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当初升的朝阳映照在蜿蜒的富池河西岸之时,一夜之前还平静而美丽的富池河已然成为了一座可怖的炼狱。

  位于富池河西岸的十八师第五十四旅两个步兵团的阵地在登陆的日本海军陆战队一夜的攻击之下已经成为了一片废墟,无论是五十四旅第一零七团的阵地,亦或是五十四旅第一零八团的阵地俱已被登陆的日本海军陆战队占领。

  从第五十四旅的阵地到富池河岸,四处都是在夜战之中被日军打死的第五十四旅官兵尸体,和倒在混合着鲜血的泥水之中哀嚎的伤兵。

  各种各样的物资,武器,器械,器材,弹药等丢的到处都是,步枪,轻机枪,手榴弹,重机枪,还有拉着大车的骡马和许多未开封的弹药遍布第五十四旅的溃败之路。

  昨夜登陆的日军在彻底的击溃五十四旅之后,又不依不饶的组织了长时间的步坦协同追击和火力追击。

  尤其是登陆日军陆战队部队中的吴镇守府第五特别陆战队,该部的许多日军官兵都是经历过淞沪会战的原日本海军陆战队上海特别陆战队的老兵,作战素质甚佳,作战经验丰富。

  昨夜一战,当溃败的第五十四旅部队脱离了日军炮兵火力的火力追击范围后,吴镇守府第五特别陆战队的步兵相机顺势的在特别战车中队的六辆维克斯战车的掩护下分成若干小股部队,对溃败的五十四旅展开了穿插、迂回和钻隙式的追击,以致溃败的十八师第五十四旅官兵进一步全面崩溃,在暗夜之中被一路被尾追的日本海军陆战队步兵与坦克追击压迫至富池河。

  昨夜一战,第五十四旅的两个团在日军的突袭攻击下全面溃败,损失惨重,失去指挥,部队损失极大,伤亡奇惨,不过第五十四旅的旅长和两名团长这三名主官倒是都得以保全,三人都在卫士的保护下拼死游过了富池河,总算是在溃败的乱军之中保住了一条性命,逃到了富池河的东岸。

  “更何况西岸阵地丢失一事也是遮掩不过去的,日本人已经完全打下了西岸,我师大多是新兵,咱的部队战斗力怎么样,能吃几斤几两师长您应该比我清楚,现在这个情况,组织对西岸的反攻除了白白徒增伤亡之外什么作用也没有啊,还是如实上报最为合宜,师座,请您三思,三思啊。”

  于是乎,刘刚立刻改了口,开始大力称赞李芳彬的计策甚好,刘刚手下的第一零七团团长袁楠三和第一零八团谢世清也和刘刚有同样的考虑,于是也像是哼哈二将一样,也随刘刚附和着李芳彬的“锦囊妙计。”

  而对隐瞒败绩,谎报军情对整个战局可能带来的影响、以及他这个计划中所谓的向富池河西岸组织反攻反击究竟是否具备实现的可能性,他已经完全不想考虑了。

  今日清晨的富池河,原本还算清澈的河水已被鲜血染成了黄中透红的浑浊之色,河水之中腐臭漂浮的尸体、残肢断臂和各种各样的武器弹药互相碰撞的忽忽悠悠的慢慢前进,发出了一股股冲天的恶臭和血腥之气。

  “是!师长,我们一定尽快做好反攻准备。”

  在李芳彬看来,这么操作一波,西岸阵地在一夜之间尽失的败绩便可被瞒过,而若是对西岸的反攻成功,没准还能坏事变好事,捞上个守备有功的嘉奖呢!
  李芳彬这个人的确是一个庸将,无论是带兵治军还是为人,都委实是不行,不过在论及小聪明和小智慧还真是有不少,特别是像现在这样火烧屁股的时候,这种人一旦被逼急了总是能铤而走险,干出一些投机取巧的事情来。

  罗广闻冷声说道:“我今日若是执行了你的命令,那我才愧为党国军人。”

  李芳彬对一问三不知的三人是又气又急,很快又习惯性的慌乱起来,拿不出任何办法,只能一边哀叹一边在指挥所中不知所措。

  罗广闻面色一沉,悲声说道:“已经基本收容完毕了,五十四旅第一零八团情况稍好,收容了一千七百人,第一零七团损失比较大,只收容了一千二百多人,现在还有零星官兵在往东岸撤退,估计整个旅撤到东岸的不会超过三千人,我也已经询问过了收容的官兵,第一零七团的中校团附阵亡,营长目前也确认阵亡两人,第一零八团也至少有一名营长阵亡,余下的情况不明。”

  一个完整的,齐装满员的,没有和日军发生过战斗的、总兵力超过五千人的两团制步兵旅,就在这么一个晚上垮掉了,一口气损失了两千多人,将近一半的兵力就这样轻松的被日本人给报销了!
  随即,李芳彬又颤声说道:“广闻,部队的装备和物资带出来多少?”

  李芳彬挥挥手,不耐烦的说道。

  见到自己的劝解无用,罗广闻也面色变冷,立正后对李芳彬沉声说道:“师座,我还是坚持自己的看法,你这样搞是会出大事情的,如果你依然坚持己见,那我也无话可说,但我不会执行你的命令,请你另请高明吧。”

  就这样,在与第五十四旅失联的情况下,第十八师师长李芳彬不知所措的在指挥所中度过了一整夜,直到早上,惊魂未定的李芳彬才见到了从溃军之中逃出的第五十四旅三名主官,然而,他们带来的消息却给了李芳彬以当头一棒。

  指挥所内的几名军官见李芳彬开始念叨着要思索对策,那悬着的心都略略放了下来,毕竟,李芳彬作为第十八师的师长,乃是一个师的主官,如果李芳彬此时还像刚刚得知第五十四旅被击溃时的那般慌乱的话,那可就坏菜了,一支部队的主官最忌讳的就是临阵慌乱。

  现在李芳彬好歹能沉下心来思索着应敌之策了,这也算是一种进步,尤其是一直给李芳彬擦屁股的副师长罗广闻,见自己的顶头上司终于开始担负起一名师主官应该负起的责任,心中着实是“倍感欣慰。”    然而,接下来李芳彬所说出的话,却令罗广闻瞠目结舌。

  李芳彬的意思其实是想玩一招瞒天过海,浑水摸鱼,在富池口西岸阵地被日军完全攻占,守军也被日军击溃的情况下向上瞒报军情,改为上报阵地未丢,西岸守军正在和日军激烈激战之中的虚假情况。

  李芳彬背着手又走了几步,目光中多出了一丝狡黠,说道:“广闻,无论如何我们必须要提前准备好应对之策,不如这样,我们先准备好一个说辞,就说昨天晚上有一股日军突然在富池口西岸登陆,对我守备富池河西的第五十四旅进行了突袭,我五十四旅官兵面对强敌,死战不退,坚守阵地,迭经血拼,现在正在富池河西岸和敌军拼杀拉锯之中,正尽全力克复阵地。总之,如果上头对昨夜一事追问下来,我们就这么上报,大致意思就是我们正在和突袭西岸的日军拼杀,西岸阵地还没有丢。”

  至于第十八师师长李芳彬,这位庸将在何炜取得了半壁山的胜利之后,又有些故态复萌,开始放松了对部队的管束和对战备的要求。

  而对于富池口东岸的防务和如何应对已经攻占了西岸的日军部队等等一应紧要事物,第十八师师长李芳彬却已经是完全顾不上想,更没有去履行一名师长在如此情况下应该履行的职责。

  然后在瞒报的同时尽快调集部队向富池河西岸发起反攻,以尽快将阵地夺回来,控制住局势,遮掩住败绩。

  “师座,我回来了!”

  现在第十八师将富池河西岸给丢了,李芳彬当然知道第一责任人就是他这个师长,而第十八师目前又属于李延年的第11军团战斗序列,此前李芳彬一直不鸟李延年,早就将其彻底得罪,要是让李延年知道他李芳彬的部队把富池河的西岸给丢了,那李延年一定会就此事借题发挥,好好的报复一下让他连连吃瘪的李芳彬。

  在这关键时刻,多亏了第十八师副师长罗广闻及时出手,接替了师长李芳彬的部分指挥职责,又亲去富池河东岸收拢溃散渡河的第五十四旅部队,这才堪堪稳住了局势,保证了第十八师指挥所的正常运行。

  “是!”

  而李芳彬见自己的妙计得到了部署执行,则长长的出了一口气,更隐隐有一种自己智计百出,甚有急智,乃至于山人自有妙计的自得之感,不但完全忽视了他这个计策中的种种漏洞,甚至连事成以秘的原则都被他抛在了脑后,全然忘记了方才他的一系列本该见不得光的谋划和讨论都是当着指挥所中的许多官兵所进行。

  刘、袁、谢三个刚刚丢了阵地的败军之将都知道李芳彬的这个谎报军情对他们三人大有益处,对于李芳彬的命令自然是百分之二百的执行,接到了命令后立刻争前恐后的去执行。

  李芳彬深知,想要保住自己的师长位置,甚至是项上人头,那就一定得将富池河西岸阵地在一夜之间全部丢失的败绩遮掩过去。

  由于第十八师大多是新兵,在失去组织发生溃败之后几无秩序可言,被日军一路追击的第五十四旅溃败部队甚至慌不择路,争先恐后的跳入了富池河,想要游到富池河东岸以求生路,进而导致了更大悲剧的发生。

  第十八师副师长罗广闻冲进了指挥所,一声大喊总算是将神游的李芳彬惊醒,李芳彬见是前去收容第五十四旅部队的罗广闻,面色稍济的问道:“广闻,怎么样,收拢了多少部队?”

  见罗广闻死活不买账,李芳彬也不再废话,转而对第五十四旅旅长刘刚说道:“刘旅长,那就由你来按照我的说法起草汇报电文和电话汇报腹稿,袁团长和谢团长赶紧收容你们的部队,做好向西岸反攻的准备。”

  罗广闻说完,李芳彬顿时就愣在当场,在一边的五十四旅三名旅团主官也都像是霜打的茄子一样面露绝望。

  这时,指挥所中唯一理智的第十八师副师长罗广闻却皱着眉给李芳彬泼了冷水,说道:“师座,此事万万不可,部队作战的第一条原则就是纪律严明,更不可谎报军情,现在我师西岸阵地全部丢失已成事实,如果我们谎报军情,一旦对全盘战局产生影响,到时候铸成大错,我师的责任岂不是更大。”

  仅仅一夜,第十八师布防于富池河西岸的第五十四旅即被日军快速击溃,并且付出了极为惨重的伤亡代价。

  在他面前站着的是一名少将军官和两名上校军官,面如死灰的三人全都身着满是血污又湿漉漉的军服瑟瑟发抖,下身的裤子和小腿上的布制绑腿到处都是被刮开的破洞,显得十分狼狈。

  至于已经被突如其来的日军袭击和危若累卵的战况吓傻了的第十八师师长李芳彬,则就在指挥所中和侥幸逃出的第五十四旅三名旅团主官干等着副师长罗广闻。

  就在昨天晚上的短短一夜中,日本人突然登陆袭击将第五十四旅彻底打垮,一个五千多人的满编步兵旅,就这么稀里哗啦的垮了,散了!
  得知这个消息后,李芳彬简直是如遭晴天霹雳,感觉天都要塌了,骇然之余,李芳彬赶忙询问三名逃出的主官第五十四旅的损失情况。

  罗广闻愕然道:“那师座的意思是?”

  “可是,师座,我旅在西岸的阵地已经全部丢失,这么报上去,恐怕不太好吧,这可是,可是谎报军情啊。”

  李芳彬在指挥所中踱步绕了几圈,嘴里胡乱念叨着思索了五六分钟后,脚步忽然停下,将目光投向了罗广闻,说道:“广闻,昨天晚上富池河西岸阵地的动静闹得太大,怕是瞒不过半壁山那边,更瞒不过在田家镇的李延年,现在咱们师归属于李延年的第11军团战斗序列,李延年要是追查下来,询问昨天晚上的战况,咱们怕是不好直接交代啊。”

  副师长罗广闻心中有气,对于李芳彬和刘刚三人更是怒其不争,负气之下直接丢下几句冷哼走出了指挥所。

  匆忙中逃出的五十四旅旅长和两个团长游到富池河东岸时身边就只剩下了几个卫士,哪里还会知道自己部队的损失情况,对于李芳彬的询问,三人只能大眼对小眼的默然不语。

  这三人,正是十八师第五十四旅的少将旅长刘刚和步兵第一零七团团长袁楠三上校和步兵第一零八团团长谢世清上校。

  随即,李芳反复念叨的“这该如何是好”又很快的换成了“我来想想怎么办。”

  李芳彬冷哼一声,说道:“如果如实上报,我这个师长,还有你这个直接担任富池河西岸守备任务的旅长怕是都要受到惩处,要想没事,就暂时只能这么报,反正一旦上面问下来就说西岸还没丢,正在拉锯战。另外,我们这里也要赶紧调集部队,想办法对西岸发起反攻,最好尽快把西岸丢掉的阵地反攻下来,到时候一上报,没准还是功劳一件呢。”

  李芳彬说道:“广闻,我们这也算不上是谎报军情,如果我们进行反攻,将西岸的阵地夺回来,那阵地不还是在我们手里嘛。”

  听到李芳彬的解释,刘刚顿时就老老实实的闭上了嘴,不再提出异议。

  富池河东岸,第十八师师指挥所,第十八师师长李芳彬面色煞白,呆若木鸡一样的坐在行军椅上,张大了嘴巴久久说不出话来。

  罗广闻摇头说道:“撤到东岸的官兵都是游水过来的,咱们师的兵又大多是新兵,缺乏保护武器的意识,只带出来了步枪和一些轻机枪,重机枪,迫击炮还有通信器材和弹药全都没有带出来,都在西岸损失掉了。”

  第五十四旅的人员损失伤亡近半,武器也几乎损失殆尽,这也意味着第五十四旅实际上已经丧失了战斗力,李芳彬在听取了罗广闻的报告后骇然的立刻踱起步来,不断的说道:“这该如何是好,这该如何是好啊!”

  昨天晚上富池河西岸的枪炮声一响,李芳彬当时就慌了手脚被吓的够呛,不断使用电台联络在富池河西岸的第五十四旅,可在日军强有力的攻势之下,第五十四旅早就迅速崩溃,遑论跟第十八师的指挥所建立起有效的战场通信。

  看到罗广闻这个副师长居然拒绝执行自己的命令,李芳彬顿时勃然大怒,指着罗广闻骂道:“好啊,好啊,伱居然敢抗命。”

  大量的溃逃官兵在河中互相拥挤游动,又遭到尾追日军步兵的火力攻击,被日军火力扫死在富池河中,溺毙于富池河中的士兵不胜其数。

  罗广闻几句话,就将李芳彬这个锦囊妙计的泡沫戳破,可李芳彬此时已经失去了理智思考的能力,只想着如何遮掩败绩,如何减轻罪责。

  罗广闻摇摇头,大叹一声,急说道:“师座,打仗不是这么打的,我们一定要如实上报啊。”

  可第五十四旅昨夜乃是彻头彻尾的溃败,整個部队都乱成了一锅粥,又是暗夜之中遭遇袭击,各级主官都失去了对麾下部队的掌握。

  而在追击日军对跳入富池河中溃败官兵的无差别扫射下,一些被布置在富池河之中的水雷也被引爆,将许多游于富池河中的第五十四旅官兵炸的粉身碎骨。

  而三人浑身上下散发出的气质则比他们的穿着还要衰败,周身上下全是一股颓然之气,军人那本该永远高昂不垂的头颅也都无力的耷拉了下来。

  第五十四旅旅长刘刚不解的问道。

  “就这样,我是师长我说了算,广闻,你快去按照我的思路迅速起草电文和以电话汇报时的腹稿以备不时之需,起草完毕后你立刻收拢第五十四旅的部队,在东岸第五十二旅的部队也尽归你调遣,赶紧组织对西岸的反攻。”

  有挑头的,更有捧臭脚的,丢了阵地的第五十四旅旅长刘刚方才还在对李芳彬的提议有所顾虑,可经李芳彬一提醒,刘刚知道一旦如实上报西岸阵地丢失的情况,他这个负责守备西岸阵地的旅长也断然没有好果子吃。

  只能说,有时候人在耍小聪明时,实则完全是在犯蠢,这句话正是对李芳彬此时此刻行为的最佳描述。

  正当李芳彬为了自己的所谓谋划而洋洋自得时,却全然没有注意到,在指挥所的角落中,一名嘴角露出冷笑的上尉军官正以看着蠢货的目光扫量了他一眼,随即悄悄的离开了第十八师的指挥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