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四九最讨厌的就是阴阳序这些人神神叨叨的行事作风。

  自己亲手杀的吕筹,很确定对方连半分意识都没有逃掉,板上钉钉的死透了,哪儿还有什么下一世的说法?

  现在公孙爻这么说,摆明了是在暗示自己只要好好合作,那东皇宫不打算继续追究吕筹的事情。

  连自己人的仇都不打算报,又跑来跟自己玩起了这种利益交换的无聊戏码,当真是令人腻歪。

  邹四九心中不胜其烦,面上却露出了一抹笑意。

  “只要不是来找我报仇的,那一切好说。”

  邹四九态度峰回路转,语气感叹道:“其实吕筹这个人还是挺不错的,要不是当时的形势逼人,我也不想杀她。既然现在她去其他地方过上了好日子,那我也就踏实了。”

  说话间,邹四九不着痕迹的挪着脚步,站到船尾洞天海兽的旁边。

  “其实老先生你完全用不着这么费劲亲自到幽海来走一趟,这风高浪急的,万一不小心出点事可怎么办?这个责任我可承担不起。”

  邹四九笑呵呵道:“真要说什么事儿,通过东皇宫知会我一声就行,我记得东皇宫里面应该存的有我的联系方式吧?”

  邹子排位五十七,表明眼前这人起码是一名巅峰阴阳序四的高手,这种人物可比龙虎山的张清礼要难对付的多。

  虽然阴阳序没有道序那么多的权限,在幽海之中不占据先天优势,但邹四九很清楚,这些人手中掌握的各种‘后门’比起权限要更加难以防范。

  当年‘黄粱’建立之初,阴阳序被各方联手扫地出门,明明一分权限都没捞着,却还是能让各条序列心怀忌惮,足可见阴阳序在‘黄粱’之中的强悍。

  虽然邹四九自身也是阴阳序四,并不见得会怕对方。但他如今有洞天海兽这么一个摆在明面上的巨大弱点,真要动起手来,他也没有太多的把握能够护住陈乞生的周全。

  所以眼下邹四九的想法就是能动嘴皮子,那就最好是别动手。

  就算最后还是难免一战,至少也得拖延一些时间。

  “你不用担心,如果老夫想要出手,那这座洞天早就崩解了,不会安然留在现在。”

  公孙爻将邹四九的提防看在眼里,缓缓道:“不过,最后的结果如何,还要看壹零八你的态度。”

  “东皇宫那是高不见顶的参天大树,我就是一只微不足道的蚍蜉。东皇宫有事吩咐,我的态度肯定是端正的。”

  邹四九眯着眼问道:“就是不知道老先生你要跟我说什么大事?”

  “老夫奉觋君之命,前来问你三个问题。”

  觋君,阴阳序内声名显赫的九君之一。

  这個名头,邹四九当然听过。

  “没想到觋君他老人家居然有时间关注我这么一个小角色,我当真是受宠若惊啊。”

  邹四九露出一口白牙,抬手示意:“您问,我洗耳恭听。”

  “觋君一问,壹零八你是否还将自己当成是阴阳序的人?”

  公孙爻苍老肃穆的声音回荡在海面上。

  “这话可从何说起啊?”

  邹四九两手摊开,一脸无辜道:“我可从没有过要改换门庭的想法。而且咱们这群人应该也没有其他路可以走吧?”

  “觋君二问,壹零八你是否愿意回归东皇宫?”

  “这话怎么听着我像是当了叛徒一样?明明是东皇宫瞧不上我呀。”

  公孙爻眼神一冷,“觋君问什么,你就答什么,其他的话不用说。”

  一直没开口的守御捏着手指,突然向前迈出一步。

  邹四九紧随而动,横移过来挡在她的面前,背在身后的右手悄然指向那头泡在海里的洞天海兽。

  “愿意。”

  邹四九朗声道:“要是有机会能加入东皇宫,我当然愿意了。”

  “既然壹零八伱承认自己是阴阳序中人,也愿意回归东皇宫”

  公孙爻沉声道:“那觋君最后一问,便是问你是否还记得阴阳序所经历的种种不公和耻辱?”

  邹四九闻言垂头沉思良久,半晌后抬头露出一脸的疑惑。

  “咱们这些年经历的屈辱有点太多了,我一时间有些想不起来了,要不您提醒提醒,觋君想问的到底是哪个方面?”

  话音落地,两人四目相对。

  一股尴尬的气氛弥漫在邹四九和公孙爻之间。

  看着邹四九那双满是虚心求教的真诚的眼睛,公孙爻心头升起一股羞恼,有心呵斥,却发现自己竟找不到合适的言辞。

  因为邹四九说的都是大实话。

  这几十年来,阴阳序天天过得都是苦日子,你现在突然要问哪天具体吃了什么苦头,这谁记得清楚?

  “当然是道序从我们手中巧取豪夺黄粱权限的耻辱!”公孙爻喝道。

  “噢,这事儿啊。”

  邹四九故作恍然,激动道:“当然记得了。那群牛鼻子是真他娘的缺德,我们拿他们当道友,他们拿我们当傻子,居然干出卸磨杀驴的事情。这笔账我们迟早要跟他们清算!”

  “记得就好。”

  公孙爻皱着眉头,显然对邹四九夸张的表演不太满意,抬手指向船尾那头海兽。

  “那就把赵衍龙的洞天交出来吧,这是觋君的命令。”

  人声消散,无人回答。

  两条船间只有海浪冲刷的哗啦声响。

  邹四九舔了舔嘴唇:“刚才咱们不聊得好好的吗?您这是什么意思?”

  “有什么问题?”公孙爻语气淡漠。

  “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就是之前我因为东皇宫的悬赏进入倭区调查,可是给你们提供了不少有价值的情报啊,但最后什么说法都没有,这件事就不了了之了,这是不是有些.”

  邹四九欲言又止,有些不好意思的搓着手掌,十足一副市侩小人的嘴脸。

  “明智晴秀的事情真相如何,难道你不知道?”公孙爻蹙眉反问。

  “后面知道了。大人们布局深远,用一头黄粱鬼就坑死了那么多人,在下实在是佩服。”

  邹四九话锋一转:“不过我也确实是干了活啊。而且这被坑的人里面,我应该也算是一个吧?”

  “吕筹的死,难道还不足以抵消这一切?”

  “原来吕筹是真死了啊?”

  邹四九表情夸张,语气揶揄。

  公孙爻的脸色陡然阴沉下去,正要发作,却见邹四九摆了摆手。

  “要是这么说的话,那这点小事我确实不该去计较。我这人的性格就是有些小气,注定这辈子成不了什么大事,您别见怪。”

  邹四九笑了笑:“原本觋君大人都亲自开口了,我理所应当该把这个洞天双手奉上,但是现在我有个朋友正巧在里面轮回啊”

  “要不这样.”

  邹四九沉思片刻:“您老先给觋君大人回个话,告诉他洞天我现在暂时有用,不过也耽搁不了太久的时间,等这边结束轮回之后,我第一时间把洞天交出来,如何?”

  “壹零八,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公孙爻眸光森冷。

  除开那股深入骨髓的冷漠不谈,这是阴阳序从序者贯有的通病。

  在邹四九回答完觋君的三个问题之后,公孙爻表现出的态度便越发的冷淡强硬,似乎已经把他当成了东皇宫里的下属。

  邹四九留意着守御递来的目光,嘴里打着哈哈:“您老别生气啊,咱们这不是在商量嘛。”

  “壹零八,你根本不明白这座洞天的重要性。赵衍龙是武当覆灭留下的‘活坟墓’,诸多武当遗徒的灵魂埋葬在他的洞天内,其中蕴藏着诸多武当食养丹道和滋养体魄道基等一众法门。”

  “你现在强行凿出一条通道送人入梦的做法,完全是涸泽而渔,暴殄天物。唯有将此物交给东皇宫,由觋君大人出手稳定梦境结构,才能尽数挖掘其中的宝藏,明白了吗?”

  公孙爻冷声道:“看在你态度还算不错的份上,老夫可以给你时间,现在就中断梦境轮回,立刻把陈乞生的意识抽取出来!”

  原来这群孙子打的是这个主意啊
  邹四九心中冷笑,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强行脱梦,这弄不好可是要死人的啊。”

  “那又如何?一个道序罢了。”

  公孙爻不屑道:“壹零八你是不是忘了当年这些道序是如何对待我们的?阴阳序与道序天生注定要去争抢天意,和他们为伍,你迟早也要落得一个被人出卖的下场!”

  “如果你是忌惮李钧事后会因此寻你的麻烦,也大可放心。”

  公孙爻语气轻松说道:“只要你愿意交出洞天,便是大功一件,觋君大人自会出手庇护你。”

  “庇护我啊.”

  邹四九突然问道:“我记得觋君大人应该也是序三梦主吧?”

  公孙爻并未回答,只是用怪异的目光盯着邹四九。

  “护不护得住问题,咱们就先不说了。”

  邹四九抬起双手抹过鬓角,“既然明智晴秀是东皇宫派出的傀儡,那我也有个疑惑想问问,要不然一直在心里堵得慌。那失心疯的娘们抓了很多阴阳序的人去建高天原,这事儿东皇宫知道吧?”

  公孙爻依旧没出声,眼中的冷意越来越重。    “默认了啊?”

  邹四九点了点头,解开衣领的纽扣,“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你们这么做也正常。这么说来,那调查失踪阴阳序的悬赏,也是东皇宫放出的障眼法了?”

  “老话说成大事不拘小节,从结果来看,能坑死那么多高手,还激化了各家的矛盾,这笔生意确实是一本万利。”

  邹四九解开袖口,挽起袖子。

  “但咱们阴阳序里的人大部分过得都是苦哈哈的穷日子,手里明明都没有多少权限,就这样还要被你们拿出去钓鱼,是不是太惨了一点?”

  “不要废话,壹零八,给我你的答案。”

  邹四九对公孙爻的喝问置若罔闻,自顾自说道。

  “那些枉死的阴阳序,你们不管。给你们卖命的吕筹,你们也不管。现在居然有脸跟我说能护得住我?”

  铮!
  邹四九右手举至齐肩,一柄长枪浮现于扣紧的五指中。

  冷光流动,刺胆生寒。

  “李钧是进不来幽海,奈何不了你们这些王八蛋。但邹爷我在这里也是独行武序!”

  骤起狂风,卷浪拍船。

  公孙爻漠然盯着邹四九,身后的船帆在风中猎猎作响。

  “还有,你给邹爷我记住了”

  邹四九狰狞一笑,抬脚踩着船缘。

  “我叫邹四九,不叫他妈的壹零八!”

  砰!
  邹四九身影如箭冲出,径直撞穿一道炸起的海幕,提枪旋身,寒芒奔着公孙爻的眼窝扎了过去!

  噗呲!

  枪尖透颅贯出,将公孙衍的尸体钉在桅杆之上。

  一击便杀敌。

  可邹四九的脸上却不见半点轻松,眉头反倒是越发紧锁。

  这里是黄粱幽海,一个阴阳序四可没这么容易死。

  果不其然,只见枪头钉着的尸体碎成一片大小不一的透明气泡,被鼓噪的狂风吹上天空。

  远处的天幕下黑云盘踞,如同一座倒挂的巍峨云楼,几乎没入海面。

  一个巨大的漩涡横呈海中,无以计量的海水翻涌不休,一道庞大的阴影在其中若隐若现。

  吼!
  一头外形似蛇的庞然恶兽掀浪而起,背生四翼,怒张的血口之中满是森冷的獠牙。

  东皇宫山海恶兽·鸣蛇!
  与此同时,守御脚下的小舟迎风见长,转眼成为一艘五丈高的巨大楼船,将牵引在穿尾的洞天海兽‘吞入’船舱之中。

  “他妈的,果然又是一副大凶之卦。”

  噗通。

  邹四九从袖中摸出几枚铜钱,低头瞥了一眼,便随手丢入海中。

  举枪直指恶兽,一具猩红甲胄覆盖全身。

  “那就看看今天是你凶,还是我凶了!”

  轰!
  崩塌的南昌道宫掀起滚滚烟尘,顶盔掼甲的武夫冲天而起,拽着一道醒目的焰尾,割开沉沉夜色,朝着西南方向呼啸而去。

  “出手!先杀阁皂山,再杀李钧!”

  眼看局势当真如同那人所说,李钧会从阁皂山方向突围,张清羽再也压不住心头的躁动,果断拂袖下令!

  “张清羽,你这是什么意思?!”

  一声喝问紧随而起。

  “张希莲,我敬你是张家老人,龙虎先辈,之前对你多加忍让,但眼前是正是千载难逢的良机,你是不是还要抗命不遵?!”

  张清羽蓦然转头,目光凶狠如兽,死死盯着远处飞驰而来的道人。

  张希莲的身影戛然而止,身影悬停半空,脸色阴沉难看。

  “现在对阁皂山动手,便是挑起两山战端,张清羽你是不是疯了?!”

  “先杀阁皂道序,再杀邪魔李钧,这是崇源大天师亲自下达的法旨,谁人不遵,立斩当场。”

  激荡的神念炸碎束发的道冠,张清羽一头黑发迎风舞动,数柄飞剑组成的剑阵在身后旋转不休,杀意直扑张希莲。

  “你”

  看着眼前装若疯魔的张清羽,张希莲竟一时间被对方的气势慑住。

  但他还是不相信张崇源会下达这样的命令,急忙用神念链接龙虎洞天。

  可下一刻,张希莲眼眸却猛然一缩。

  整座南昌城竟已经被人屏蔽,所有和外界的联系全部被切断。

  “我再问一次,张希莲你是不是要临阵抗命?!”

  剑柄末端的焰光吞吐不定,随时可能袭射而出。

  周围龙虎山众人面面相觑,紧紧捏着手中蓄势待发的道械,刚刚升起的气势又有衰落的趋势。

  铮!
  破空的飞剑发出清脆的震吟。

  在一道道骇然的目光中,张清羽竟真的驾御飞剑向张希莲出手。

  刺啦!

  张希莲拂袖一挥,迎面而来的飞剑如同被一只无形之手捏住,剑身扭曲变形,沦为一团废铁从空中跌落。

  苍老道人横眸扫过众人脸上的表情,心头无奈叹了口气。

  转身一马当先冲了出去。

  张希莲心里清楚是,如果自己再继续闹下去,人心必然离散,届时这群后辈恐怕一个也不能活着离开南昌府。

  他当下能做的,只有先杀了那武夫李钧,再想办法阻止张清羽。

  “所有人跟紧莲祖,杀!”

  张清羽厉声下令,身影腾空而起。

  而此刻从阁皂山的方向看来,龙虎山显然是跟随李钧而动,充满敌意的神念占据半壁天空。

  “勾结武序,龙虎山你们这是在自毁山门!”

  易魁斗眼光森冷,果断下令暂时撤退。

  阁皂山另一名长老姜爵此刻就在自己的后方接应,没必要在这里跟龙虎山硬碰硬。

  南昌府是阁皂山的基本盘,只需要暂避眼前锋芒,后续自己有的是办法将这些人全部杀死在南昌府境内。

  可就在易魁斗法旨下达的瞬间,异变陡生!

  只见原本直奔西南而来的李钧突然划出一道凌厉的轨迹,速度陡然暴涨,调转方向直撞身后。

  这一惊变立即瞬间就吸引住了所有人的目光。

  “张清羽这个蠢货,睁开你狗眼睛给本君看清楚!”

  张希莲口中怒骂不止,看着扑杀而来的李钧却没有半分惧意,战意昂然,祭出一件形如法印的道祖法器砸向对方。

  砰!
  两道身影于半空相撞,激荡的余波冲击四面八方。

  呼啸的长枪将膨胀如磨盘的道祖法器砸成碎片,余势不止,径直将张希莲的身体从中撕开。

  碎裂的械骨洋洋洒洒落向地面,枪头挑起一团干瘪萎缩的道基。

  【获得精通点100点】

  【剩余精通点232点】

  “还是不够啊”

  李钧手腕一抖,将道基搅成粉碎,抬眼望着不远处宛如惊弓之鸟,仓惶散开的龙虎山众人。

  最后落在表情狰狞,一身杀气依旧不减半分的张清羽身上。

  “李钧,你想干什么?!”

  一道气急败坏的愤怒声音在耳边响起。

  “老辈子,生气不如争气,翻脸不如翻身。”

  李钧嘴角勾起轻蔑的冷笑:“你能纵横捭阖,我就能翻脸掀桌。”

  “老子今天就黑吃你了,你能拿我怎么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