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阳侯少夫人给添了一味药引。”

  林夫人看着桌子上放着的小块香。

  香并不大,闻起来也没刺激,真会让人睡不着?

  “让晚上喝完第三顿药的时候点起来。”

  林主事眼神带着几分期盼:“我问过了,太医院说薛夫人是卒中,按理说很少能醒来,就是东阳侯少夫人添了这个药引,两天就醒了。”

  林夫人温柔一笑:“那我也用,希望别再总是昏睡了。”

  说着低头看着睡在床上的一对儿女,轻轻拍抚。

  “我都好久没有哄他们入睡了。”

  林主事点点头:“柔娘,你一定会好的。”说到这里又眉眼兴奋,“我明年定能升一级,到时候换个大房子,把爹娘接来,你也能清闲些。”

  林夫人看着他:“七郎,你能点选入京为官,我已经很知足了,多亏了当时蒋后——”

  “你觉得林夫人的病怎么样?”

  庄篱点点头,坐着车向内宅去了。

  周景云没再说话,坐回去。

  庄篱摇摇头:“要再看看才能知道。”

  庄篱不懂这些,好奇问为什么。

  “因为名门望族可以公荐士子,挤走了他的名额。”周景云说,停顿下,“直到,蒋后废了行卷和公荐,科举选士名额大增,林主事才得以取中。”

  话说到这里一惊,忙将差点脱口而出的话咽回去。

  庄篱打趣说:“或许是哪位仰慕世子的人,想多看你几眼。”

  他说着话再转头,却见刚还在说话的林夫人已经靠着床闭上眼,嘴角还带着笑意。

  “不用怕。”她低声说,对他一笑,“如果是冲我来的,我会假做挟持世子,不会让他们牵连到你们家。”

  庄篱看着被握住的手,这,是把她先拉住不让动?其实,她也不会胡乱行事的
  不过,为了不让他担心,他想握着她的手,就握着吧。

  周景云觉得这话有些不对,怎么假做?都知道她是他新娶的妻子,又不是刚见面的陌生人。

  江云点头,低声说:“看不出来,从茶坊出来的,到街口的时候消失了。”

  晚饭时周景云没有回来,让丰儿进来说有宴请要出去一趟。

  ……

  林主事明白妻子要说什么,下意识看了眼外边,又低声说:“别担心,虽然那年是蒋后提议开了补选,但原本也是先帝早年定下的选官规矩,只不过是因为公荐导致混乱,这还是先帝的恩泽,而且我之后都是如此,选出的官员数百人,如今也都好好的各自为官,我们为国为民,不会仅凭那一年的进士科出身,就被判定蒋后党。”

  周景云说声好:“尽人事听天命,我们能去对林主事夫妇也是安慰。”忍不住跟她讲林主事这个人,“林主事能走到如今也不容易,他出身贫寒,科举中屡次考中,但却始终不得入仕。”

  不过一直到东阳侯府门前,都没有任何异常,江云说跟踪窥探的人也没有再出现。

  “怎么不苦?家里连仆妇都请不起,你怀着身子还浆洗衣服。”林主事说,回忆先前神情感伤,“如今好日子来了,你一定要养好身子,好好享福——”

  庄篱哦了声,对周景云眨眨眼,以眼神询问。

  周景云几乎失笑,看懂她的眼神,忍着笑说:“科举选士是高祖皇帝定下的规矩,蒋后只是更严苛推行,所以,林主事这样的人依旧是天子之臣,非某一人党。”说到这里笑了笑,看向晃动的车帘,“所以说这世间有些事对就是对的,不会因为做事的人不对,事就不对。”

  庄篱一笑:“世子说得对。”

  周景云掀起车帘。

  或许她心里有些乱,说话也有些乱。

  周景云下意识伸手握住她的手:“不要冲动,一切有我,听我的。”

  林主事先是僵着身子伸手探了探鼻息,呼吸正常,他松口气,又几分哀伤,小心翼翼将妻子扶着和孩子们躺在一起,再起身看着桌案上摆着的盒香。

  “没事吧?”庄篱低声问。

  回程的车上,周景云问庄篱。

  希望这个药引能解决妻子的病症。

  ……

  两人坐在车内,伴着马车在街上粼粼而行,听着外边的声音。

  不待他再安慰,庄篱已经点点头。

  她还有心情打趣,真是胆子大,周景云笑说:“承蒙娘子吉言,希望如此。”说罢先下了车,“我去外书房整理一些事,你先回去歇息。”

  可以肯定林夫人是心病,而且对连林主事都没有吐露半分,不管是章士林,还是她这个陌生人,问是问不出来的,只能去梦里看看了。

  梦是虚幻的,但藏着连自己都不敢面对的真实。

  江云俯身过来低声说:“有人跟着我们。”

  周景云松口气,看着握在手里的手,忙松开了。

  林夫人点点头:“是我妇人之见,胆小了。”忙岔开这个话题,“其实先前寒窗苦读的时候,咱们日子过得也不苦,我也很知足。”

  周景云再次笑了,要说什么,江云在外轻声唤世子。

  周景云对她点点头:“没事。”

  周景云面色不改,指着前方:“在曾家铺子停一下。”又压低声,“什么人?”

  周景云是东阳侯世子,又新任户部度支员外郎,有同僚朋友们宴请是正常的。

  “世子说不知何时结束,让少夫人自歇息,他今晚歇在外书房。”

  这样更好,庄篱正想怎么找借口独睡一晚,立刻让春月整理了周景云换洗衣服,给丰儿带去外书房。

  “少夫人,我陪你睡吧。”春月带着几分不安说。

  庄篱独睡犯病还没过去太久。

  庄篱给她解释:“那次真是意外,先前世子没回家的时候我不是也自己睡,都好好的。”

  看到春月还是不放心的眼神,庄篱又一笑。

  “而且这次世子是出去应酬,又不是……去别人那里,我有什么不放心的。”

  说罢,庄篱还伸手捂了捂脸,灯下看起来几分娇羞。    春月忍不住笑了,又些许怅然,少夫人果然对世子情深浓浓。

  “少夫人你以后都不要胡思乱想,我们都看出来了,世子对你也是真心实意。”她叮嘱说。

  嗯,虽然不是她们想的那种真心实意,周景云对她的确是真心实意,庄篱笑着点点头:“我听春月的!”

  少夫人越来越喜欢跟她们说笑,春月嗔怪她一眼,服侍庄篱上床,放下帐子,逐一熄灭灯,室内陷入夜色中。

  ……

  ……

  周景云站在一间楼阁上,伸手推开窗,三曲坊繁灯璀璨,让人视线恍惚。

  夜风中送来的香气,歌舞声,笑声,宛如浪涌。

  门在后打开了。

  “世子久等了。”有声音说。

  周景云回过头,看到一个青衫男子走进来,手中拎着一把琴。

  “沈青,原来是你。”周景云神情略惊讶,旋即又恍然,“是你白天跟踪我?”

  如果不是来人递消息,说是白日街边旁观一眼,只恨不便近身说话,邀请晚上入三曲巷一见,他根本不会赴约。

  就想看看是谁。

  沈青被周景云喊出名字,也有些惊讶,感叹:“世子还认得我啊。”

  周景云说:“沈状元说笑了。”

  沈青哈哈笑了:“世子你这称呼才是说笑。”

  周景云笑了笑:“怎敢跟为蒋后听天下声的沈大郎君说笑。”

  沈青看着周景云,浅浅一笑:“娘娘什么事都没瞒着世子啊,你虽然不听娘娘的话,但娘娘什么话都跟你说。”

  周景云神情淡淡:“谁让我长得好看呢。”

  沈青失笑,又肃重的面容:“这话世子可以跟别人调侃,不用拿来调侃娘娘,娘娘什么品行,天下人不知,你难道不知道?”

  周景云笑了笑:“我的品行就是这样,沈状元应该也知道。”

  室内沉默一刻。

  沈青有些无奈叹口气:“你这脾气啊,真是——”说罢不再多谈,对周景云俯身一礼,“成泰二年,世子相护刘成王江逃过监事院缉拿,今日才得以亲自向世子道谢。”

  周景云看着施礼的沈青,只说:“他们已经谢过我了,沈郎君不用谢我。”

  沈青起身:“他们那时候刚见过我,如果他们被抓,我今日也见不到世子了,世子这个谢当的。”

  周景云哦了声,淡淡说:“不用客气。”

  是坦然接受道谢呢,还是懒得跟他多说?沈青坐下来,将琴放在身前:“我知道,世子从来不为娘娘做事,世子只是做自己想做的事。”

  他伸手轻拨琴弦,室内响起铮铮声。

  “娘娘生前珍爱你,从不为难你,让你随心所欲,我们自然也不会打扰你,更不会让你与我们一般涉险。”

  周景云垂在身侧的手攥起,什么叫娘娘珍爱他!
  她怎么珍爱他了?

  他随心所欲?是说他不入朝为官,外放监学吗?这是他的事,又与她何干!

  但旋即又无力松开手。

  如果她不让他走的话,他的确走不了。

  说白了,他的确是因为她不为难,才随心所欲。

  周景云沉默不语。

  室内唯有琴声回荡。

  铮一声轻响,沈青双手按住琴弦。

  “我今日来就是告诉,我们也会让你随心所欲,安心做你想做的事。”

  周景云笑了,这话真是好笑,他有什么需要他们……

  念头闪过,沈青的声音再次传来。

  “张择已经对白篱生疑,让人去查黄家族人了。”

  周景云一惊。

  白篱的身份,是在白循出事后,庄先生才仓促订下的。

  一直以来跟在身边,被当作婢女也好,女弟子也好,都不为怪,毕竟无人在意。

  虽然说跟黄书生的近亲族人叮嘱过,也许了一些钱,但在监事院手里,谁知道能不能抵得住。

  更何况还有黄氏族中其他人。

  原本以为看到相貌无疑,就不会再揪着不放了。

  这个张择真的是…..
  沈青一笑:“你不用担心,我已经安排好了。”

  周景云脸上并没有安心的神情,沈青的话,也让人震惊。

  他看着沈青:“你怎么知道白篱?”

  这几年被抄家的蒋后党无数。

  而且白循其实也不算多重要的蒋后党,甚至或许不是蒋后党,只是无妄之灾的株连。

  更何况白循之女早就养在庄先生身边,族谱上都没了名字,张择一开始都不知道有白篱这个人。

  沈青怎么知道?

  而且还知道庄先生夫妇为白篱安排的身世来历。

  沈青看着周景云笑了笑:“其实,如果你没去书院的话,本是我来带走的白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