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政秉持着各打五十大板的原则,严令陆家婆婆以后不得苛待儿媳,陆家儿媳也不能和婆婆对骂。至于陆家儿媳贴补娘家一事,也得有个度。不可超过自己赚银子的两成。
清官难断家务事。想一棍子打死谁都不可能,也只有取折中之道了。
姜韶华略略点头。
杨政眼角余光瞥到郡主还算满意,暗暗舒一口气,再拍惊堂木,审下一桩案子。
原告黄三妹父女上堂后,就连杨审理心里也有了怒气。
前两桩案子,都是因财产纷争而起,各有各的理,倒也罢了。这第三桩案子,委实是亲爹丧了良心。
大梁朝女子及笄之年就可议亲出嫁,叶县这里盛行晚嫁,多是定了亲事后多留两年再出嫁,也就是十八九岁这样。再迟也没有迟过二十岁的。
黄三妹都二十四了,重点是连未婚夫都没有。
黄三妹的亲爹这是要将女儿一辈子留在家里做牛做马啊!
偏偏还振振有词:“姑娘出嫁后,在夫家哪有好日子过。留在家里多好,我养着她,吃喝不愁,也不用劳累受气。”
黄三妹因常年劳作身形瘦弱,满面麻木,身上穿的是洗得半白打了两块补丁的旧衣。哪有半分娇养的模样?
黄三妹听完亲爹这番恬不知耻的话,心里是什么滋味无人知晓。她也不反驳,只说一句:“我想嫁人。”
黄父立刻转头哄道:“你这傻丫头,嫁出去有什么好。起早贪晚忙活,要伺候公婆夫婿生儿育女,操劳一辈子。遇到丧良心的夫家,饭都不让你吃饱,还会你骂你。”
“你就留在爹身边不好吗?给爹养老送终,做个孝顺女儿。以后我走了,你老了,让你兄弟侄儿养你。”
黄三妹眼里闪出水光。她没有赵娘子那般性烈,也不及陆家媳妇那般泼辣。甚至口舌有些笨拙,什么也不会说,只哀求地看向郡主:“求郡主给小女子做主。”
不去求大堂上的杨审理和崔县令,张口求郡主做主。可见黄三妹面拙心巧,清楚地知道大堂里谁才是真正做主的人。
姜韶华心里暗叹一声,放缓了声音问道:“你可曾定亲?”
“没有。”黄三妹有些哽咽:“我十几岁的时候,有不少人家来提亲,我爹一律不应。现在挨到年纪这么大,已经没人登门提亲了。”
最好的青春年少,如流水般逝去。
二十四的老姑娘,便是想嫁,又有什么好人家的儿郎肯娶呢?
人家十七八岁的少年郎,只会去求青葱水嫩的姑娘。她已经是昨日黄花了。如今想嫁,最多嫁个丧偶的鳏夫做续弦。
黄三妹的泪水没有掉落。
姜韶华的耳畔却响起了低声啜泣。
姜韶华无奈地转头,安抚陈舍人:“审案审得好好的,你哭什么。”
陈瑾瑜抽抽搭搭:“我就觉得黄姑娘怪可怜的。别的姑娘这等年龄,孩子都三四个了,嫁得早的,过几年都能做婆婆了。黄姑娘被心黑的亲爹一直留着不让出嫁,实在可怜。”
跪在地上的黄父脸皮挂不住了,就要张口反驳。
郡主连眼角余光都懒得瞥一下:“秦虎,去堵了他的嘴。” 秦虎立刻箭步上前,伸手捏住黄父的下巴,利落地塞了个破布进口中。
黄父敢怒不敢言。更不敢自己伸手拔了破布。
听说郡主在郦县砍了几百个土匪,杀人如麻心狠手辣。他一个普通百姓,在郡主面前大气都不敢出。
姜韶华怜惜地看着黄三妹:“黄姑娘,今日本郡主为你做主,许你出嫁。”
黄三妹吸了吸鼻子,哽咽着谢恩:“多谢郡主成全。”
然后,她又低声道:“郡主,我爹不是恶人,我娘死得早,只留下我们姐弟四个。大姐二姐出嫁后,家中就剩我织布养家。我爹不肯让我嫁人,是怕家中没了着落。怕弟弟娶不上媳妇。”
“去年弟弟成亲了,我才主动提起嫁人的事。我不恨我爹,也请郡主不要降罪。”
“我……我其实就是想嫁人了。我身边同龄的姑娘,都嫁人生了孩子,我都成老姑娘了。再不嫁人,我这辈子都得待在娘家。我……我就是想嫁人,我想有个自己的孩子,我不想老了等侄儿养。我可以自己攒银子养自己。”
说到这儿,黄三妹终于落了泪。
公堂外听审的女子们,纷纷低声啜泣。
黄三妹在叶县是赫赫有名的能干女子,养蚕缫丝织绸的本事是一等一的,年少时不知多少人家登门提亲。
可惜她偏遇到没良心的亲爹,硬是将她留在家中,耽搁了终身大事。
杨政身为审理正,见过审过的命案大案多如牛毛,黄三妹这桩案子,实在是算不得什么。
可看着那个憔悴消瘦可怜的黄三妹,嗫嚅着说自己想嫁人的那一刻,杨政自诩冷如磐石的心,竟也有些酸。
至于崔县令,面露愧色如坐针毡。
这黄三妹曾经在一个月前递过状纸,他当时忙于春耕,根本没仔细审案,就随意驳了回去……不,这不是理由。
真正的原因其实是他打从心底没重视这桩案子,他自以为是,认定了女儿就当愚孝。
崔县令蓦然起身,低头告罪:“郡主,臣之前匆匆审案结案,差点误了黄姑娘终身。是臣糊涂无能,请郡主降罪。”
姜韶华凝神注目,缓缓说道:“崔县令,你确实有错。你是一县父母官,便该以父母怜惜儿女之心对待所有百姓。而不是以男尊女卑之念忽视轻蔑女子的状纸。”
“希望你日后能学一学杨审理,做一个爱民如子的好官。”
崔县令愧色更甚,郑重应下:“是,郡主说的话臣一定铭记于心。”然后,冲着杨审理拱手:“杨审理一双慧眼,一颗仁心,断案英明,下官日后定向杨审理多多学习。”
杨政:“……”
我不是……我没有……
我真不是好官,我都是被郡主逼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