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锦推开房门,屋内阵阵药香传来,白烟弥漫,香炉里点着能够促进身体恢复的药物。

  沧莹坐在床边的凳子上,正在捣药,听见门口的声音,微微蹙眉道:“不是说这里我来就——钟离师弟??”

  她抬眸看见少年,有些惊讶,“你怎么来了?!药浴泡完了?”

  钟离锦向沧莹行了一礼,温和道:“已经泡完了,过来看看您和时清师姐情况。”

  这番文绉绉的话,听得沧莹心里一惊:“你、你你,恢复记忆了?!”

  只有十六岁的钟离师弟说话才会这么斯文的!
  少年眉目如画,神情温和内敛,语调沉稳,“是,昨晚在秃石岭恢复的,这段时间……丢失那两年记忆,诸多表现过于稚气,着实给师姐添麻烦了,抱歉。”

  钟离锦神色歉意,刚泡过药浴的身躯还散发着药香味,衣着干净整洁,纯白胜雪,上面还绣着一些浅色竹纹,整个人看上去气质绝然,温文尔雅,秀外慧中,如一池柔和温水,令人忍不住心动。

  “没、没关系啦!”沧莹一秒变夹子,一跺脚,身子忸怩,“矮油!说什么抱不抱歉的,就算是丢失两年记忆的钟离师弟,那也是很有礼貌的啦!”

  钟离锦唇角挂着浅笑,随后目光放在床上的时清身上,微微垂眸,低声平静问:“时清师姐现在……身体如何了?”

  沧莹走到床边,继续手里捣药的动作,叹口气道:“没大碍,就是太虚了,虚到灵根连灵气都无法吸收,恐怕这回伤筋动骨一百天,又得修养一段时间。”

  少年眸光瞥向沧莹,又问:“此前时清师姐也开过咒文,对吗?”

  “开过,六年前,她十一岁的时候,”沧莹说:“从练气期一跃成为金丹,杀了只中阶魔狼,那次也是被掏空了身体,在床上昏迷了好几天才醒过来。”

  钟离锦道:“沧师姐可知时清师姐修炼的功法?”

  沧莹捣药得手一顿,抬眸慢慢看向钟离锦。

  少年黑瞳好似一池幽潭,深不见底,仿佛下一秒就能将人吸进去。

  她知道这种事情瞒不了钟离锦,反正也被他看见了,索性一并说了也无碍。

  “知道,”沧莹点头,“是虚念诀,非向死之人,不可炼。”

  “那师姐又可知掌门为何引导时清师姐练此功法?”钟离锦眸光微沉,追问道。

  “这我就不清楚了。”少女叹息,将捣好的药渣用一个纱网包裹起来,“我认识时清的时候,她已经引气入体,开始修炼虚念诀。”

  “用她自己的话来说,是为了变强,她入道,修炼,就是为了成为强者,世间独一无二的强者。”

  “……”

  屋内忽然有些沉默,沧莹整理好药包,注意到身侧少年似乎有些冷色。

  大概是钟离师弟不能理解时清这种为了变强宁愿与修道背道而驰的做法。

  当然,一开始发现时清修炼虚念诀的几人都不会理解。

  沧莹也是六年前随师父不眠不休守了时清好几天的时候才知晓这个功法。

  她也质问过时清为何如此,放弃修道者的长生与飞升,为了连跨三阶修炼虚念诀,最后仅以凡人的寿命存活世间不到百年。

  时清却满不在乎地回答,能够成为最强的人,不过百年的寿命也够了。

  把沧莹气的三天没跟她说话。

  后来沧莹也释怀了,每个人入道的原因不同,虽然主流观点是飞升成仙,但总有另类的入道者。

  姑且认为时清有自己的想法,她能做的,就是在少女不要命的修炼时给对方提供后勤医疗保障。

  “刚好。”沧莹抱起弄完的药包,转过头对钟离锦笑了笑道:“钟离师弟,麻烦你帮我把时清抱去四楼的药浴池子那里吧。”

  钟离锦怔了怔,“现在?”

  “对!”沧莹点头道。

  “……”

  【啊这,】老人声音不合时宜地在少年脑中响起:【如果我没看错,床上那女娃应该没穿衣物吧?】

  但见床榻之上,昏迷的少女香肩外露,肩膀以下区域被被子遮掩的严严实实,像是不着寸缕。

  钟离锦:“……”

  “钟离师弟,我先去楼上弄池子,你尽快带时清上来吧。”沧莹说完转身出门了。

  剩下钟离锦与床上时清二人还留在房间中。

  少女昏迷中的表情很平静,一如她清醒时那般淡漠,唇角平直,红唇颜色有些淡,一副略显虚弱的模样。

  她黑发如瀑,散乱开来,丝丝顺滑如蚕丝之线,向周围绽开,浓密乌黑的秀发,衬得肌肤更为苍白。

  钟离锦看着她的脸。

  本事平稳的呼吸忽然有几分紊乱。

  恢复记忆以后,他想起了此前在魔武秘境里的一些接触,同时没有忘掉后来在七情幻阵里发生的事情。

  时清的手曾在他身体上摸索,引得少年一颗心方寸大乱。

  结果最后只是为了找出他吃过的半块饼。

  有些好笑,也有些气人。

  他或许一开始真的讨厌时清。

  但自魔武秘境里她的出手相助,她的贴身保护后,钟离锦已经不在乎过往的那些不快了。

  了解过时清,才知她不善表达,言语简洁,性格平静淡漠。

  所以初次见面,她并非是傲慢,只是像平常说话那样对待自己。

  可刚被废的钟离锦,没有心思和时间去站在时清的角度想这么多事情。

  他只是觉得自己成了废人,对方还来退婚,不仁不义,落井下石,结果白白怨怼了两年。

  现在稚嫩的年少心性已无多少,两年冷暖自知,让他越发沉稳,自然能够看清很多东西,也逐渐释怀了一切。

  “……”

  片刻后。

  钟离锦伸出手,将时清小心翼翼地从床上抱起。

  他秉着君子之风,连带着那严实的被子一起,不漏少女一丝春光。

  深呼吸一口气后,少年顶着燥热的内心和微红的脸,硬着头皮去往四楼药池阁。

  *
  沧莹已经弄好了池子,屋内药香四溢,水雾弥漫。

  见钟离锦抱着时清上来,她忙招手,道:“钟离师弟,快来!”

  此刻水温正合适,沧莹上前直接撩开时清的被子。

  少年一惊,目光在触及怀中人白皙肩膀的那一刻慌乱地别开目光,看向别处。

  沧莹许是觉察到钟离锦的局促和紧张,也突然意识到师弟才来百草阁没几个月,自然还没习惯做丹医,所以会对这些事情产生羞怯情绪。

  她拍拍少年的肩,哈哈笑道:“钟离师弟,咱做丹医的,要学会视伤者身体为常物。”

  钟离锦:“……”

  实际上对寻常伤患的身体,他自然能坦荡平静。

  一声“得罪了”之后,就可以面不改色地为他人治疗诊断。

  但独独怀中这软玉温香,让他清楚感受到了心脏的剧烈跳动,因而难平,难忍,难控。

  似炽热的火焰在脑海与心间烧灼,烫的他无所适从,陌生的情绪,如洪水猛兽般令人畏惧和惶恐。

  “……是,谨听师姐教诲,”钟离锦尽力平复心情,在再度深呼吸:“师弟要学的还有很多。”

  此时此刻,他只得承认自己的笨拙和浅薄。

  不想那更深层次的东西影响这颗道心。    沧莹掀开时清的被子,少女身躯映入钟离锦眼帘。

  却并非真的未着寸缕,而是被一层层雪白的绷带紧紧缠绕,贴合身躯,显得线条流畅美观。

  时清的身体其实并不娇软,常年的舞剑修炼使得那臂膀有一些隐隐的肌肉。

  她呼吸平稳,一副昏睡之颜。

  被放入药池以后,那没有力气的头颅自己歪向一边,靠着药池壁沿,倒是睡得香甜。

  “走吧师弟,后面就继续交给我,辛苦你了。”沧莹笑道。

  钟离锦朝沧莹行了一礼,垂眸颔首,温和微笑道:“师姐才辛苦,师弟举手之劳罢了。”

  少年平静地走出药池阁,顺带关好大门,在门缝紧闭之前,他的视线一直停留在池中少女身上。

  直到屋内最后一丝烛光消失在钟离锦俊美白皙的脸上,他的视野间也再无时清身影。

  周围暗淡,月光稀薄浅白。

  他站在昏暗中,终于得一丝喘息。

  从拜离沧莹到关上房门。

  他的动作都是静默且缓慢的,举止沉稳,一如寻常。

  且面带微笑,眉目如画,神情温柔。

  但就在门窗彻底紧闭之时。

  钟离锦站在门口。

  ……

  两秒后——

  他猛然转身。

  大步流星地逃离了这里。

  *
  沧莹在药池边缘昏昏欲睡。

  虽说往常炼丹,熬个几天几夜不成问题,但那只是在精神专注于一件事情的时候。

  她现在守着时清,也没其他事儿可做,自然也会犯困。

  刚打了个哈欠,药池阁的大门就被人偷偷打开了。

  沧莹惊醒过来,蹙着眉厉声道:“谁?!”

  “是我。”

  门前月色下那抹红色衣裙的少女直接从门槛儿跨了进来,双手随意地将房门关上。

  沧莹怔了怔:“小师妹?这么晚你还没睡??”

  沉湘微笑,“过来看看。”

  那张昳丽美艳的面容不似此前那般稚气冲天,仿佛多了些成熟女性的稳重。

  她红唇欲滴,衣着也换了身妖艳的大红,整个人气质突变,仿佛一夜之间从一个熊孩子成长成了一位较为成熟的少女。

  沧莹上下打量她一番,依旧觉得不可思议。

  “你怎么,忽然喜欢穿红色了?”

  沉湘挑眉,杏目微眯:“不好看吗?”

  “怎么会?是太好看了,”沧莹眼底确有惊艳,“只是太突然,有点儿不像你。”

  穿大红色衣裙的小师妹太过妖娆艳丽,像一朵带毒的花。

  “人都会成长嘛。”她走到那药浴池边,缓缓坐下,垂眸注视池沿昏睡的时清,眸光晦暗——“山下两年,我也经历了不少事。”

  虽然她信件里的语气,写的轻松诙谐,可因着那异性万人迷光环,她真正碰见的事情,却残忍又疯狂。

  想要占有她的男人,心思扭曲嫉妒的女人。

  从王侯将相到武林世家,帝王,臣子,或是商贾,侠客,那些随便取出一个都能当言情小说男主角的家伙,跟她现在世界里碰见的人一样,来来回回,无非囚禁,占有,豪夺,掌控,强制爱……

  总之一个比一个扭曲,一个比一个变态。

  她仿佛永远吸引不了正常人,只能跟一群疯子上演追逐大战。

  沉湘没告诉时清,她在凡间杀了多少喜欢强取豪夺的贱男,从一开始的慌乱,到后来的麻木。

  为了逃离,她甚至学会了御剑,克服了一直以来的恐高。

  这种四处流离的生活,能够坚持两年,全靠着对时清的思念。

  好在如今。

  ——她终于回来了。

  *
  “你、你恢复记忆了?!”听见她刚才的话,沧莹意外道。

  沉湘问:“沧师姐知道我此前失忆?”

  “准确来说,是时清察觉到了,”沧莹想了想道:“但她应该没有跟你明说。”

  “这样啊……”沉湘趴在池水边,一只手撑着头,慵懒地注视时清,另一只手轻轻点在她的脸上,轻笑一声道:“她虽然意识到,但没有打草惊蛇,想来是打算偷偷调查一番,果然是师姐。”

  那白皙指尖触摸少女面上的肌肤,过了几秒,又换手背轻轻描摹。

  沉湘动作缓慢,温柔轻盈,眸光也逐渐深邃起来,带着令人有些悚然的感觉。

  沧莹以为小师妹应当是担心时清,所以这般靠近。

  可越看越觉得不对劲儿。

  怎么氛围怪怪的?

  “……”

  “小师妹,”沧莹忍不住道:“要不你回去休息吧,这儿有我呢。”

  沉湘收回手,直接道——“不要。”

  “哎呀我也受伤了,还被柳希桐打了好几鞭子呢,疼死了疼死了!”

  她故意这般说着,随即翻个身,竟是直接从池水边缘翻进了池子里。

  “噗通!”

  一声入水音响,沧莹震惊:“等等——小师妹?!”

  沉湘在药池间探出头,浓郁的褐色池水浸湿她的衣裙,火红艳丽的裙衫荡漾在池水间,似嫣红玫瑰,显得妖冶无比。

  “沧师姐~”她靠着时清,语调娇嗔,目光柔媚动人——“反正这些药时清师姐一个人泡着也不能完全吸收,不如让我留在这儿一起,我也只是泡泡而已,绝不给你添麻烦,求你了沧师姐~~”

  沧莹:“……”

  ——我!!靠!!!
  ——小!师!妹!!!你到底在山下经历了什么才会变成这副近似灵霞派那群女妖们的娇柔样子啊啊啊?!!!我那熊孩子一样的作精时湘师妹去哪儿了?!!!
  ——去!哪!了?!!

  震惊沧莹一百年。

  小师妹下山经历还挺丰富,甚至从万人堆里厮杀出来过,她有段时间只敢走深山老林,刻意避开人群,但没用,只要身处凡间,光环就会让她遇到各种男人。

  后来小师妹放弃抵抗了,走大路,走城镇,兴许是杀人已经杀麻了,眼睛都不带眨的,越发疯狂,越发病态,碰上对她想要强占的男人直接杀。

  所以最后一封信里才会说——师姐,我好像生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