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志你讲的新炮弹,造出它的意义是什么?”孙尚香又开口提问:“有位首长念过两句诗:‘苟能制侵陵,岂在多杀伤。’请问你对此怎么看?”
“记者同志真以为杀伤明国那些惜命的武官、乞丐样的官兵犯得着研制锻钢榴弹?”齐氪珑又梗直了脖颈:“你想错了,他们根本不配,这种好家伙是我们以后招待满洲鞑子用的。”
她们后边的对话,麦瑞宝这会儿已经想不起来。明国、满洲鞑子、军事威胁,这几个词跳进他的脑子在那里不停地打着转。瑞宝放下筷子,无意间又触碰到须臾不离身的相机,那种感觉愈发强烈起来:有大事即将发生,而他乃至他的整个家庭都必然席卷其中。
丁丁首长经常挂在嘴边有句口头禅:“好新闻是跑出来的。”麦瑞宝不知道自己此回拍下的采访照片算不算好的图片新闻,可论跑,这趟儋州之行着实是没少跑。儋州工业区虽说是个“区”,实际占地面积几乎是全县三分之一的地方。虽然建设还只能算是初步展开,但是其中已经投产的各种企业和配套设施确实叫人大开眼界,然而此后参观的儋州建材厂、水泥厂、海产品加工厂等等企业,纵然刘易晓市长把他的“地方工业建设成就”介绍得天花乱坠,考察团诸位显然对那种临高随地可见的小厂兴致缺缺,连麦瑞宝也意识到它们基本就是儋州工业区服务的配套设施。考察团的元老们倒是对吕泽扬主持在峨蔓墟建起的国民军整训中心颇为瞩目。
华南最大的国民军训练中心目前被设在香港岛。不过港岛的地方毕竟太小了,随着设在当地的机构和设施日渐增多,多少显得捉襟见肘了。训练中心便筹划迁往大屿山。
大屿山的训练营承担的是国民军的入伍训练。主要是对降服于元老院旗下的各种旧式武装进行整编改造,某种程度上说是政治训练大于军事训练。而吕泽扬另辟蹊径,在儋州设立了一个“国民军教导队”目的是“高级战术训练”。主要是为了国民军培训军官和军士,同时也担负国民军中某些特殊部队的训练。
吕泽杨选定的这块宝地临近儋州北部海岸,缺乏河溪,除了海边零落的盐村可谓人烟稀少,不需要担心践踏田亩。麦瑞宝打量着崭新的营房、栅栏和训练器材,它们的木质部分还没来得及涂上油漆。众多来自四海八荒的国民军新兵、外籍士兵操着各种奇怪的口音,把新话号令喊得荒腔走板,队列也显得歪歪扭扭,几名军方元老望着他们列队操练的滑稽模样,反倒交头赞许,又忙不迭地拉着吕泽扬元老问东问西。
麦瑞宝用工业园里捡来的木棍做了个简易的支架,试图将相机架上去拍下元老们的英姿,一阵咯咯的娇笑让他手上的动作慢了下来——奇怪,自打昨天参观完一众工厂,孙小姐便不断小声地埋怨行路太多,足履不适,今天一早更是没什么好脸色。怎么此刻又转嗔为喜了?麦瑞宝顺着她的目光,望见操场的角落上有一队新兵正在进行最基础的队列训练,大约是听不懂新话口令,每回下令转向,总有几个倒霉蛋硬生生地面对面撞在了一起,气得教官破口大骂,时不时从队列里揪出个倒霉鬼来挥起军棍劈头盖脸一顿招呼。教官那副广东土著的身板本就足够瘦小了,可他面前的新兵还要再矮上近一头,国民军制服套在他们身上活像一堆黄色口袋。这就是一堆毛孩子——不对,再瞧瞧他们黧黑的皮肤,简直是群小猴子。
“这都是安南人?”一个熟悉的声音从附近传来,王主席戴着白色凉帽,背着双手,“总共有多少?”
“周次长弄来的,拢共500人。”吕泽扬也戴着同款凉帽,帽檐下压,阴影遮住了他的表情:“听说次长在阮氏那里快成太上皇啦,鬼知道他从阮主手里勒索了多少人马,还打算给南洋公司搞什么武装保安。我跟他谈过一次,对他讲南越殖民地既然还是元老院的地盘,防务必须依靠伏波军和国民军。他才把这五百多号人交出来――肯定还有埋伏。次长的说法,全是阮朝军户子弟,啧啧,看来我不把他们练成精兵就对不起次长,对不起元老院!”
“我觉得不错。好好培养,安南猴子能成为很出色的轻步兵,”王主席微微颔首:“这其实就是血税啊。这种事情以后开个会讨论下,最好能制度化,元老院的殖民地、海外领地都可以推广。”
在整训中心简陋却很干净的食堂里匆匆用过午饭,考察团又赶赴附近的峨蔓岭观看一场野外演习。峨蔓岭海拔仅208米,却是海南岛西海岸重要的制高点,伏波军在岭上开辟登山道,设立了观察站。没成想孙小姐就在这会儿掉了链子,她扶着山石半倚半靠着,脚步实在迈不开,小脸憋得通红,双眼噙满泪花,确实一步也迈不开了。
“记者小同志,劳烦把你的女同事送回去休息,”王主席对麦瑞宝关照说,还半开玩笑似地加了一句:“可要把握住机会。” 主席的教诲对麦瑞宝起了完全相反的作用,急匆匆地将孙尚香送回城区的招待所,又飞也似地乘着马车赶回来——首长观摩部队实战演习可是重要新闻,千万要把握住采访机会。自制的三脚架只好弃置一边了。
麦记者提着口气,背着沉重的相机和底片包飞奔上山顶,眼前展现出千万年前喷发的火山沿着海岸线留下高低错落的台地和石滩,黑色乱石滩中被一簇簇茂密的白茅草与黄花稔分割零碎,在火枪喷出的硝烟中时隐时现。演习已经展开了好一阵子,他在喘气之余还能听到首长们在七嘴八舌地聊着:“红方哪来这么多人?”
“多出来的是各村的联防民兵,你瞧他们拿得都是标准矛。”
“拉这堆人过来凑数有什么意义?”老狄举着双筒望远镜嘟噜着,“哎,白方打得倒真不错。”
山头上,元老们正举着望远镜聚精会神的观战中。虽然这次只是营级对抗演习,却是检验新上任不久的国民军总司令吕泽扬推行国民军高级战术训练课程是否有效的考场。
国民军一直被定位在“二流部队”,一度甚至成为受惩罚的伏波军官兵的流放去处。吕泽扬认为这样的做法严重影响部队的战斗力。从成本上看,一个国民军的装备费和维持费虽然低于伏波军,实际也要达到六成以上。应该充分发挥作用才是。所以他一上任,就对训练工作进行改进。
白方:头戴白色凉帽,臂膀上缠着白毛巾作为识别标志的国民军,在交战最前方展开一条弯弯曲曲的单薄队形。芳草地学生毕竟也要参加军事训练,麦瑞宝渐渐看出这条不齐整的队列实际是以两人为一小组交替射击,打得很有章法。红方指挥官试图发挥自己的数量优势,指挥民兵队从正面发起冲击,同时一个国民军中队试图包抄白方侧翼。他的计划很快出了毛病:连绵不断的散兵射击吓住了那些没怎么见过世面的民兵,冲击的步伐变得犹豫、踟蹰,原本就不怎么齐整的民兵队伍乱糟糟地挤作一团,徘徊不前。迂回中队则被白方的预备队堵住,后者迅速展开横队,两轮猛烈的齐射打得迂回部队“伤亡惨重”,最后被刺刀撵了回去。
“不错,稳扎稳打。”王主席也出声赞叹。解除了侧翼的威胁,白方并没有乘胜大举追击,还是以散兵线互相掩护着开火,一边稳定地步步推进,向红方阵地徐徐推进。当面的民兵除了竹枪和标准矛一无所有。只能挨打无从还击的处境令他们恐慌不已,一开始有两三个人偷偷丢下矛枪开溜,恐惧是会传染的,面对不断接近的枪口,翻滚而来的硝烟,越来越多的民兵转身逃走,身后红方的国民兵竭力阻止也无济于事,转眼间便逃散一空。
席亚洲猛地放下望远镜:“我平时怎么说得来着?仆从军如果素质低下,又指挥不当,战斗里就只能是个拖累。”
“还不算太糟,起码这些民兵还没有直接向后跑,那样连国民军多半也会被裹挟走。”付三思感慨说:“民兵只能用来守备工事地带,拉出来野战是谁想出来的好主意?”
两人你一言我一句,把麦瑞宝的注意力全吸引了过来,蓦然他发现站在旁边的刘晓易首长脸色变得很难看。
丧失了民兵的支援后,红方国民军也列成横队,以激烈的排枪齐射抗衡散兵,白色的烟云四处翻滚,几乎盖住了两军中间的黑石滩与灌木丛。席亚洲看得连连摇头:“红方这种打法,在火力对抗里很吃亏。这要在实战里,他们已经死伤惨重了,一个冲锋就能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