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山山挡开他,戴上假面具道:“都是老毛病了,不碍事了。”

  古月伽容见她神情如常,弯月似的长眉,括婉着漆黑双眸,清晰而沉静,倒似方才他的担忧大惊小怪了。

  松开了手,他拢袖掩手,指腹轻轻摩挲着,似要将从她身上,肤透入骨的温度给慢慢化了。

  是温暖的,她是“徐出”,不是那个影魅。

  “方才徐出说的规矩……”

  徐山山当即口风一转,情深义重道:“是,本该是要按规矩收取解煞除灾的报酬的,然则学生却愿为先生破此一例。”

  古月伽容一愣:“既是规矩,如何能轻易破除,为师……”

  “不必了。”徐山山义正言辞地拒绝了,她漫起笑眸,轻声嗌叹:“当学生的为先生做一些事情本是应该的,我怎么能拿走先生身上的一件贵重东西当报酬呢?”

  古月伽容听她这么说,更觉过意不去,如她所言,他们虽是师生,但却不该道德绑架她赖以为生的营生,为自己免费服务,坏了规矩。

  虽然……他不太确定她一面在书院学习,一面究竟在外边儿做着何种营生。

  但他也见过不少家境穷苦的学生,为了能够进入书院读书,一面勤学苦读,一面务工劳作攒钱。

  他想,即便她不收,他事后也该将她的“规矩”补上。

  徐山山起身,收拾好了桌面上的残羹碟碗,拱手道别:“先生,影魅需入夜才会出现,学生先下去准备一下,晚些时候便陪先生一道等着。”

  “徐出,倘若此举于你而言是危险的,为师希望你能据实相告。”他真切地看着她,眼底一片玉泉澄澈的明净:“我们解决事情的方式可以有很多种,自强、外援、迂回皆可,但冒险却是最可不取的。”

  “先生的事情已经迫在眉睫了,寻求外援的话……只怕可能会来不及了,就算这样,先生也不愿学生去冒险一试吗?”她笑问。

  画了男妆的徐山山,硬化了女子柔美轮廓的那一部分,但是当她歪头揶揄一笑时,便像那深秋的风,轻轻拂过人心,带走了一切杂乱的情绪,连时间都慢了下来。

  古月伽容亦被她感染,放松一笑,但他的语气却是认真郑重的。

  “对,为师不愿你去冒险,哪怕是为我。”

  这就是当先生的人,他们总会将自己的学生当成孩子似的对待,认为他们需要被关切呵护,却又不必承担大人们的重担与风险。

  但同样为师,徐山山的教育理念跟他是不同的。

  虽然她是这样被教出来的,可她对那些红衣神使乃至她身边最亲近的人,都从来不会大包大揽,她温柔有限,冷心冷肺,认为各司其职才是她传授教导的最终目的。

  她无所谓忤逆或另有心思,永远忠诚才是对人性最大的背叛。

  所以她从来不以感情来交换任何东西,人心易变,唯有静观世事变化,将一切的变化都掌控在自己手中,只要自己够强大,世界就会静下来听你的声音。

  “当先生的学生,倒是挺安心的。”

  徐山山却又道:“但这区区的小事,于学生而言并不难处理,先生不必多想。”

  她离开后,古月伽容便去找了贡安国,昨日与贡安国相约了见面的时间,可他却一直没出现,以他对贡安国的了解,此事着实不太对劲。    去了应天书院为贡安国安排的住所,经过一间房时,他不经意听到了清脆的铃铛声,驻步,他偏过头再仔细聆听,却又听不见了。

  敲响了贡安国的房间,却久久不见有人来应门,旁边有人听见打开了门。

  是一位应天书院的先生,他认识古月伽容,当即扬起笑容上前寒暄了几句,得知古月伽容是来找贡安国的,他想了下,道:“我记得昨日酉时左右,他便出门了……倒是一直没听到他回来的声响。”

  古月伽容听完之后,神色凝重,与那位先生告辞后,他便在应天书院各处寻找贡安国,但问了许多人,都声称今日一天都不见人。

  古月伽容这一找,便找到了一天,他心头不安越来越强烈。

  会跟影魅有关吗?
  是她抓走了贡安国吗?
  可是“徐出”不是说了,影魅并非凶杀性子,只不过是受桃花煞的影响会对他做出一些……事情,且它是阴气所化,日出而散,日落而出,如何能藏走一个人呢?
  无计可施之下,他回到了“揽月小筑”,此时暮色四合,翠色竹林下,“徐出”已等候在了那里。

  野径俱黑,她手上倚着一盏荷灯,风吹起“他”的青衿,似白云浮碧,无端云霞落于肩臂,她浅浅的笑,如归盼他的到来。

  古月伽容似被忽如其来的一阵风,吹乱的平静的心湖,泛起了阵阵的涟漪。

  “等了多久了?抱歉,我归迟了。”

  他不自觉加快了脚步,走近了“徐出”,他见她发间落了一片半黄的竹叶,自然地伸手替她摘下。

  “先生……”

  古月伽容一滞。

  “你如此的盛情相迎,影魅当真是……受宠若惊啊。”

  他大步后退,面上的温情与歉意一扫而空,冷冷道:“你为何扮作徐出?!”

  影魅一挥手,周边的景象骤然一变,他惊讶地看着四周,林绿渐浓,晚霞明处暮云重,她将他狠狠一推,他一步落空,人便直直噗通一声跌入了碧水深潭之中。

  “先生,你糊涂啊,你怎么能找徐出来对付我呢?你难道不知道,我与徐出,其实是一个人?”

  他在水中浮沉,却能够将影魅的声音听得一清二楚。

  “你不信?”

  见古月伽容在水中泛起琉璃剔透般冰晶寒意的眸色,她盈盈一笑,既恶意又调趣道:“还有更难以置信的,你想听吗?”

  “比方说……徐出这个名字是假的,其实她——”

  “说什么有趣的秘密呢?叫我也听一听?”

  一声不轻不重的温淡声音,完美的覆盖住了影魅那唯恐不乱的嗓音,一只手,准确无误地攀握住了古月伽容,他愕然一回头,偏见到了“徐出”的脸。

  之前他总觉得影魅用了一张她的脸,她没出现时,影魅打扮得与她一模一样,他还是会被迷惑,但当他们俩真正出现在同一个画面之时,他才发现“徐出”的存在感是绝对的。

  他被拉出了“水潭”,破水而出时,不自觉猛地呼吸一口,却发现人已经回到了“揽月小筑”内。