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来,白瑛在她印象里,都还是那个十六七岁少女的模样。

  十六七岁的白瑛穿着打扮很简单。

  母亲早亡,长姐远嫁,父兄都在军中领兵,白瑛作为女主人要操劳太多家事,穿不得华丽的衣裙。

  庄篱记忆里白瑛穿得最华丽的一次就是她出嫁。

  那也不能算是出嫁,没有新郎来接,只有朝廷的官吏和内侍,白瑛穿上皇帝赐的新衣,那是一件紫色的衣裙,像云霞一般轻盈。

  她当时很想摸一摸,但父亲生气不肯见白瑛,白瑛看起来也很不高兴,她没敢靠近。

  白瑛被两个哥哥护送着离开家。

  ……

  曾经稚气的眉眼已经张开,瘦小的身子也长高了。

  庄篱被绑着坐在地上,华丽的衣裙发鬓有些凌乱,一双眼狠狠看着白瑛。

  庄篱看着她:“从小到大,你也是这样,只会怪我,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是你做梦,做梦的是你,不是我,你应该问问你自己,心里想什么。”

  站的高一些,是不是能看的更清楚?
  他收回视线看向结邻楼,垂在身侧的手攥起。

  有些像自己十六七岁时候的样子。

  眉眼是熟悉的,人是陌生的。

  “那是你欺负我,做贼心虚。”庄篱说。

  “外室子终于成了皇亲国戚,正张狂呢,且让他狂吧。”

  虽然比不上结邻楼,但也算是一个高处。

  “是上官月。”管事太监低声说。

  那个引路的宫女倒是还站在原地。

  “他说过蒋后是豪杰这句话!”白瑛咬牙低声,“不管他是不是蒋后党,他都是!就是这么残酷!”

  白瑛手里紧紧捏着腰里悬挂的小三清铃,看了眼室内正中悬挂的帝钟,再盯着庄篱。

  “娘娘您坐下来。”

  “不可上去。”

  他跟不过去。

  庄篱神情有些惊讶,挣扎着坐直身子:“他跟你说什么了?”

  这张脸与她记忆里,或者说,与先前几次梦境中的女童渐渐融合。

  的的确确被绑着。

  是吗?夫妻两人没商量好吗?一个为了他,一个为了她?白瑛想到那日周景云明明是因为白篱而来,却句句不提白篱,只说自己,只说别无选择。

  “你,你——谁让你上来的,你怎么上来的——”他喊道,“来人,来人——”

  白瑛站起来,咬牙低声:“是你自寻死路!父亲既然给你选了藏身之所,你为什么非要进京来?”

  她怎么样了?

  庄篱看着她:“干什么?你心里清楚,父亲才不是什么蒋后党,父亲是冤枉的。”

  “那你是吗?”庄篱看着她,忽然问。

  白瑛眼神一凛,喝道:“你胡说八道什么!”

  虽然先前白瑛说了,她这个妹妹有些怪。

  王德贵扶着白瑛在一旁的软榻上坐下,身边五个兵卫分立在左右。

  站在廊下的周景云看着这一幕,心里莫名有些羡慕。

  “从小到大你都是这样,都是别人害你,你就没害人吗?你装什么无辜?你进京来,几次三番让我做噩梦,在梦里吓我,你安的什么心?”

  庄篱看着她,声音也拔高:“我差点就成鬼了,全家都成鬼了!白瑛,你这么怕见我们这些鬼吗?”

  他当时就明白了,她要去见她的姐姐,宫妃白瑛。

  吓死人了!

  父亲没有去送。

  只有妖怪才能这样突然冒出来!

  这是她在世上唯一的活着的亲人。

  庄篱看了眼她的手心:“我知道,我见识过了。”说着一笑。

  庄篱扯了扯嘴角:“我比不上二姐你,一心要亲人的命。”

  看着两人这般,他不由想起自己小时候,家里穷,兄弟姐妹们多,姐妹也是这般,动不动就吵架。

  就算是捧着良娣的封册进了长阳王府,也灰头土脸在王妃身边为奴为婢。

  “你倒是跟以前一样!”她喝道,“总是搞出这种鬼样子!”

  麟德殿前后左右都被花灯围绕,但宫殿太大了,层层叠叠,总有花灯遗漏的地方。

  上官月看着高楼,高楼也被花灯点缀明亮璀璨,看不清里面的状况,楼下有内侍禁卫,先前也有人想去登楼赏灯,但远远就被阻止了。

  她十六七岁的时候可没这么贵气。

  伴着白瑛一声喝,室内的安静被打破。

  隐藏在室内墙边的兵卫瞬间涌过来,五人围住了白瑛,五人手中的刀对准了庄篱。

  王德贵在旁扶着她,小声劝“娘娘别动气,娘娘别动了胎气,有话好好说。”

  她…..
  她当时说是躲起来了,但其实偷偷跟在车后,跟了很远。

  那个白家二娘子如云霞般消失在天边,如今落地站在眼前的是宫妃白氏。

  类似之处的意思是,如果是殿阁,他就寻找平地,如果是楼亭,他就寻找高处。

  东阳侯世子,竟然真为她死心塌地?小时候处处讨人厌的小孩子,长大了能如此讨人喜欢?
  是那些手段罢。

  说到这里又冷笑。

  这话引来四周不少人跟着起哄。

  只有宫女引着的东阳侯少夫人过去了。

  殿内宴席正欢,但也有不少人在殿外赏灯,正对着各色花灯欣赏,忽地听的喧哗。

  说罢看着亭顶,见上官月站着叉腰,到处看,果然一副赏灯的模样。

  庄篱忍不住笑了:“你现在真像个贵人了。”

  白瑛再次咬牙,这无疑是承认先前那些噩梦就是她搞出来的。

  白瑛咬牙,四下看,似乎要寻找什么能打人的东西。

  上官月啊,虽然是第一次进宫,但内侍们对这个名字并不陌生。    “金玉公主和陛下正高兴呢。”管事太监低声说,“别去扫兴了。”

  白瑛冷冷道:“绑起来。”

  白瑛看着她,似乎没听懂。

  围在庄篱身前的兵卫们上前,庄篱不是没有挣扎,但在这些兵卫面前毫无反抗能力。

  内侍们围过去,想要把人拦住,但上官月动作灵活,三下两下,爬到了亭台顶:“在这里也是赏灯,陛下让我们来赏灯,怎么不可?”

  “快下来。”

  上官月的视线落在结邻楼旁边的西亭上。

  “这次不是睡觉。”

  “什么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话唬得住别人,唬不住我。”白瑛冷笑,“我白日可从没想着自己给自己脸上泼水,自己拿火烧自己,晚上却做这种梦,不都是你捣的鬼?”

  “我告诉你,我知道你的手段,我提前做了准备。”她说,展露手里的小三清铃,“这是圣祖观给我的,你的那些手段是徒劳的,休想恐吓欺骗我。”

  “娘娘,长话短说。”王德贵忙提醒,现在可不是姐妹吵架的时候,“宴席有一会儿了,陛下和皇后或许会担心娘娘过来看您。”

  庄篱愣了下:“我没让他这么做,我只是让他把我交出去,他好脱罪…..”

  ……

  “你倒是有本事,当了东阳侯少夫人。”白瑛喃喃说,“还让周景云为你卖命。”

  白瑛似笑非笑:“他让我把你保下来,只要能保住你,他愿意投靠我,为我所用。”

  最后的记忆,就是白瑛如一团云霞消失在天边。

  …….
  ……

  庄篱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楼下。

  “我姐姐已经知道我来了,她到时候会想办法见我。”

  先前在东阳侯府,白篱对他说,问他会不会去晚上的宫宴,听到他说会去,便说那这次要他盯着她。

  没有碎裂幻化,也没有其他的怪状。

  内侍们气的跳脚,从未见过如此胆大妄为之徒,这可是皇城,陛下就在面前,就要喊禁卫,又被管事太监拦住。

  “是我骗了他。”庄篱说,“这件事和他无关。”

  楼下有兵卫驻守,除了皇帝皇后外都是闲杂人等,怎么会直接就走上来了!

  不过这身衣服还有头上的珠宝,让庄篱整个人熠熠生辉。

  而白篱也没有让他寸步不离。

  “训斥?我不该训斥吗?”白瑛更气了,“你难道不是装神弄鬼!”

  庄篱不管身前脖颈的刀,看着白瑛。

  白瑛笑了:“你说无关就无关了?”说着摇摇头,“他知道逃不过,已经把命卖给我了。”

  “当我被人叫走,你就跟着,看我是去哪里,然后你在附近寻一个类似之处。”

  他还在想怎么怪?
  长得奇怪?
  原来是这样的怪!
  妖怪啊!

  直到此时,她也才稍微放松些,看庄篱的脸。

  “我不用那些手段。”庄篱说,“我先前用那些手段,是因为见不到你,现在我见到了你了,我就这样问你。”

  王德贵似乎才看到走上来的人,神情惊讶,又有些慌乱。

  他侧身一转,转到回廊外向西亭奔去。

  庄篱也拔高声音:“你不是想杀我吗?”

  庄篱撇撇嘴:“其实也没变,还是那样,见了我就训斥,训斥。”

  她说着挣扎着站起来,两边的兵卫瞬时将刀抵住她。

  另有五人守着庄篱。

  越过人墙,白瑛也在看她,脸上满是怒意。

  白瑛胸口剧烈起伏,把脾气压下来。

  此时此刻的白瑛,她的肌肤,她佩戴的珠宝,她身上穿着的衣裙斗篷,都在闪闪发光。

  上官月站在回廊的阴暗处,看着前方的结邻楼。

  她像一尊晶莹的雪雕。

  “我去皇宫要见一个人。”

  什么叫像个贵人!她已经是贵人。

  庄篱没有惊慌也没有再说话,只看着白瑛。

  听到这句话,原本还在怔怔震惊中的白瑛眉头竖起来。

  她深吸一口气,只问:“你不想活,就死远远的,跑到我跟前,到底想干什么?”

  白瑛缓缓摇头:“小时候你吓唬人让人发疯,现在则迷惑人心,让人舍家舍命,你可真是个祸害。”

  “二姐,你是蒋后党吗?”

  白瑛看着她,神情倒没有更恼火,起伏不平的胸口反而变得舒缓。

  “我吗?”她说,点点头,“我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