柱神还是邪神,都是强大的魔力辐射源,光是存在就能改变某个区域的魔力生态,衍化出各种不同的圣灵或魔物。你们呼吸就能掀起一场魔力的暴动,你说你没有魔力?”

“哇哦。”十八岁的林露出悠然向往的神色。

但这种向往很快被凝重取代,如此强大的力量,听起来很难自控,再加上魔力具有污染这条规则,邪神的存在,几乎等同于的灾难。

审判长毫不犹豫对他开槍,不听他为自己辩解的话,是有理由的。

“但是,”林道,“我真的没有魔力。”

摩西还是不敢相信,“你用了很多次的镜面跳跃,应该是一种法术吧?你都用过法术了,还说你没有魔力!”

林很无奈,道:“我也很奇怪,但我在镜子里穿来穿去,只需要一个念头就可以了,确实没有产生任何东西从体内流失的感觉。

“即便是现在,我能看到你的魔核,那也只是看到你胸口下有什么在微微发光,要说像职业者那样感知什么魔力的波动……我是不是根本没长那个感觉器官啊?”

“……感觉器官?”摩西的表情比林更茫然,“殿下,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你看得出我有基因病吧?”林道,他作为穿越者,身体构造可是和这个世界的兽人有很大差别,关于感知不到魔力这点,或许是什么兽人们有的器官,但他没长呢?

“神长得奇怪一点有什么问题吗?”摩西一脸你见识少的表情,“我就说,你光是外貌就显得很奇怪,竟然直接混进了审判庭,原来是打着基因病的

幌子啊。”

哪里是幌子,我的基因确实和你们区别很大,林想。

而且外貌奇怪这种形容,摩西不会觉得他是那种生而不凡,所以长相与常人迥异的设定吧?

林觉得他应该生气,但这三年他遭遇的外貌歧视太多,摩西这种话已经不会让他有什么感觉。

毕竟摩西此刻,在为他忧虑着。

“怎么会没有魔力呢?这很不对啊,一定是有什么问题……是不是你在审判庭呆太久了,受了什么乱七八糟的影响?”

“审判庭在你眼里到底是什么存在?”林无语道,接着一愣。

摩西看出他似乎在倾听什么,模糊的面容上唯一清晰的异色双眸缓缓眨动,然后对摩西道:“外面有人找我,我先回去了。”

摩西闻言洒脱地挥手,“你走吧,不用担心我。”

梦的权柄完整转移到林这里后,银月少女手中的“海螺”碎片也会失去效果,这片蕴藏梦之珍珠的黑暗,除了林,不会再有其他存在能够出入。

确实没有什么好担心的,林和摩西道完再见,再睁眼时,已经回到大封锁仪式房。

仪式房里十分混乱,他那些在办公室里梦游的同事们似乎被人喊醒了,终于能代替不知道干什么的赤夏,又开启了另外几个仪式房。

战时的审判庭总所,会开启的仪式,其实不止一个大封锁。审判庭作为六柱神都会眷顾的官方组织,竟然有敌人打到老家来,这个时候用仪式将敌人压制成灰,是审判官们对敌人勇气的尊重。

但这次敌人出现的确实是太猝不及防,总所仪式科,除了赫果、林和赤夏三人外,直接全军覆没。

而等这些仪式师醒来,战斗已经到了末期。

或者直说,打完了。

仪式师们:“……”

幸好新来的赫果主任反应快,林也靠谱,不然他们仪式科就要在战斗里毫无建树了。

至于赤夏?仪式师们祈祷他没有太拖后腿。

最后,醒过来的仪式师们,还是倔强地开启了一个全场地缓慢伤口治愈的仪式,和一个大范围净化的仪式,来表示他们做了事。

也有同事来关心林。

林,”一个兔人女同事在林面前蹲下,担忧观察他,“你的脸好红啊,不会发烧了吧?”

刚刚回归的林茫然睁开眼,他没有画仪式阵的左眼,在纱布绷带的覆盖下,什么也看不见;有仪式阵的右眼虽然还能看清,但视线非常模糊。

泪水盈满了他的眼眶。

他的咽喉像是卡了一块石头一样发痛,只是咽下口水就叫林皱眉,喉管更是有股痒意,让他想要咳嗽。

林忍住了,同事现在就蹲在他前面,咳嗽不太好。

他想对同事说话,但开口后却没能发出声音,兔人女同事连忙将一杯热水递给他,林接过喝了一口,尝到了不明显的咸味。

这种情况,已经不需要林回答,他有没有发烧。

人女同事起身去喊人,

马上,

就有两个男同事过来——有一个是一定要帮忙的赤夏——将林扶到休息室,让他靠躺在他惯用的那张床上。

又过了一会儿,一个血肉医生前来看了看,但病毒性感冒有专门针对的法术,着凉发烧却难以用法术解决,这位血肉医生测过体温后,只能先开几个药方,叫林服用。

打寒颤的林盖着被子,坐在床上喝药。

即便是他,一时也难以理解自己这番际遇。

不久之前,他还能从银月少女投影手中抢到梦的权柄,并在审判长的槍口下活蹦乱跳。

但现在,他发烧发得半死不活,咳嗽咳得感觉自己下一秒就会倒毙。

……莫非,是黑太阳做了什么?

开玩笑的,不过林确实从之前那种胜利和收获带来的微微上头中清醒,知道自己本质依然是个羸弱的凡人。

会死的凡人。

当然,神也会死,但肯定不会因为发烧而死。

喝完药,林很快因为药的成分,和高烧带来的眩晕,陷入一种迷迷糊糊的状态。

他好像听到有人喊审判长来了,又听到说要停止大封锁仪式。然后他看到诸多奇怪又混沌的景象——天空上出现破洞,星光从破洞中倾泻而下;到处都是红色,到处都是尸体;他和审判长行走在一处宁静的街道上,面带笑容的交谈,槍声,子弹,血,握住但又松开的手。

这只手,轻轻触碰了一下林的额头。

林悚然睁开眼,发现自己是在做梦。

但手的主人,他的顶头上司,审判长,灰翠·多弗尔,确实就站在他面前,向他俯下身体。

那句“净化掉你就可以了”犹在耳边,看到审判长的一瞬间,林因发烧而迟钝的大脑,无法判断自己有没有露出什么异样的表情。

灰翠收回感知他额温的手,看着林,眉头紧锁。

“做噩梦了吗?”他问,“你刚刚在呻.吟。”

“……大概?”清晰记得刚才那个梦的林,一边猜测自己是不是多次面对审判长的槍口,压力太大,一边用沙哑到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是发烧太难受了。”

“不要说话了,你点头摇头就可以,”灰翠道,端详着林,“林,我可以再看看你的左眼吗?”

左眼?

代表梦之权柄的粉红海螺珠,现在就在林左眼中,因为并没有消化这份力量,镜中瞳的左眼变成了粉色。

现实中林的左眼会跟着一起变色吗?

这个问题,过去的林不好判断,但如今有几次经验的他认为,应该不会。

他抬手,解开绷带,取下纱布。

一双深黑的眼眸,和过去一样完整,清澈,又因为发烧,显得格外水润。

右眼表面的仪式阵,那繁复的金线在微微发光。而尚未画上仪式阵的左眼,虽然含着泪水,却不像之前那样,时不时颤动。

“还痛吗?”灰翠问。

一边说,他的指尖一边轻轻点在林的眼尾,这小心翼翼的动作,好像比吹螺者还要温柔。

对待自己人,审判长真是没话说啊。

林这么想,摇了摇头,表示不痛了。

“真的吗?”灰翠道,他的眉头依然没有舒展,嘴角却上扬,绽开一个很浅的笑容。

林一时看愣住。

“太好了。”灰翠说。

“太好了,”他又重复了一遍,声音柔和得不可思议,眼睛弯起,对林道,“哪怕是这个糟糕情况下,也会有好事发生啊。”

林没有说话,只看着他,不知为何,更感眩晕。

床边小灯的光亮,在灰翠微微眯起眼中揉碎,让林想起不久前,他举起来观察的那枚粉红海螺珠。

光照映出的丝绒般火焰纹路,很美。

……审判长的眼眸,比海螺珠,还要美丽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