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第一滴夜雨从天空坠落,位于大明帝国西南地域的成都府终于开始苏醒。

  被放置在摩天大厦顶端的全息广告发射器几乎在同一时开启。

  各色绚丽的霓虹炫光喷涌而出,有如法相般巨大的身影冲天而起,托住逐渐昏暗的天穹。

  “一颗金丹吞入腹,无需义体也长生!”

  笑容温和的老道手捧着最新上市的原生肉体延寿金丹。

  道袍上一头飘逸的仙鹤盘绕碧绿青峰不停游走,片刻化为一副太极阴阳图案,周而复始,循环不止。

  青峰衍太极——这是成都府本地最大道门寡头青城集团的标志。

  老道身影极其庞大,将其他公司的全息投影全部压在拂尘之下,尽显道门气魄。

  在这片区域唯一能跟其争锋的,只有成都府教坊司最近风头无两的头牌花魁,杜十三娘。

  如瀑长发香肩半露,神态妩媚如痴如醉。

  “夜合之资,原生一千,仿生三百。全息黄粱美梦只需一百大明宝钞。”

  闪动着甜腻粉光的宣传词旁边,还投射着一个巨大的“耍”字!

  极具川蜀风格的宣传语在生动肉体的映衬下,显得格外有诱惑力。

  一艘印着‘崇祯中兴’的巡逻飞艇从两道投影鼻间的缝隙滑过。

  全副武装的天府戍卫站在吊舱内,瞪着猩红的电子眼眸俯视着下方灯光渐起的街道。

  此时虽然刚刚天黑,可位于鸡鹅区罪民街黄金地段的无事酒肆却已经是人满为患。

  “菊花古剑和酒,被咖啡泡入喧嚣的亭院。”

  “异族在日坛膜拜古人月亮,崇祯盛世令人神往。”

  天花板上挂着一对老板不知道从哪儿淘来的复古音响,放着盛明乐队最新单曲《梦回崇祯》。

  低沉沙哑的男声回荡在酒肆内,旋转的灯球放射出腻人的粉色与炫目的蓝光。

  空气中机油和酒精的味道交织混杂,撩拨着最原始的欲望。

  正当气氛渐热的时候,酒肆的店门突然被人猛地推开。

  冰冷潮湿的寒风倒灌进来,靠近门口的客人浑身一颤,纷纷转头怒视那道钉在门口的人影。

  黑色的雨伞被收拢,露出一张棱角分明的俊朗面孔。

  男人留着一头干净利落的短发,身上穿着一件改良短款直裰明服,裸露在衣服外的皮肤看不出半点义肢改造的痕迹。

  随着男人转动眼神扫视四周,被衣领挡住的脖间隐约可见一副刺青凶兽。

  异兽身形如同一头长了龙角的豺狼,嘴里衔着一柄宝剑,兽目如火,睥睨霸道。

  “他妈的,刚来点兴致就吹大爷我一身冷风,你是不是想找死.”

  一名喝的酩酊大醉的汉子摇摇晃晃站了起来,嘴里骂骂咧咧。

  他话还没说完,一旁的同伴却突然暴起,极其粗暴的将他按倒在桌上。

  不明所以的汉子正准备要发怒,耳边却传来同伴紧张的低吼声:
  “没看那人脖子上刺的什么啊?他妈的袍哥会的人你也敢惹,你想找死别拉上我们!”

  脖刺睚眦,这是成都府明人黑帮袍哥会中“浑水”一脉的标志。

  醉汉闻言浑身一颤,一身酒意立马醒了七八分,脸朝下贴着酒桌,像只鹌鹑一样慢慢缩回自己的椅子中。

  周围的酒客也默契的挪开眼神,假装一切无事发生。

  男人没有理会发生的小插曲,径直朝着酒肆角落的一个偏僻卡座走去。

  卡座里,一个肥头大耳的胖子正卧在沙发中,嘴角叼着一根市面上极为罕见的纸质卷烟,满脸惬意的吞云吐雾。

  “寇哥,伱找我?”

  听到男人的声音,胖子满是褶子的脸上慢慢裂开一条不易察觉的缝隙,露出两粒黑色的眼珠。

  “来了啊,快坐。”

  胖子笑着坐起身子,抬手将桌上一盏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酒碗推了过去。

  “剑南烧春,地道的明酒,李钧你尝尝。”

  李钧端起酒盏一饮而尽,顿时一条火线从喉间杀到胃中,将身上的寒意烧的一干二净。

  “好酒,”李钧抹了下嘴巴,笑问道:“寇哥你找我来,不会就是单纯想请我喝酒吧?”

  余寇并没有直接回答李钧的问题,低着头用肥大的手掌把玩着那枚酒盏,自顾自说道:

  “如今咱们成都府的酒肆只知道那些外邦番子的酒要用高脚杯,都忘了咱们大明帝国的酒要用酒碗来喝才地道。”

  “什么样的酒就该配什么样的碗,什么样的身份就该办什么样的事。”

  余寇抬头,笑眯眯道:“这个道理你明白吗?”

  李钧瞳孔颤了一下,脸色依旧如常,点头道:“明白。”

  余寇两指扣着金属桌面,发出铿锵的清脆声响,“既然是个懂道理的人,那为什么一个月不往处里传消息,你是不是忘了自己是什么身份?”

  是什么身份?我他妈身份多了。    李钧心头忍不住暗骂一句。

  自己是穿越者,莫名其妙来到大明国祚万寿无疆的吊诡世界也就算了,还是他妈的一名二五仔!

  明面上的身份是黑帮袍哥会的成员,暗地里还是成都府锦衣卫二处的线人!

  这个开局是李钧没料到的。

  李钧吐出一口浊气,笑道:“大人你误会了,我不往处里传消息是因为赵鼎那边最近很老实,除了常规的走私贩卖违禁品外,没搞过什么大动作。”

  李钧口中的赵鼎,正是成都府浑水袍哥的舵把子,龙头老大。

  “没动作?”

  余寇嗤笑一声,五指猛然合拢,手中酒盏“啪”的一声被捏成碎片。

  “就在你进店前十分钟,祭刀会旗下的一个歌舞伎町才被袭击。中层若头级干部,祭刀会‘十贵’之一的流川坦被人掳走,你敢说这事情跟你没关系?”

  李钧心头一凛,默不作声的用食指刮了刮自己的眉毛。

  这胖子的狗鼻子还真灵啊!
  余寇冷冷一笑,“流川坦可是祭刀会的接班人之一,赵鼎动他是不是想跟那群倭寇罪民开战?”

  罪民这个称呼始于隆武帝朱平渊时期,他下旨撤销了藩属国律令,悍然发动扩张战争。

  力排众议在所有战败国设立罪民区,将其中的百姓划定为罪民,纳入整个帝国阶级的最底层。

  祭刀会和安南帮,就是成都府最大的两个罪民帮派。

  “袍哥会哪儿来的胆子开战啊,”李钧摊手笑道:“不过是儿子打架输了喊爸爸。”

  “赵斗因为争地盘的事情在流川坦手上吃了不少亏,已经成了袍哥会里的笑柄,赵鼎让我帮他出头而已。”

  李钧耸了耸肩膀说道:“大人你也知道,赵鼎无后,只有赵斗这么一个侄子。他要是再不帮这位太子爷挽回点脸面,赵斗拿什么去接他的班。”

  “赵鼎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小辈子打架他插手像什么话,不过.”

  余寇不屑的撇了撇嘴,突然眼神一凝,肥胖的身躯朝前倾靠几分。

  李钧顿时感觉到一股强烈的压迫感撞向自己,跳动的心脏都慢了两拍,身体不受控制的绷紧。

  这就是序列的力量吗.
  “以后就算是这种小事,我也不想从别人的口中听到,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李钧忍住心底的躁动不安,将一缕杀意死死按耐住,言辞恳切道:“大人放心,以后不会了。”

  余寇脸上缓缓露出满意的笑容,他知道李钧心中有怒,可他根本不在乎。

  谁会在意一件工具的喜怒哀乐?
  卡座内一时陷入沉默,片刻后李钧还是忍不住将心头一直困扰他的疑惑问了出来。

  “大人,既然锦衣卫想要收拾赵鼎,那随便找个借口拔了他就是,何必这么麻烦?”

  打了一棍子,那就要给一颗枣。

  才敲打完李钧的余寇显得很有耐心,解释道:

  “一座城市就算再干净,下水道里也会有耗子。”

  “袍哥会死了一个赵鼎,马上就有吴鼎、李鼎顶上来。像这种野草根本除不了根,春风一吹,立马又生出来。”

  李钧有些不解:“既然这样,那我何必监视赵鼎?”

  “这些事情你现在不用知道。”

  酒肆光影摇动,余寇一张胖脸藏在阴影之中,那双嵌在缝隙中的眸子却异常明亮。

  “你现在就好好给我盯着赵鼎,这老头已经到了狗急跳墙的地步了。”

  余寇语调变柔,带着一股让人信赖的真诚:“等做完这件事,我会向成都府锦衣卫户所给你申请赏赐。你不是想要走武序吗?这是你破锁晋序最好的机会。”

  “到时候你就能脱离贱民籍贯,甚至还能加入锦衣卫,这可是千金难求的好机会。”

  “多谢大人。”

  余寇画饼的功夫显然不够熟练,李钧心底根本毫无波动,只是用生硬的语调附和着。

  “你也别有什么顾虑,你是锦衣卫线人的事情除了我以外,没有其他人知道。大胆的放开手脚干,我等你的好消息。”

  余寇这句话像一条阴冷的毒蛇缠上李钧的身体,他放在膝盖上的双手骤然紧握成拳,低垂的眼眸中散发着彻骨的寒意。

  “那我可要多谢大人您的提携了啊!”

  余寇自然听出了对方话中的那股不满和愤懑,但也只是不以为意的笑了笑,摆手道:“行了,都是一家人何必这么客气,忙你的事情去吧。”

  李钧沉默起身,抱拳拱手之后,转身大步往外走去。

  余寇看着对方离去的背影,嘴角徐徐露出一丝轻蔑的笑意。

  他重新卧进沙发中,抬手打了一个响指,立马有两名衣着暴露的仿生人走了过来,一左一右依偎在他身旁。

  随着卡座帷帘缓缓合上,回荡在酒肆里的歌声越发激烈高亢。

  “沿着掌纹烙着宿命,今宵梦醒无酒。沿着宿命走入迷思,梦里回到崇祯!”

  李钧一脚踹开酒肆大门,径直闯入那片连绵的雨幕,大步离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